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小茵今年三十三歲了,已有很長時間沒聽過誰叫自己小妞了,而且沙朗政的神情很怪異,聲音也細聲細氣的就像換了一個人。她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摸沙朗政的額頭道:“你怎麽了?”


    沙朗政一扭身子道:“哎呀,你怎麽隨便摸我呢?……算了,喜歡摸就摸吧,小手挺軟的。”


    這時沙朗政的同事小馬提著東西推門走進了病房,沙朗政又突然臉色一變,指著他道:“我好端端的待在家裏,你們幹嘛要來打擾我?讓我不得安生,我也讓你們不得安生!”


    小馬也嚇了一跳,手裏拎的東西都掉地上了,問道:“沙總,您到底是怎麽回事?”


    沙朗政:“什麽沙總不沙總的,你們幾個衝撞了我,還不趕緊磕頭認罪!”


    感覺心裏發毛的關小茵馬上叫來了醫生,醫生一看這個症狀,立刻就讓病人轉院,沙朗政直接被救護車送到了安康醫院。


    到了安康醫院,院方組織了以辛霜紅主任為首的專家進行了會診。沙朗政言談怪異、自我認知錯亂,並存在明顯的妄想症狀。會診專家有兩種意見,一是精神分裂症(妄想型),二是癔症性身份識別障礙,總之都是屬於認知障礙類病症。


    辛主任當然要問病人遇到了什麽事。小馬仔細回憶了一番,他其實就是在山上驚走了一隻黃鼠狼,那黃鼠狼還放了一個屁,氣味非常熏人。當時其他人位置都比較遠,隻有沙朗政離得最近,估計是被熏倒的。


    沙朗政當晚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身上還帶著難聞的氣味呢,就算換了衣服、用酒精擦了身體,氣味也沒除盡。三張病床的病房裏,另外兩張病床上的病人都熏跑了,甚至他最初用的床單和床墊也都換下來扔掉了,後來又換了單間病房,氣味總算淡了不少。


    其實沙朗政被送到安康醫院的時候,參與會診的專家還能隱隱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味,不能說完全是臭,而是一種令人聞了腦殼作疼的怪味,還好已經很淡了。


    最倒黴的其實是帶著沙朗政開回境湖市的那輛車,後座以及車廂裏的氣味還濃得很,打開門放在太陽底下曬著,各天仍散發出一股令人聞了想吐的氣息。假如在過去的民間,沙朗政的情況很明顯,任誰都會說他是衝撞了黃大仙。


    在境湖市安康醫院裏,醫生做的診斷其實也沒錯,完全符合精神病學標準,但關鍵是該怎麽治啊?


    在博慈醫療的心理診室中,關小茵介紹了沙朗政的怪病。她說完之後,丁齊麵無表情道:“關女士,你難道是把我當成巫婆神漢了嗎?”


    說這句話時候,丁齊忍不住想笑,不禁想起了在黃子山上他曾對冼皓說過的話——我如今創出了方外秘法,假如在上古,也可能被當成一位大薩滿或者大巫。


    關小茵趕緊欠起身,連連擺手道:“不不不,我絕不是這個意思!他就是病了,無論是衝撞了黃大仙還是得了精神病,反正都是病了。您就是我認識的最好的醫生,他在安康醫院治了一個星期都沒有起色,所以才想請您幫忙治病救人。”


    丁齊不緊不慢道:“你調查過我吧?應該知道我在安康醫院出過事,當時有一名精神病患者,在和我的會談過程中突發急症,死於心源性呼吸衰竭。”


    關小茵:“不一樣的,當然不一樣!那是他的身體本來就有問題。這世上很多人都會得絕症,治不好也不能怪醫生;人人都會死,當然更怪不著醫生。您遇到過各種情況,經驗隻會更豐富,我相信您。”


    丁齊靠在椅背上道:“我可不敢保證一定能把他治好。”


    關小茵:“隻要您肯幫忙就行。”


    丁齊:“我不是安康醫院的醫生,而他現在的情況又不適合出院,我直接跑到那裏給他治病,不符合規定,院方也不能允許。”


    關小茵:“手續我來辦,隻要您是有合法資質的精神科醫生,應病人家屬要求,而院方也同意,就可以請您去給他看病。這是辛主任告訴我的,也是他建議我來找你試試的。我並沒有您的聯係方式,辛主任也沒給我,隻能先預約見麵,其實我周末就想約了,可是您直到今天才上班。”


    住院病人請外地或外院專家看病,也是比較常見的情況。比如一個小縣城的人得了病,就住在當地的縣醫院裏,卻可以請北京、上海的專家來給他動手術,也可以邀請外地的醫生來做會診,這需要病人和病人家屬支付車馬費以及其他報酬。


    丁齊點頭道:“既然這樣,我直接和辛主任聯係吧。你先去辦手續,假如沒有問題,辛主任會通知你的。”


    關小茵:“請問您出診的費用是多少?”


    丁齊:“我就住在本市,車馬費什麽的就算了,也不需要你解決機票和賓館費用。你去問問辛主任吧,像這種情況大概是什麽標準,就按他說的標準辦。”說話時丁齊又在心中暗笑,他以往都是在博慈醫療“坐台”,如今改成“出台”了。


    關小茵站起身道:“我這就去辦手續,非常感謝丁醫生!”


    丁齊又招了招手道:“不要著急,我還有些話想問問你。明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態,又明知道對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可是你的行為並沒有太大的改變,還想這樣到什麽時候?我不否認你的善良,但從一開始我就說過,人沒必要用這種方式證明自我與找到自信。”


    關小茵低下頭道:“丁醫生,我都明白,等他的病好了之後,我會找他好好談談的,這是最後一次了。”


    丁齊不置可否道:“你自己也需要解脫了。”


    關小茵隻在心理診室中坐了四十分鍾,她走後丁齊便給辛霜紅打了個電話確認,結果辛霜紅就在二樓呢,丁齊便上樓一趟當麵聊了聊。辛霜紅也是博慈醫療的外聘專家,當初還是丁齊介紹過來的,兩人都是劉豐的學生。


    丁齊問道:“師兄啊,你怎麽想到建議那關小茵跑來請我?我可是在安康醫院治死過人的!你就不怕再出事?”


    辛霜紅苦笑道:“你還記著田琦的事情呢?說實話,我們好多人心裏都想弄死那個家夥,而你當時可是把大家都嚇了一跳!此一時彼一時,這是兩回事。關上門私下裏說話,病人的情況其實就是民間說的衝撞黃大仙,我還特意打電話問過家鄉的老人……”


    辛霜紅是精神衛生專業的博士,一名精神科醫生,但同時也是一個普通的人。在中國的文化背景中,幾乎各地都有衝撞黃大仙的傳說,上網上搜一搜,就可以發現大量的帖子,甚至很多人都自稱親眼見到過。


    辛霜紅雖然是個精神科專家,但他說出的這番話,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精神性狀的病症,往往就與患者身處的社會環境以及文化背景有關。


    丁齊:“師兄這是把我當成村子裏的巫師了?”


    辛霜紅反問道:“我們這些師兄弟中,如果要挑出一個最像巫師的人,不是你又能是誰呢?”他說完這句,兩人居然都笑了。


    丁齊笑道:“師兄既然打電話回老家問過,那麽也應該聽說,按照過去的土法子,怎麽對付這種情況吧?我們也不可能真請一個出馬仙來對付這個黃大仙。”


    辛霜紅:“我倒是聽過我二大爺講了一個辦法,假如請不到巫師,可以請十裏八鄉殺氣最重的、八字最硬的人,教訓病人一頓或者幹脆給幾個耳光,也就能把黃大仙給趕跑了。他還說被黃大仙上身的人,身上有個地方最怕被人捏住。”


    丁齊頗感興趣道:“哦,有具體病例嗎?”


    辛霜紅:“我二大爺說了件‘真事’,信誓旦旦地告訴我,是他年輕的時候親眼所見!他們村有個老太太收拾自家柴垛,結果衝撞了黃大仙。當天老頭回家,看見老太太扭著腰、妖裏妖氣的跟他說話,都快八十歲地人了,居然蹭的一下就能蹦到鍋台上……


    那時候村子裏已經沒有什麽巫婆、神漢、出馬仙之類的人物了,就把鄉裏的殺豬匠給叫來了。那殺豬匠滿臉橫肉、凶得很,上誰家去狗都不敢亂叫,見到老太太,過去一把就抓在了她腋窩下麵,啐了口吐沫大罵了一頓。


    那老太太當時就軟了,連連求饒說不敢了。等殺豬匠鬆開手,旁邊有人把老太太扶住,病也就好了,或者說黃大仙已經走了。”


    丁齊:“聽著挺離奇啊,你咋不試試這個辦法呢?”


    辛霜紅:“現在的生豬都是送到聯合屠宰場,先做檢驗檢疫,然後在流水線上屠宰了,根本不讓直接運進市區,我還上哪兒去找過去那種殺豬匠啊?就算能找著,也不可能帶到安康醫院亂來啊,就算家屬從外麵請專家,也必須是有資質的。”


    丁齊:“所以你就想讓我去當一回殺豬匠?”剛在樓下還想著當什麽大薩滿,結果轉眼就變成殺豬匠,這人設崩得也太快了吧!


    辛霜紅擺了擺手:“咱不談聊齋了,說點正經的。我剛開始是按照精神分裂症安排治療方案的,但是沒見效。最初會診時就有另一種意見,那就是臆症型身份識別障礙。


    從專業角度,假如是精神分裂妄想症狀,患者是很難被催眠的,而且催眠起到的作用也不大。但如果是臆症型身份識別障礙,催可能是最有效的療法,那麽還有誰比你更擅長呢?”


    丁齊:“我看未必需要催眠,也可以試試別的辦法。”


    辛霜紅:“既然病人家屬請的是你,你盡管用自己的辦法試試。”


    丁齊:“我可以帶兩名助手嗎,他們可沒有精神科醫生的資質。”


    辛霜紅:“當然可以了,隻要你有資質就行。這種情況不帶人還不放心呢,就算是安全措施吧……對了,你要多少出診費?”


    丁齊:“我也不清楚,你就按照標準來吧。”


    辛霜紅:“這哪有什麽標準,隻有一個大概的行價。這錢既不是醫院收病人的,也不是醫院給你的,而是病人和病人家屬請你過來的費用。就比如說我們的導師吧,假如他沒空或者自己不願意,花多少錢也請不動啊,得有關係才行!”


    丁齊一聳肩:“這我不懂,還是師兄看著辦吧。”


    辛霜紅:“那就三萬吧。上次我有個親戚,從外地請了位專家來做了台外科手術,還是通過熟人介紹的,總共也花了這麽多。”


    丁齊:“這也太多了!八千就可以,而且先治好再說,精神病症可不像外科手術。”


    辛霜紅:“你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名氣嗎?凡是來這裏找過你的人,回去後幾乎沒有不誇你的,很多人想預約都排不上時間呢。你要是敢收這麽低,消息傳出去,信不信就有一堆人排隊請你‘出台’啊?估計得把你請到全國各地去。


    你要是嫌三萬太多,那就兩萬吧,不能再低了,我說了算!你要搞清楚,這是‘出台’,而且是要冒風險的。你的‘坐台’價已經是本省最高了,更何況這次不是你自己要去,是病人家屬指定要請你去,人家本來就不在乎費用。”


    丁齊沒再和辛霜紅爭論這些,去就去吧,假如能治好沙朗政的“病”,收費用也是應該的。但無論是關小茵還是沙朗政本人此刻都不清楚,假如丁齊真的把病給治好了,接下來等待沙朗政的卻絕不是什麽好結果。


    當天下班後,丁齊帶著那個木盒回到了南沚小區,見到了冼皓和朱山閑,簡單介紹了在徐州見到老顧的經過,並把木盒裏的東西拿了出來。木盒中是一方印章,高約五厘米,邊長差不多也是五厘米,材料非金非玉,似是某種骨質。


    此物就是《方外圖誌》中記錄的禽獸符,印鈕是一頭長著翅膀的異獸。把印章翻過來,印麵光潔如洗,沒有刻任何花紋和字跡。但以元神感應並以法力催動,卻能“看”見印麵上浮現出很多線條於紋路,且在不斷的變化中,呈現出種種禽獸圖案。


    冼皓看了半天禽獸符,又抬頭看著丁齊道:“這次你去,的確比我去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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