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鎖崖,崖高一百二十餘米,有一條自上而下貫穿整麵山岩的深色裂隙,從遠處望去,它就像矗立水邊的兩扇巨大門戶。當地自古傳說,鐵鎖崖是一道門,打開門之後裏麵就是有著無窮寶藏的金山院。


    關於金山院的傳說故事有很多。最早的一個,是說要有十二個兄弟,齊心合力才能將門打開。傳說有戶人家有十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婿,在某天夜深人靜時前去探寶,他們將沉重的山崖石門推開了一條縫,望見了裏麵閃耀的金光。


    最小的兒子當時就著急了,想一個人先鑽進去,於是喊了一聲:“姐夫加把勁!”然後他鬆開手就往門縫裏鑽,結果大門瞬間就關上了,他們再也推不開。


    還有一個傳說,要在月圓之夜才能打開金山院的大門,而且必須找到鑰匙,鑰匙據說就是崖上的某一根古藤。


    據傳曾有人在月圓之夜攀上了山崖,在月光下果然看見一根繩索般的長藤伸出了岩隙。他伸手去拉這根藤條,山崖漸漸打開了,正當他高興的時候,藤條卻斷了,人也從高崖上摔了下來……


    至於當地流傳最廣的故事是這樣的:有個貧家小夥,是個大孝子,與母親相依為命。有天他上山打柴回來晚了,天黑後迷了路,突然看見前方有一座黃金打造的院落。院牆是用金磚砌的,屋頂鋪的也是金瓦。


    小夥子走進院子,看見一個老婆婆正在推碾子磨大碴子。所謂大碴子,就是顆粒比較粗的玉米麵。小夥子問老婆婆這是什麽地方、怎麽才能走出去,他著急趕回家給母親做飯。老婆婆告訴他出門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路,還問他需要什麽幫助?


    小夥子隻想跟老婆婆討點糧食,於是老婆婆就抓起碾子上的玉米粒給他裝了一袋。小夥子背著袋子回家,卻沒發現袋子上有個洞,一路走一路撒……結果第二天人們發現村外的路上全是金豆子,而小夥子也發現自己背回家的玉米粒都變成了金豆子。


    當地有個村莊叫滿金玉村,據說村名就源自於這個傳說有關,周邊一帶還流傳一句話——打開金山院,能富九州十八縣。


    朱山閑等人既然找到了地方,當然也調查了當地的曆史包括這些傳說。他們來到了拒馬河邊的鐵鎖崖下時,還在談論當地流傳的故事呢。這天是陽曆一月二十六號,再過兩天就是農曆臘月二十三、北方傳統的小年了。


    時節早已入冬,正是每年中最冷的時候,拒馬河處於枯水期,潛灣處的水麵結了冰,崖下寒風拂麵。朱山閑、譚涵川、尚妮三個人背著大旅行包沿著河灘走來,卻沒有看見莊夢周、丁齊、冼皓在何處。


    譚涵川講了當地各種傳說故事,朱山閑笑道:“如果說聊齋一類的神仙鬼狐傳說,是文人的意淫,那麽金山院一類進山得寶的傳說,就是鄉野村民的意淫。老譚啊,你是搞科研的,有沒有考證過這些傳說背後的含義啊?”


    譚涵川答道:“別的故事不好說,但那個金豆子的故事,出現年代絕不會太早,因為玉米最早傳入中國大約在明代,在這一地區種植差不多已經是明末,引進優良品種大麵積種植,那已經是清代到民國年間的事。


    明末氣候曾進入一次小冰河期,華北一帶有過大範圍的饑荒,主要是主糧欠收。所謂’打開金山院,能富九州十八縣’純粹是扯淡,也是一廂情願,九州何止十八縣?為了押韻,過去的人也是什麽順口溜都敢瞎編,就跟現在的人寫歌詞一樣。


    哪怕真的找到了一座金山,也解決不了當時的饑荒問題,黃金隻是一般等價物,揀來的黃金並不天然帶來勞動產品。所以傳說是一種暗語,所謂金豆子指的應該就是玉米,那時候剛剛出現的一種新的主糧作物。


    玉米的產量高,中國大部分地區的氣候條件都可以耕種,在華北一帶還可以在春小麥收割之後輪種、能多收一季糧食。更重要的是玉米不怎麽挑地,在房間屋後的空地上都可以種上幾排,而且玉米芯和秸稈還可以當飼料。


    在那個年代、那種情況下,新出現的這種糧食作物,不管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饑荒問題,也是給人們帶來了某種希望。所以傳說中的金豆子,其實就象征了玉米粒,包含了人們的一種期待。而新糧食作物的引進,也是清朝中葉人口爆發增長的原因之一。”


    朱山閑又笑道:“哥倫布發現新大路,他是去找黃金的,結果最有價值的發現卻是玉米,然後傳遍了世界。玉米在我們那邊的鄉下叫六穀,也就是說傳統的五穀之外又多了一穀,可見其重要性。”


    尚妮接話道:“在東北叫苞米,也叫棒子,就是說人傻的意思。我們宿舍的東北同學笑人笨的時候就經常說——你這個苞米。”


    譚涵川:“東北俚語中這種話很多,棒子、麅子、彪子……差不多都是這個意思。”


    尚妮讚道:“譚師兄不愧是學者,一提到研究考證就來了興致。我最愛聽譚師兄說這些了,真是長學問啊!”


    譚涵川謙虛道:“若說學問,我可不敢跟莊先生比。”


    尚妮:“咦,莊先生哪去了?不是說好了在這裏匯合嗎,怎麽連他的影子都看不見,是不是還在睡懶覺啊?”


    時間是早上九點剛過,在這寒冷的冬日還很早,也沒人願意起床跑到郊外來。拒馬河邊並無遊客,鐵鎖崖下的河灘上,卻有人在背手散步,嘴裏還嘟嘟囔囔不知在抱怨著什麽。他穿著軍大衣,戴著棉帽子,腳下蹬著厚厚的勞保皮靴,左臂上還套著著紅箍,上麵有四個黃字:治安巡邏。


    一看這個袖箍就知道他是不太好惹的人物,這裏還是北京房山區,假如換成朝陽區,那就是更加惹不起了。此人是當地的治安聯防員,一般都是退休後仍有活力的大伯大媽,在郊區也會聘請附近的閑散村民。


    這位聯防員許是在抱怨天氣太冷吧,他的棉帽子壓得很低,兩側還掛著帽耳,根本看不見頭發,帶著一副很老式的厚框眼鏡,臉上黑乎乎的好像還沾著灶灰沒洗幹淨。大清早跑到這裏來巡邏確實挺不容易的,但看背影腰杆挺得很直,身子骨也算壯實。


    拒馬河古稱淶水,古時的鐵鎖崖也是一個景點,水流衝到崖下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浪花滾滾深不可測,被當地人稱為龍潭。每當雨季,崖上的水流匯成一條條細長的白色瀑布泄入潭中,“龍安夜雨”也是古時所謂的“淶水八景”之一。


    而如今這一段的拒馬河修建了人工河道和堤壩,鐵鎖崖對岸不遠處還在搞房地產開發,寬闊的河灣消失了,龍潭也被填平了。拒馬河的水流明顯變小了,鐵鎖崖下也露出了一片河灘。


    這裏並不是景區,遊客通常都會去上遊的十渡,而這麽一大片百米高崖矗立,倒成了很多攀岩愛好者經常來的地方。他們在崖頂的岩石上釘錨,垂下繩索練習攀岩,天氣好的時候,每天都能見到不少人爬上爬下,附近還停著很多越野車。


    但攀岩愛好者大多是在夏天來,現在可是大冬天啊,河灘上一個人影子都沒有,有什麽好巡邏的?這位治安聯防員出現得未免有點突兀,但還有更突兀的。


    隻見沿著河流的下遊,又走來了一個人,他左肩挎著一個簸箕框,右手拿著一個長長的大竹夾子,穿著鑲反光帶的桔紅色外套,就是常見的清潔工打扮。


    聯防員剛剛點燃一支紅塔山,抬頭恰好看見了清潔工,招手喝道:“唉,你幹嘛的,怎麽跑這兒來了?”


    清潔工湊過去賠笑道:“大爺,我負責這一段河灘的衛生啊。”


    聯防員:“啥時候這裏也有保潔了,咋沒人告訴我呢?”


    清潔工:“我是新來的,鎮上聘的,剛剛上班,您老人家還沒見過。”


    聯防員似有些不滿道:“夏天人多的時候不請保潔,這冬天沒人的時候卻聘來一個,領導都是咋想的呀?”


    清潔工解釋道:“冬天幹,夏天也幹,人多人少都要搞好衛生,愛護環境嘛。”


    聯防員叼著煙瞅著他道:“你來了,我幹啥呀?”


    清潔工:“您老負責治安巡邏,我負責保護環境,不妨礙的。”


    聯防員:“鎮上給你開多少錢一個月啊?”


    這個問題似乎有些突然,那清潔工好像缺乏思想準備,怔了怔才答道:“不多,一個月一千五。”


    聯防員皺著眉頭道:“才這麽點錢?我看你年紀輕輕的,幹點啥不好,去市裏麵隨便打個工也比這兒掙得多得多啊,幹嘛要跑到這裏來喝涼風?”


    清潔工又解釋道:“我正好家裏有點事,暫時走不開,這都是順便的活……您老每個月又掙多少啊?”


    聯防員吐出一口煙道:“這我不方便告訴你,就算掙得比你多,你也不要心理不平衡。”


    清潔工平白無故挨了一頓訓,但還是陪著笑道:“那是,那是,您幹得比我早嘛。以後在一起工作,請您老人家多關照。”


    這段河灘沒有人,也很幹淨,既不需要巡邏也不需要收拾垃圾,所以兩人幹脆就站在河邊聊天。清潔工又問道:“這裏平時來的人多嗎?”


    聯防員:“天好的時候人挺多的,經常有人在這裏搞攀岩。我平時巡邏主要是提醒他們不要亂扔垃圾,把帶來的東西都帶走,更不要搞破壞,還不要下河遊泳。”


    清潔工:“那麽這陣子你見到有什麽人來了嗎?”


    聯防員:“這大冷天的哪有人來,我就沒見過什麽人,除了你。”


    恰在這時,清潔工抬手一指道:“那邊不是過來三個人嗎?”


    來的正是朱山閑、譚涵川和尚妮,聯防員邁步走了過去喝道:“你們三個,幹嘛的?”


    尚妮上前招呼道:“大爺,……”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呢,聯防員就懟回去道:“你大爺!我問你們是幹嘛的,大冷天跑這兒來?”


    這人說話咋這麽衝呢,朱山閑趕緊上前道:“這位師傅,我們是來玩的,請問您是幹嘛的?”


    聯防員沒說話,很傲氣地拍了拍軍大衣左袖上套的紅箍。朱山閑:“哦,您在巡邏呢,這大冷天的,辛苦了。”


    聯防員:“自覺維護社會治安,是每個公民的責任,我在這裏巡邏,就是防範可疑份子,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尚妮頗不高興的懟了一句:“這地方又不是你家,我們來玩不行呀?”


    聯防員瞪眼道:“大冬天的跑這兒玩?我沒說不行,就是提醒你們一聲!”


    譚涵川拉了尚妮一把,也上前和聲細氣道:“師傅,我們是來攀岩的。”


    聯防員一擺手道:“攀岩?誰告訴你們能亂攀的?有證嗎?”


    朱山閑等人一愣,跑到野外攀岩還要辦證,這人的腦回路有點奇特啊!尚妮不滿道:“有證沒證歸你管嗎?”


    聯防員:“怎麽不歸我管?你們跑到這裏的山崖上掛繩子、打楔子,這是破壞山體,有可能引起岩石崩塌,存在安全隱患。”


    譚涵川解釋道:“我們不在山崖上打岩楔。”


    聯防員:“那也不合適,還是存在安全問題,出了事誰負責?”


    譚涵川:“安全我們自負,絕對不會連累到您的。”說著話從兜裏摸出五張一百元的鈔票塞到了聯防員的手中。聯防員沒把鈔票還回去,但還是看著譚涵川不說話。譚涵川無奈,又摸了五張遞過去,這位聯防員才滿意地轉身走開了。


    清潔工一直在旁邊看著呢,此刻才湊過來說道:“老師傅,您可真行啊,這也能賺到錢?”


    聯防員:“我就說了,你不要心理不平衡嘛,要不也分你二百?”


    清潔工擺手道:“不用不用,我怎麽可以分您老的錢。”


    聯防員將錢揣進兜中道:“現在還有人出門帶這麽多現金啊,不是微信轉個賬就行了嗎?嗯,肯定有問題,我們得盯著點!”


    清潔工卻幫譚涵川等人解釋道:“搞遠足野遊的,身上帶現金很正常,也不是哪裏都能用電子支付的,很多地方也沒有網絡信號。大爺,天挺冷的,也沒什麽人,我幫您看著點就行,您老沒事就回去歇著吧。”


    聯防員卻很嚴肅地說道:“不行,我還得過去提醒他們幾句,然後再回去歇著。”


    清潔工:“那您老先忙著的,這一大段河灘都是我負責,我先去上遊看看,回頭再過來。”


    他說完話向上遊走去,來到僻靜的地方發了條微信:“老板,目標已出現!”還附了一張剛才悄悄拍的照片,照片上正是朱山閑等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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