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這個世界終於消失了……原來是桌上的蠟燭被丁齊熄滅了,冼皓又“回到”了黑暗中的房間裏。兩人就這麽默默地坐著,誰都沒有說話。


    最終還是冼皓先開口道:“很抱歉,我感覺到了,你當時是那麽悲傷。”


    丁齊嗯了一聲,他的情緒仍然很低落。冼皓又說道:“在你的那段回憶中,我叫什麽名字?”


    丁齊:“你應該也聽見了,你姐姐告訴我,你叫冼晴。”


    冼皓歎了口氣道:“這畢竟是你在定境中所見,喚醒了忘卻的記憶。但人的記憶也會出錯的,就像回想我們曾做過的夢。你記錯了一件事,或者當時聽錯了,我不叫冼晴。”


    丁齊:“那你叫什麽?”


    冼皓:“我叫冼皎。”


    丁齊一愣:“洗腳?”


    黑暗中的冼皓嘴角微微一翹,隨即收起了這轉瞬即逝的笑意,板起臉道:“是皎潔的皎,形容月光明皓。”


    丁齊:“原來如此。”


    冼皓:“我也用過冼皓這個名字,有時候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但今天我在這裏,我仍然是冼皓,名字其實隻是一個代號。”


    丁齊:“我明白你的意思,並不是想戳穿你什麽,隻是想告訴你我知道,也希望你明白我是什麽感受。”


    冼皓:“你是什麽感受?”


    丁齊低下頭道:“其實我也說不清楚,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冼皓:“既然說不清楚,那就回去睡覺吧!”


    她居然說變臉就變臉,當即下了逐客令。丁齊站起身道:“我要走遍琴高台,凝煉心盤的事情……”


    冼皓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就不做你的累贅了,有譚師兄在我也放心。你就跟譚師兄兩個人好好去逛世界吧,可惜阿全還沒回來,否則你跟阿全一起去,更是一對好cp!”


    丁齊:“cp是什麽意思?”


    冼皓:“丁老師不上網嗎?自己去查!”


    這地方到哪兒上網去?丁齊暈暈忽忽地就被冼皓趕出了房門,他甚至有點沒反應過來,鼓足勇氣終於把事情給說開了,冼皎也承認了,但感覺好像和預想的不太一樣。丁齊不禁問自己,那麽預想的情況又應該是怎樣的呢?他其實也說不清楚。


    第二天起床洗漱完畢,眾人又在前廳一起吃早飯、冼皓神色如常,她顯然對現在的身份已經習慣了,而且感覺似乎還挺好,這也許正是她姐姐所希望的吧。但冼皓不經意間看向丁齊的眼神,總讓丁齊覺得有些不同尋常的意味。


    冼皓沒有再堅持要跟著丁齊和譚涵川一起去。大市之後,丁齊並沒有跟隨東大營的隊伍返回,收拾好各種裝備與譚涵川一道出發了。孟蕙語留在了中大營,畢學成返回了東大營,葉言行則取代譚涵川去了北大營。


    各大營中仍有天兄坐鎮,主要是為了方便接應。丁齊和譚涵川要走遍天國各地,穿行野地和人煙村寨之間,不知得用多長時間,途中需要多次補充物資,各地都有人守著更好。


    畢學成和葉言行還嫩了點,但跟隨丁齊修煉了這麽長時間,也不完全是菜鳥了,他們各自以天兄的身份待在東大營和北大營,平時也不需要插手別的事,應該也沒問題。


    丁齊製定的路線首先往西走,走到這個世界的邊緣再拐彎往北一段距離,然後折回來向東走,呈反複的之字形或者說類似貪吃蛇遊戲那種路徑,就像一個人形掃描器,將琴高台世界盡收元神,最終凝煉出完整的心盤。


    有人煙村寨的地方倒好辦,真正艱險耗時的路途是那些保留地,而各個大營所在的地域,他們可能要反複穿過很多次,那就是沿途補給物資的機會。兩人都各帶了兩把砍刀,背著包,手拿一根長棍,丁齊拿的還是那根妖王木的棍子。


    多帶砍刀是備用,否則在深山中壞了也找不到地方修,長棍可防身,而且還可以當拄杖。他們從中大營主社出發,穿過中大營西社,翻過一片不算太艱險的山地進入西大營,繼續前行進入了荒蕪人煙的深野。


    按照天國典籍中的說法,人們生活在世界的中央,恰好有五片適合安居的平原地帶。由於此地特殊的黑夜,人們的活動範圍不可能離村社太遠,所以世界的邊緣都是保留地。


    琴高台世界的最西端也是群山,但比丁齊曾到達的最東端地勢要緩和多了,山不是那麽高也不是那麽陡峭。隻是因為距離的關係,所以才無人涉足。


    走在路上,譚涵川問道:“這裏有兩千多平方公裏,要凝煉出整體的心盤,你有這麽強大的元神嗎?”


    丁齊答道:“我看過一本書,叫《驚門》。書中有個人叫成天樂,為了祭煉一幅畫,走遍了姑蘇城,將大街小巷人煙景象盡收眼底,化入元神自成世界。連那麽大的一座姑蘇城都可以,何況這區區琴高台方外世界?”


    譚涵川:“小說畢竟是小說,更何況這個世界可比蘇州市區大多了。”


    丁齊:“我當然明白,沒把小說當真,隻是受到點啟發。其實所謂大小可不能隻看麵積,蘇州市區的情況可比這裏複雜多了,假如論建築和人口,琴高台世界簡直沒法比。”


    譚涵川:“莊先生推薦你看的吧?”


    丁齊:“那倒不是。想當初葉行給我推薦了一部《地師》,讓我側麵了解一番所謂的江湖八大門,後來莊先生又給我推薦了一部《神遊》,讓我了解所謂的修行。我越看越感興趣,後來就把同一係列的書都找來了,包括《鬼股》、《人欲》、《靈山》、《天樞》、《驚門》。


    前不久剛把最後一部《太上章》看完,那本書裏麵就有很多仙家洞天,有的是天然形成的,有的是神通造化開辟,感覺很有點像我們現在發現的方外世界。神話隻是神話,但也必有其現實的素材來源,或者說有所影射。


    更有意思的是那裏麵講上古修行境界,說法很簡單,就是一境、二境、三境、四境……假如這麽對照,那麽方外秘法的觀身境就可以參比一境,以此類推,興神境可以參比四境,我希望這段時間能突破的心盤境,便相當於的五境了。”


    譚涵川笑道:“你說的書我也看過,但那裏麵的修煉,和方外秘法不是一回事吧?”


    丁齊:“當然不是一回事,但還是可以得到一點啟發。一定要勉強類比,方外秘法可能是另一條脈絡吧,就是為了探索未知的世界。你當初不是也說過嘛,這就是直修心性的法門,其他的枝節都順其自然。”


    譚涵川:“丁老師挺喜歡看書啊。”


    丁齊:“那是當然,我曾經就在圖書館工作,成天和書打交道,原先還是個教書的。這陣子要不是手機沒電了,我還想多看幾遍呢。”


    譚涵川:“《太上章》中的上古修行境界,到了現代背影的《神遊》中,便換了種稱呼,分別是內視、煉形、大藥、靈丹、還轉、金湯、真空、嬰兒、陽神。


    這其實是借用古代丹道家的說法,講的也是道家內丹術,追求長生久視,也可以視做另一條脈絡。那麽丁老師所創的方外秘法追求與探索未知,又有多少重境界呢?”


    丁齊:“目前隻總結到興神境,至於第五層心盤境,正是這一趟修煉中要印證的。”


    譚涵川:“祝你成功,也一定要成功,這關係到我們每個人能不能回得去。這樣的行遊經曆,也是難得的修煉機會,如今的人已經很難做到了……我師父就說過這樣的話。”


    兩人用了四天時間,終於來到了世界的邊緣,也就是天國的最西端。算直線距離,他們其實隻走出了六十公裏。琴高台世界的邊緣,看似和小境湖差不多,也是無法形容的,不是空虛也不是黑暗,勉強可形容為一片迷霧——意識的迷霧,感知無法再延伸。


    站在世界的邊緣,丁齊道:“這段路還挺好走,至少比最東邊那片山地好走多了,看來冼皓當初沒吃多少苦頭,很快就到達了西大營村社。我帶著畢學成他們三個,可是在山裏走了差不多一個月。”


    譚涵川:“假如就是你自己呢,還是同樣的路,需要多久?”


    丁齊想了想:“差不多十天左右吧,但也不能這麽簡單地算。那樣會非常難熬,就自己一個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走到頭,弄不好會精神崩潰的。”


    譚涵川:“我出現在北邊,那裏的山勢也夠險惡的,但是我運氣比較好,到的位置離村社不算太遠,爬上高處就看見遠方在冒煙。要說運氣最好,還得是莊先生和小妮子。”


    丁齊:“可惜我並沒有到達過最東端,不知道那邊是什麽情形,就不在這裏印證傳說了吧。”


    譚涵川點頭道:“是的,別一邁過去就跌入懸崖深潭。”


    他們沿著方外世界的邊緣又向北走了一段距離,轉身向東返回。丁齊又問道:“傳說會不會是真的?”


    譚涵川:“走到最東邊就可以印證了,這邊的地勢我們已經知道,不怕一腳踩空。”


    他們在中大營繪製琴高台新地圖的時候,翻看了馮國新找出來的天國典籍,上麵記錄了一個傳說。據說走到世界的邊緣,比如到達最西端,假如繼續向前走,就會直接出現在最東端,宛如穿越一般。


    傳說到底是不是真的,反正如今的當地人誰也沒有驗證過,也沒誰有這個本事去驗證,這和小境湖和大赤山的情況顯然是不同的。也許傳說有誤,也許是另有所指,但丁齊和譚涵川也沒有敢隨便印證。


    丁齊疑惑道:“我當時看見這個傳說,感覺就好奇怪怪,難道這個世界也是球形?可是看不出來啊!這點表麵積,可不夠形成察覺不到弧度的平麵。”


    譚涵川:“我可以肯定是個世界不是球形的,也和外麵不一樣。我來到這裏之後做過試驗,還想辦法測過地平線,沒有外麵那種水平麵弧度,等重力場就是個平麵。假如傳說是真的,可能就是一種我們尚無法理解的空間結構。就像我們還無法理解方外世界,但不妨礙我們去觀察發現。”


    丁齊:“譚師兄好專業!你是怎麽測的?”


    譚涵川:“我讓人在主社和二社之間的大直道上,挖了一條一公裏長的溝,十厘米寬,取直線。將溝裏注滿水,我觀察水平麵。天黑後在另一端點一根蠟燭,我在這端還能看見,哪怕俯下身子都能看見……”


    以成年人的平均身高,在平原上看見的地平線大約有一公裏遠,這是因為地球上的水平麵有弧度。譚涵川做的這個試驗,假如在外麵的世界,他蹲下身子,應該看不到一公裏外同一水平麵上點燃的蠟燭。可實際情況是,哪怕他趴下來仍然能看見。


    回去的時候花了兩天半時間,走出了世界最西端的山野,又來到了西大營的二社所在,當天晚上就在這裏過夜。冼皓已經返回西大營,特意在這裏等著。社民們做好了晚飯,又給他們的背包裏裝滿了補給物資,冼皓還帶來了兩雙鞋。


    鞋是新做的,鞋麵與鞋邦的材質是麋鹿皮,鞋底是用麋鹿蹄子削成的材質拚起來的,上麵又墊了一層軟皮。譚涵川驚訝道:“這是當地人做的嗎?尺寸竟然正好合適!”


    冼皓:“你還沒穿呢,怎麽就知道合適?”


    譚涵川:“我是說丁老師啊,他剛才試了,不是正好合適嗎?”


    冼皓:“假如眼力連這點準頭都沒有,還算什麽江湖飄門傳人?”


    丁齊:“冼師妹,這鞋是你親手做的嗎?”


    冼皓:“不喜歡嗎?那我再找別人給你做!”


    丁齊:“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驚訝。你還真是多才多藝,居然連鞋都會做。”


    冼皓:“這有什麽好吃驚的?別忘了我是個編劇,還是作協會員呢!”


    丁齊忍不住笑道:“此作協非彼做鞋吧?”


    冼皓板著臉道:“我是和當地人學的,其實也不複雜。”


    平原上走倒沒什麽,難的就是翻山越嶺,兩人帶了砍刀、繩索和手套,但損耗最大的其實是鞋。假如鞋壞了恐怕就寸步難行了,所以這是最重要的補給物資,他們背包裏帶著好幾雙當地人做的鞋呢,冼皓又親手給他們各做了一雙。


    這雙鞋確實夠結實耐用,但現在的天氣穿著有點捂腳,暫時先收起來備用吧。第二天繼續出發,他們穿過了一片山野又到達了中大營所在的地域,但沒有走山中現成的大道,而是盡量走直線找捷徑穿行……


    走在路上,譚涵川又問丁齊道:“師弟,我沾你的光也撈了一雙新鞋。但你和冼師妹是怎麽回事?感覺怪怪的,是不是吵架了,還在為什麽事賭氣?告訴你一個經驗,趕緊認錯吧。”


    丁齊搖頭道:“算了,情況你都清楚,我不想再提了。”


    譚涵川:“啥情況啊,我就都清楚?你們兩自己的事,不提就不提了吧!”


    半個月後,他們到達了世界的最東端。這一帶是天國中最大的保留地,山勢很險惡,所以用了這麽長的時間。兩人隻能在白天趕路,丁齊還要在行走中修煉,展開元神凝煉心盤,譚涵川則負責保護他的安全。


    到達世界的最東端之後,兩人對視了一眼,譚涵川率先邁開了腳步,他就在丁齊的視線中消失了,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假如在小赤山公園裏,有人不小心看見了塗至進入了大赤山,估計也是這種感覺吧。


    丁齊也向前邁出了一步,前方突然呈現出一片山野,他又回到了世界的最西端。隻聽譚涵川歎息道:“果然如此!”語氣中卻帶著一絲失望。


    這一路上他們都在猜測那傳說是不是真的,或者另有所指,甚至不約而同都想到了一種可能——走到世界的邊緣,或許就是找到了出去的門戶。可惜傳說竟然就是真的,並沒有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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