最明顯的感覺?話最多的畢學成率先答道:“假如師父不問,這幾天我都想說了。這陣子吧,我覺得身輕體健、精力旺盛,總有使不完的勁,總想找到什麽事情做,嗯,就像心中有一種躁動感……”


    平時話最少思維最跳脫的葉言行冷不丁插了一句:“不是身體上的躁動嗎?”


    畢學成:“身就是心,心就是身,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先別打岔……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丁齊:“躁動感。”


    畢學成:“對,就是躁動感,主要是心靈的躁動、靈魂的躁動!總覺得世界不一樣了,也說不清它是真實還是不真實,總覺得應該做點什麽或者發現什麽。師父讓我們每夜行走在黑暗中修煉,讓我又重新找回了寧靜,心定了下來。”


    葉言行接話道:“黑暗使人寧靜,你的心不定也得定啊,必須保持清醒、必須冷靜、必須相信判斷,要不然你就撞樹上或者掉溝裏了。”


    孟蕙語開口道:“你們說的感覺我也有,在這裏的黑暗中修煉,讓我克服了很多障礙……主要是因為有師父在,我們的心才能這麽定,找到和保持住這種狀態。”


    丁齊:“這就是我當初的感受,由身及心,你們的體質已有根基,這幾天的修煉主要就在於心性的突破。堅定、自信,但也要冷靜、清醒,才能凝煉出清晰的元神感應外物,這就是修煉方外秘法的要領。”


    說話間,遠處已經能看見一點亮光,那是東大營主社門口點燃的那堆火,他們又走了回來。他們差不多是晚上八點半出發,十一點之前返回,也不耽誤睡覺。


    因為在山中耽誤了近一個月,他們所攜帶的各種電子產品,包括手機和手電筒都沒電了,隻剩下兩樣東西還能用,防風打火機和孟蕙語的那塊電子表。防風打火機也是有電池的,而電子表中的鈕扣電池使用時間很長。


    其實黑暗中的這番談話本身,就證明了三名弟子已經突破了隱峨境。記得第一天夜裏出來的時候,丁齊停下腳步突然說了一句話,結果孟蕙語差點撞到他身上,而畢學成將葉言行絆了個屁股墩。


    但今夜在黑暗中他們已能自如交談,並沒有受到任何幹擾,感覺很自然,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已在不知不覺中邁過了那道看不見的關口。畢學成的感受形容得很準確,他們的確是克服了某種東西,心性經曆了考驗。


    僅是這個收獲,這一趟琴高台之行就沒有白來,而且他們出去之後也能記住此地發生的事情。


    這段時間,他們已經看完了那三部指定的典籍,丁齊又在神祠藏書中挑了另一些典籍讓三名弟子研讀,特別是將陶昕所著的《醫書》交給了葉言行。葉言行不是學中醫的,很多地方看不懂啊,有更多地方看得似是而非。


    但丁齊不是讓他現在就能完全讀懂,主要是背,而且要準備紙筆將這部典籍抄錄下來,就連其中插圖都要盡可能按原樣描下來。陶昕所著的醫書名字就叫《醫書》,倒是簡單直接,丁齊本人也在看這部典籍,同樣在做抄錄。


    為何要這麽做?方外世界中原有的東西都是帶不走的,就算用此地筆墨紙張再抄錄一份,同樣也是帶不出去的。可是這個抄錄的過程卻能加深記憶,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嘛,丁齊等於是將這部醫書印在了心中。


    天國大市是每月一日,其實前後差不多有四天時間。五月三十日白天,各村社的民眾便趕到了主社,這也相當於一次小市。小市之後的當天晚上,東大營挑選的百名青壯便留在了主社。小學的八名孩子放假回家了,大學的七名孩子卻留了下來。


    相關人等提前集合,並把需要攜帶的貨物都準備好,五月三十一日吃完早飯便出發。丁齊要肖博知挑選百名青壯,實際上這支隊伍中共有一百一十一人,因為還有四位天兄加七名“大學生”。


    天國中的“大學”教育,就有一門“必修課”,每個孩子至少都要參加一次大市,而且得自己跟著隊伍走過去,這是他們成年後要做的事情,得提前積累經驗。司馬胡小雨留下來看家,元帥肖博知和軍師陳容帶隊,他們兩人也將自己算在了青壯之列。


    集合了東大營的牲口,共備了十輛雙麋鹿拉的車,九輛車中裝的都是公庫中的貨物,每輛車有三人照料。這些貨物都是要和其他四大營進行交換的,每次大市之時,五大營都會商量好下次大市所交換的物產及數量,提前做好準備。


    那些不需要照料車輛的青壯,幾乎每人都背著東西,那是各家各戶的私人貨物,運到大市中出售,然後再購物其他大營的特產背回來。這是一場負重遠足。那七名學童倒沒有背貨物,隻需攜帶自己的飲水和幹糧,跟上大部隊即可。


    肖博知事先還問過丁齊等四位天兄,是不是要坐轎子讓人抬過去?個提議當然被丁齊拒絕了,他拎著棍子走在車隊和背著貨物的步行社民之間,還讓三名弟子將背包都背上了,他們手中也拿著棗木長棍。


    從東大營主社西行不到兩裏,便進入了山野,起伏的丘陵漸高,前方橫亙著峰壑連綿的山脈。道路蜿蜒但並不算太過崎嶇陡峭。曆代人在山中開了一條路,路線選擇的都是相對平緩的地勢,哪怕要拐彎繞遠,也要保證能讓麋鹿拉的車順利通行。


    這條路居然不是泥路,有點像外麵的煤渣路,但這裏當然沒有煤渣,仔細看鋪的是碎磚和碎陶,夾雜著少量碎石。


    青磚就算再耐久、陶器就算保存得再仔細,也有損壞的時候,碎磚頭和碎陶片會被打碎成更細小的顆粒,然後便被運到山中鋪路。這樣的路麵在雨不大的時候也可以行走,並不泥濘,尤其是能保證車輛通行,幾千年累積下來,已經鋪得挺好。


    九輛車中裝的是公庫的貨物,還有一輛車裝的就是廢磚碎陶砸成的小塊,另加了一些碎石。假如路麵有坑窪或者被雨水衝壞,便在路過時填補夯實。


    山中除了大路還有小路,小路基本上都是捷徑,避開拐彎翻山直接插到前麵去,信使送信往往喜歡走這種路,可以節約時間,而且他們不需要背負貨物或者照看車輛。


    東大營和西大營之間有山脈阻隔,這一帶並沒有山彪之類的猛獸,可是岩洞裏同樣有夜龍棲息,所以夜間是很不安全的,必須在白天就穿過去。


    他們大約是早上八點多出發的,中午一點鍾左右停下來吃了點東西,休息了大約半個小時,到下午三點鍾左右走出了山野。


    丁齊在心中默算了一番,這段山路大約有二十五裏,在山中趕路很多人還是負重的,這個速度已經相當不慢了,這裏的青壯體力與耐力都很不錯。走出山野來到平原之後,大約再前行三公裏,便到達了中大營東社。


    中大營總共有五個村社,除了主社之外另外四個村社,分別建在通往其他四大營的必經之路上。這四個村社中都修了一個能容納百人的大院子,就是給其他村社的人臨時休息用的。


    大隊人馬就在這裏歇下了,時間大約是下午四點。大市的日期是明天,明天一早把貨物直接運到中大營主社去,晚上還是回到東社休息,五月二日再返回東大營,所以每次大市前後總計需要四天。


    丁齊等人卻沒有留在這個村社,趁著天還沒黑繼續趕往中大營主社,元帥肖博知也陪著他們一起。從東社到中大營主社大約還有四公裏,這段路走得很快,等他們趕到中大營的時候,發現很多人都在門口伸場脖子等著呢。倒是沒有跪下叩首。


    迎候者遠遠地望見他們便迎上前來行禮,肖博知趕緊給丁齊等人介紹了一番。中大營的元神馮國新、軍師王紅菱、司馬田小麗都在,陪同的還有北大營的元帥範少卿、西大營的元帥甘洋、南大營的元帥袁婷。袁婷是一位美女元帥,就是朱山閑剛剛提拔的。


    待眾人見過四位天兄,肖博知問道:“你們怎麽都在這裏,其他各位天兄呢?”


    馮國新:“另外六位天兄都已經到了,就在神祠中等候。莊天兄還特意吩咐,要等東大營的四位天兄到齊了之後再開飯……”


    說話時馮國新在心中暗歎,原先想挑起九位天兄內鬥的計劃恐怕不好實現了,看這架勢,這些人早就是一夥的。目前看來九位天兄好像沒有什麽野心,但也可能是尚未暴露。


    肖博知倒沒有想那麽多,一聽這話就道:“那我也要去拜見那六位天兄,尚未見過麵呢!”


    眾人又一起趕到了中大營神祠,此時已是下午五點了,家家戶戶炊煙升起,有不少人聽見了動靜都走出了屋子,在道路兩旁跪拜叩首。馮國新見此情景眼中暗藏憂慮,卻不敢表露出來。丁齊開口道:“往後不必跪拜,既然天下皆兄弟,天兄亦應平等。”


    肖博知在一旁解釋道:“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你們四位天兄,叩首行禮也應該的,往後如無必要,也不必總是這樣,確實不方便。”


    來到神祠進入前院,莊夢周正站在大廳門外抽煙呢,見到他們便迎上前道:“哎呀,你們終於來了!聽說東大營的路是最近的,你們幾個卻到得最晚……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孟蕙語在一旁幫師父解釋道:“我們是跟著大部隊一起走的,而且我們幾個走得慢,拖了師父的後腿……莊師伯,您這衣服看著挺瀟灑呀?”


    莊夢周沒有穿自己帶來的衣服,而是換了當地樣式的綢布長衫。緊接著就聽尚妮的聲音道:“莊先生沒帶多少換洗衣服,你們猜他的背包裏塞了什麽東西?居然有整整十條煙,占了一半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聽見動靜,朱山閑等人已經走了出來。莊夢周轉身道:“這說明我深謀遠慮啊,這地方上哪二買煙去?我還多帶了好幾個打火機呢!”


    朱山閑打趣道:“莊先生,您這可是違反規定啊。香煙是專賣物資,私人異地運輸或跨地區郵寄,每次不得超過兩條!”


    這番話把所有人都逗樂了,大家笑得很開心,雖然一月不見,但毫無生疏感,非常融洽自然,就跟今天早上還在一起似的。朱山閑、譚涵川都走過來給丁齊一個擁抱,然後拍了拍三名晚輩的肩膀。


    冼皓卻沒有擁抱丁齊,而是用拳頭在他胸口懟了一下,小聲道:“聽說你們在山中走了一個多月,沒生病吧?”


    丁齊:“身體好著呢!”


    冼皓:“你把他們三個都平安帶出來了,我聽見消息才放下心來。”


    丁齊:“我聽見你的消息,可是嚇了一跳,有些話我想私下找你談談。”


    冼皓:“等吃完飯吧,要不我去你那裏,要不你……”


    丁齊:“還我到你房間去吧。”


    這裏已經準備好了九間屋子,讓九位天兄居住。朱山閑招呼道:“都進屋坐下吧,有什麽悄悄話回頭再說,要開飯了。”


    眾人進屋落座。這是一個長條形的大方桌,把頭坐著莊夢周,左手邊是朱山閑、尚妮、孟蕙語,右手邊是譚涵川、丁齊和冼皓,畢學成和葉言行坐在莊夢周的對麵。飯菜很快就上齊了,五位大營元帥卻還沒有走,莊夢周招手道:“五位元帥大人,要不再擺一桌?大家在這兒一起熱鬧熱鬧!”


    馮國新躬身道:“恭賀諸位天兄終於聚首!我隻是想請示,明日大市有何安排?是否要組織各大營民眾拜見,是否要搭起高台,如何安排座位?”


    莊夢周笑了,手扶桌麵站起身道:“馮元帥,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今天我們人都到齊了,其他各大營的元帥也都在,有些話就不妨說開了。


    你是不是一直在擔心我們挑起天國內亂?如今又在擔心我們是一夥的,會合謀控製整個天國,成為高高在上的神靈?


    實話告訴你,我們其實就是來看看的。或者換一種說法吧,此地民眾視我等我為天兄,那麽此次天兄降臨,就是巡視天國是否謹守陶昕當年所定天條?


    此地若無事,我等便無為。假如這裏又有當年之亂象,便設法還此地太平安寧。但如今看來,也不需要我們多做什麽,就算有些許小事,冼天兄和朱天兄也順手處理了……其實就算我們沒來,你們自己也能處理的。”


    說完話他坐下了,倒把馮國新鬧得麵紅耳赤。丁齊也有些驚訝,莊夢周做事還真是出人意表,居然直接就把什麽話都抖了出來……這樣也好,誰也不必在暗地裏動那些小心思了,省得別扭。


    其他四大營元帥更是驚訝,甘洋瞪了一眼馮國新道:“小馮啊,你這是什麽意思?聽莊天兄的話,你好像還又別的想法……”


    馮國新連忙擺手道:“誤會了,完全是誤會了,我先前隻是有些擔心,三千年來天國已無天兄降臨,如今怕招待不周啊……”


    朱山閑也開口道:“我等不會在此久留,此番見到天國太平安寧景象,心中甚慰。既是從天外而來,過段時間自會返回天外。”


    畢學成卻橫插一句道:“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呀?”


    莊夢周瞟了他一眼:“問你師父。”


    尚妮卻笑道:“我看等莊先生帶來的煙快抽完了,時間就應該差不多了,否則還真沒地方買去。”


    孟蕙語好奇地問道:“莊師伯一天抽多少煙啊?”


    尚妮:“剛開始是一天一盒,這兩天怕不夠已經省著抽了,一天就抽半盒。”


    葉言行嘟囔道:“這也不少啊。”


    丁齊掃了三名弟子一眼道:“你們別打岔,說正經事呢,怎麽又扯抽煙了?”然後也站起身道,“諸位元帥大人,我們來到此地之後,譚師兄采來了駐顏果,按陶昕聖人的醫書記載配置湯浴藥方,隻為洗除外鄉之疫氣,免得此地民眾難以承受我等所攜天外氣息。


    此乃不得不為之,但我想問馮元帥一句,譚天兄是否命當地民眾為我等采來駐顏果,且隻為自身享用?或以駐顏果為餌,讓眾人俯首聽命?僅此一事,我想諸位就應該明白我們的來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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