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花看著街對麵的關小茵道:“丁醫生,她特意把你請到安康醫院,就是為了治好沙朗政的病,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會是這個結果吧?聽你剛才講的故事,分明知道內情,這是故意的嗎?”


    丁齊苦笑道:“是故意的,也不是故意的。李警官應該清楚我的經曆,我曾經就在那裏麵治死了一個人,一個讓司法係統和心理學界都無可奈何的變態殺人狂。我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博士學位沒拿到,境湖大學的教職也丟了,如今在民營醫院打臨時工呢。


    我怎麽可能再讓這種事情重演,也不會讓沙朗政躲在安康醫院裏逃避懲處,治好他,就是為了讓警察帶走他。但是話又說回來,的確是那位關女士主動找上門來的,我是醫生,沙朗政是病人,治病救人也是我的職責。”


    李青花:“你這個打零工的,檔次可夠高!最無辜是那位關女士,她恐怕又得找心理醫生了。”


    丁齊搖頭道:“她如今已經不需要再去找心理醫生,更需要的是警察和她自己,實際上她這才是真正解脫了,你說呢?”


    李青花笑了:“誰說不是呢!你這位醫生,真是治病救人啊。沙朗政被帶走了,這位關女士不會有麻煩吧?”


    丁齊:“她和沙朗政不過是同居關係,這難道也違反法律嗎?”


    “那倒不違法!”李青花含著吸管,饒有興致地盯著丁齊道:“丁老師很忙啊,約了你好幾次都沒空,這次終於把你約出來了,那麽你本人對不違法的事情有沒有興趣呢?”


    今天不是丁齊約的李青花,而是李青花主動約的丁齊。因為李青花知道有這個案子,也知道分局配合江蘇警方今天有行動,抓捕的重點對象就是沙朗政。她還聽說沙朗政得了精神病住進了安康醫院,是其女友請來了丁齊將他的病給治好了。


    所以李青花才找了個借口將丁齊約到這裏來喝茶,告訴了丁齊這個戲劇性的案件,並讓丁齊親眼看著病人在出院時被警察帶走。不料丁齊卻對她講了一個仙人跳的故事,顯然是早就清楚內情。


    丁齊聽見李青花的話,感覺卻有些尷尬,低下頭避開了她的眼神,不知該怎麽回答。李青花又噗嗤一聲笑了:“我就是和你開個玩笑,看來你的心理素質也不咋地嘛!”


    李青花並沒有追問丁齊是從何處知道的內情,在一個專業的刑偵人員看來,線索其實很清楚。丁齊是關小茵的心理醫生,而關小茵與沙朗政已經同居好了幾年。關小茵很可能發現了沙朗政的犯罪事實,既沒地方說又不敢說,於是找到心理醫生傾訴。


    丁齊掌握線索之後,暗中將情況告訴了受害人顧助軍。顧助軍根據線索搜集了材料,向當地公安機關報案,所以才有了這次跨省聯合行動。


    這就是李青花推測,雖與事實不符,但並非不靠譜。像這種事情當然不方便公開說出來,所以李青花並沒有刨根問底,可眼神中對丁齊的欣賞意味顯然更濃了。


    回到南沚小區之後,丁齊沒敢告訴冼皓今天是被李青花約出去看現場執法了,隻說自己去了安康醫院一趟,親眼看見沙朗政那夥人都被警察帶走了。倒不是他心裏有鬼,隻是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煩。


    第二天是周日,最近一直北京出差的譚涵川從終於回到了鏡湖市,好久不見的莊先生和尚妮也來了。學校已經放寒假了,在離校回家之前,丁齊把畢學成、葉言行、孟蕙語等弟子也叫來了,還有魏凡婷和塗至,如今方外門的全體成員終於第一次聚齊了。


    總共十一人,六名長輩加五名晚輩,於小境湖中露天聚餐,就在山莊門外的平地上擺了一張大餐桌,桌邊放了一圈明代的花梨木椅子,桌上的餐具都是珍貴的古瓷。


    山莊裏有廚房,燒的是柴火大灶,油鹽醬醋等物可以從外麵帶進來,小境湖中也有很多現成的食材,包括各種野菜和野味。眺望著湖光山色,在這方外仙家世界中推杯換盞,堪稱神仙享受。


    孟蕙語等三人是第二次進入小境湖,但是他們上次進來隻是為了內服外用月凝脂,那段經曆根本就沒記住,如今修為突破了隱峨境,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次清晰的經曆。三人幾乎都被驚呆了,假如不是已有了在琴高台中的經曆墊底,估計都會反應不過來。


    對於塗至和魏凡婷而言,小境湖也是個如夢幻般的地方,遠非大赤山所能比。大赤山相當於一個精致的庭院,裏麵隻住了一戶人家,而小境湖才是真正的仙家世界啊,風光靈秀、山高林密,遠望峰巒疊嶂不見盡頭。


    小境湖有多大?南北長約四十公裏,東西寬約三十公裏,總麵積超過了一千平方公裏。它大約隻相當於琴高台世界的一半,但也足夠廣闊了,更重要的是,它沒有琴高台世界那種奇異的時間流速,也沒有那奇異的黑夜,更沒有別人,就是眾人坐擁的世外仙家福地。


    須知小境湖的麵積,已經超過了世界上的很多小國家了,而且是這麽好的地方,這是花多少錢也買不到的享受。


    有一句話叫大隱隱於市。南沚小區就已經是個很好的地方,出了正門便是雨陵區的鬧市,而後麵則是南沚山森林公園。這還不算,後院就通往如此廣袤的方外仙家世界。畢學成等人在小境湖中流連忘返,簡直都不想出去了,天天待在這裏多爽啊!


    丁齊看出了他們的心思,笑著說道:“今天讓你們來,主要是和大家聚一聚,同時也見識一番小境湖。這裏是方外門的根本之地,也是當初我和諸位師伯、師叔研創方外秘法的地方。


    方外世界雖好,但心中擁有即可,沒必要四處宣揚。擁有這一切,是人生的成就與享受。就像我們讀一本書,往往是在見證另一個世界或另一個時代、另一種人生,而此刻你們是真的走進來了。享受這一切的前提,是不要迷失自我,該幹啥還是要好好努力……”


    這番話當然是有所指。無論是誰有了這樣的經曆,可能都會在心中有那麽一閃念的感歎:“掌握了方外秘法,能擁有這樣的仙家世界,我還上啥學、考啥試呀?”或者“我還上什麽班、受老板的氣幹啥?”


    但看看在座幾位尊長,丁齊還在博慈醫療當“臨時工”呢,譚涵川也仍然在做研究員,朱山閑更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區長,並沒有因為發現了小境湖就不好好做事了,更沒有從此脫離現實的打算。


    人生在世,其實就是在和身處世界打交道;而自我實現的過程,就是找到並擁有自己的世界。做一個假設,假如丁齊就躲到小境湖中從此隱居不問世事,那麽他的人生,也仍然是在和小境湖這個世界打交道。


    不論在什麽樣的世界裏,人生的過程並沒有什麽實質的不同,這是眾人在琴高台世界中就應該明白的道理。一個人的閱曆,決定了他的眼界,一個人的能力,決定了他的底氣,一個人的感悟,決定了他的心境,這些都不是憑空而來。


    眾弟子包括塗至和魏凡婷皆連連點頭稱是,感謝師父教誨。吃完飯後丁齊又把他們帶到前院,介紹了小境湖的地形地勢分布。這段時間,丁齊等人早已探明小境湖中的各處地界,並且製作了一個沙盤,就放在前院中。


    沙盤上還插旗標明了各處的物產、出沒的禽獸、需要注意的事項等等。今天當然不可能讓幾名弟子參觀整座小境湖,但可以對照沙盤了解個大概。等開春之後再回來,平時周末他們可以住在這裏,魏凡婷買下的那棟小樓裏也留了房間,眾弟子沒事就可以到小境湖中遊曆與修煉。


    如今已經放寒假了,丁齊讓三名學生先回家過年,將魏凡婷和塗至也暫時打發走了。晚輩弟子都離開後,丁齊又對尚妮道:“快過年了,你也先回家吧。”


    尚妮卻不肯走,噘著嘴道:“你們幾個分明有事,別想把我撇開,我也是長輩!”


    譚涵川苦笑道:“就讓小妮子也聽聽吧,咱不瞞著她,也不背著她。”


    莊夢周、朱山閑、譚涵川、丁齊、冼皓、尚妮等六人來到了山莊後院的假山上坐好,此時天邊已升起一輪明月。朱山閑率先開口問道:“老譚啊,你說到中科院找人幫忙搞大數據分析,有結果了嗎?”


    譚涵川點頭道:“有結果了,我基本已確定了禽獸國的位置。”


    尚妮突然蹦起來道:“我說你們果然有事吧!找到禽獸國了?剛才居然還想不帶我玩,真是太不夠意思了!幸虧我機靈,早看出來你們私下有事情……”尚妮手中也有修複後的《方外圖誌》影印本,當然知道其中記載了禽獸國這個地方。


    莊夢周招手道:“小妮子,你先別蹦,坐下來好好聽著,我今天也是頭一回聽說呢。又不是你找到的地方,吵吵什麽?”


    朱山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上次我們從琴高台出來的時候,在車裏發現了竊聽器。後來我們把裝竊聽器的人找到了,對方應該是情報部門的,說不定還有什麽監控手段,所以我們就沒有在電話和微信裏說這件事。”


    莊夢周:“到底是怎麽回事?”


    朱山閑:“假如不是那個人送上門來,我們還真找不到禽獸國的線索,此事說來話長……”


    他簡要介紹了一番最近發生的事情,從張望雄冒充病人去試探丁齊開始,後來又有了黃子山上的發現,意外拿到了範仰團夥當年的罪證,其中竟牽連到方外世界禽獸國的線索。


    他說完之後,丁齊又補充了一番,從幾年前火車上的奇遇開始,重點是到徐州一趟拿到了禽獸符,一直講到沙朗政那夥人昨天已經被警察帶走了。


    丁齊又取出在黃子山上得到的金葫蘆以及老顧送給他的禽獸符,交給眾人傳看。尚妮掂著金葫蘆道:“我回學校這段時間,居然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可惜我都錯過了呀!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你們千萬別忘了帶我玩。”


    莊夢周皺眉道:“剛剛在琴高台玩了大半年,你還沒野夠嗎?不能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而且這也不僅僅隻是好玩的事情!丁老師方才教育弟子,不好意思直接教訓你,但那些話也是說給你聽的。”


    尚妮又噘嘴道:“好吧,丁老師說的對,我接受教育就是了,隻是好奇而已嘛。其實這段時間的事,也確實不太適合我參與……”


    “你明白就好。”莊夢周接過她手中的金葫蘆道,“丁老師懷疑這也是一件控界之寶,那麽在黃子山的古塔下麵,也可能存在一個方外世界嗎?”


    丁齊答道:“當然有這種可能,但也不敢肯定,至少我沒有找到門戶,現在也沒條件去開啟。”


    莊夢周看著葫蘆道:“說不定那個方外世界不在塔下麵,就在這個葫蘆裏呢?”


    眾人一怔,然後都笑了,紛紛點頭附和,聲稱這個想法未嚐沒有道理。的確有這種可能啊,大家已見證了這麽多方外世界,什麽樣的腦洞都可以接受了。但就算葫蘆裏真有一個方外世界,他們現在也沒辦法確認。


    莊夢周又把金葫蘆還給丁齊道:“先收好了,以後再琢磨,我們今天主要討論禽獸國的事情。”


    冼皓感慨道:“《方外圖誌》中根本就沒有黃田村和黃子山的記載,其實除了本地的小境湖和大赤山,我們先後找到的琴高台與禽獸國,都是記錄不全的地方。”


    丁齊:“也許這就是緣法吧……老譚,你是怎麽用大數據分析確定了禽獸國的位置?”


    譚涵川介紹道:“就是通過那首詩,用關鍵詞搜索,然後進行關聯性分析,最終得出可能性最大的地點排名……”


    《方外圖誌》中有關禽獸國的記錄不全,最主要的內容已經缺失了,隻留下了兩副圖和一首詩。其中一副圖中記錄的是三件法器,另一副圖上畫了一麵山崖,旁邊還寫了一首詩——


    龍安村外水回還,高壁卓立望龍潭。


    鐵崖深深鎖禽獸,世人至此去衣冠。


    孤國曠野雲籠岫,雨滌風光盡爛漫。


    燕京繁繁皆袍帶,問心何須尋遠山。


    大數據分析的原理本身並不複雜,真正困難的是數據采集和錄入。將全國各地叫龍安或龍潭的地名都找出來,包括古代曾出現過的地名,然後再輸入係統中,這幾乎是僅憑人力在短時間內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譚涵川這次去中科院出差,找人幫忙設計了一款軟件,用那首詩中提到的內容為關鍵詞,通過搜索引擎在網絡上直接抓取數據,然後進行運算分析,最終得出關聯度排名。結果出來之後,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如今北京市郊十渡景區附近一個叫鐵鎖崖的地方。


    譚涵川還抽空去了那裏一趟,拍了很多照片。他把照片從手機裏調了出來,再與《方外圖誌》上那幅圖做對比,已經可以確定那裏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


    鐵鎖崖在拒馬河邊,位於北京市房山區張坊鎮與河北省易縣交界處,附近有個龍安村,崖下的水灣曾被稱為龍潭,但如今龍潭已經不存在了。而丁齊從顧助軍那裏得知,顧家的祖籍地就在如今的北京房山區張坊鎮一帶,與譚涵川的發現完全吻合。


    尚妮讚道:“你們真厲害,兵分兩路,從不同的線索都找到了地方。線索隻有一首詩和兩張圖,簡直和猜謎一樣,你們居然都能猜得這麽準!”


    丁齊擺手道:“不不不,我不如老譚。隻是那位顧先生告訴我他家祖籍在張坊鎮一帶,我並不能確定禽獸國就在那裏。老譚可是直接找到了準確的位置,連照片都拍回來了。”


    譚涵川也謙虛道:“還是丁老師厲害,我隻是拍了一張照片回來,丁老師連控界之寶都拿到了!”


    冼皓打斷道:“你們就別互相吹捧了,先商量商量,我們什麽時候過去、該做什麽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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