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修廷可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至少有三境修為的掌花使;這裏也不是什麽天地秘境,隻是一座普通的屋子。手機端丁齊坐在屋,不動聲色間仿佛將此地化為了另一世界,能讓魯修廷對屋正在談話的眾人視而不見,還保留不了從進門後到出門前的記憶。


    置身其的陳容、葉宗清、賈穀林卻未受到任何影響,或者說可能也有影響但他們並沒有意識到,因為丁齊並不是向他們出手,隻是令他們成為清醒的旁觀者。


    不提旁觀者的感受,丁齊本人看著眼前行止滑稽的魯修廷,不禁想起了兩年多之前遇到的那位神秘的吳姓老者。


    吳老前輩當年曾給了施良德一張治皮膚病的單方,還對他講了一夜江湖套路,這是施良德家致富的起點。施良德後來找了吳老很多年,終於又在鏡湖市的小赤山公園裏見了一麵。吳老拒絕了施良德求取疲門觀身術的要求,並警告施良德今後不要再派人四處尋找他。&1t;i>&1t;/i>


    施良德走後,老者現了隱藏在山坡樹叢的丁齊,與丁齊有一番交談。提到疲門觀身術的時候,老者並沒有談秘法,除了《扁鵲見蔡桓公》之外,他還建議丁齊去讀另一篇寓言《季鹹見壺子》。


    時至今日,丁齊不僅理解了那篇寓言描述的境界,而且親身展示了這種境界,他本人也很感慨。遇見吳老是前年,而將時間再往前推,三年前的秋天他弄死了田琦,由此改變了自己的人生。三年前的事件對丁齊而言也算是一個人生的新起點,而在那時,他恐怕也想不到今天。


    來來回回反複折騰的魯修廷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又一次出門後並沒有轉身再進來,他很疑惑地抬頭看天,天還是黑的,但星空的光影好像莫名起了變化,又突然腳一軟差點栽倒在地,有一股深深的疲乏感襲來,神氣憑空有了巨大的損耗。&1t;i>&1t;/i>


    是損耗,而不僅僅是消耗,魯修廷這種人對自己的身心狀態有非常清晰的感知,所以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完全沒有征兆,他懷疑自己是否得了急病或者修煉出了差錯,剛才還打算偷偷摸進屋裏看看情況,此刻放棄了計劃,踹息著離開了院落……


    丁齊輕歎道:“他的體力可夠好的!”


    像魯修廷這樣反複走進屋子,始終在丁齊的法術影響下卻毫無察覺,不知不覺其實是對神氣巨大的消耗,居然能挺到現在,說明根基還是很不錯的。葉宗清有些慚愧道:“他好歹是在五心穀長大的,也是自幼天資出類拔萃之輩。”


    五心穀三萬多人,掌花使隻有幾十個,他們每個人都是天賦出眾。而且此地居民平日是以外界難得各類靈植為主食,身為掌花使又有秘法煉化手段,身子骨不好都不可能。&1t;i>&1t;/i>


    丁齊又擺了擺手道:“不必再理會他,這個人已經廢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令一旁的賈穀林打了個冷顫。修煉五心穀秘法包括其他各方外世界秘法,很少有傳說走火入魔一類的狀況。假如修煉不得法,身體狀態或者心理狀態或許會出問題,但那種情況很少見,至少在五心穀不會很嚴重,大不了最終練不成罷了。


    至於原因並無太多人去深究,自古以來具體情況是如此,走火入魔之類的說法都是不知真假的典籍傳說提到的。但仔細想想,還是因為修煉方法的特殊之處,秘法需要在相應的方外世界修煉,天地意誌本身是一種保護。


    假如在一個方外世界修煉另一個方外世界的秘法,且不說能不能練成的事,弄不好會出問題的,但自古好像也沒人這麽幹過。&1t;i>&1t;/i>


    丁齊剛才說魯修廷已經廢了,意思很明顯,是其人將來不再擁有一名掌花使的修為,這是五心穀自古以來從未聽說過的情況。丁齊坐在那裏沒動,也根本看不出他如何出手,魯修廷進進出出折騰了這麽一番,臨走時已失去了修為,這情況令人怎能不懼!


    其實還有些話丁齊沒有說,他曾是個出色的心理醫生,解決了很多求助者的問題。可是從醫生的角度,想治死一個人可治好一個人容易多了,想當初他還沒有修煉方外秘法之時,已經不留痕跡地弄死了一個田琦,如今廢掉一個魯修廷更是易如反掌。


    葉宗清顯然不想再提魯修廷得話題,無論如何那也是五心穀自己培養出來的掌花使,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簡直太丟人了,她輕咳一聲道:“丁盟主不打算在今日動手殺人,時機確實尚未成熟。原本我還想設法聯係丁盟主商議,能否多給那蘆居子一段時間?”&1t;i>&1t;/i>


    丁齊:“不能!”


    葉宗清有些意外地反問道:“為何?”


    其實剛才他們正在討論這個話題。蘆居子做了很多葉宗清以前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目前五心穀的改革已經逐漸走了正軌,假如丁齊等人不再幹預,可以說大局已定。葉宗清希望這場變革能夠繼續進行下去,至少進入一個穩定的常態,直至成功扭轉大部分族人的思想意識。


    葉宗清的意思是再給蘆居子一段時間,這個周期甚至可以延長到半年,結果話一出口被丁齊很幹脆地拒絕。


    丁齊也反問道:“假如用一句最簡短的話總結蘆居子改造五心穀的目的,你認為是什麽?”


    葉宗清想了想答道:“為他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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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齊點了點頭道:“是如此!五心穀的確需要改變,蘆居子的手段也很不錯,每一招都非常有效。按目前的形勢推行下去,算他不以強力壓迫,五心穀也自然在他的掌控之。這個人不愧做過領導啊,他重點隻抓了兩件事,經濟基礎和意識形態。


    他控製了門戶,走到這一步算是大局已定,不需要再為五心穀操什麽心,隻需為自己操心行。最新的任務你們也看到了,是一份拓荒令,或者說新領地開計劃。探查族人此前並未開的地域,他以貢獻點為報酬,然後圈占所有資源。


    他的目的已經顯現,這次外出回來,還會布置很多新的任務,那些水車和倉庫不是白造的,下一步要建造作坊和工廠。如果說迄今為止變革都是五心穀所需,那麽他下一步計劃對五心穀而言便是浪費和消耗了,你們付出努力卻得不償失。”&1t;i>&1t;/i>


    賈穀林不解道:“浪費與消耗,此話怎講?”


    丁齊看著陳容道:“你出山的時日已經不短了,還特意去進修社會學,以五心穀為課題,你是怎麽分析的?”


    賈穀林並不知道陳容來自琴高台,他也不知道方外門的事情,更不清楚葉宗清已加入了方外門,所以丁齊問話較含蓄。陳容想了想答道:“我談一談最近的體會吧,大部分都是從書看來的。假如五心穀是一個完全封閉的世界,那麽想控製這個世界,先是要控製生產資料。


    如蘆居子在這裏建造的水車和各種作坊,都是歸他所有,人們想獲得貢獻點隻能為他工作,沒有別的選擇。由於他掌控了這個世界,大家也很難有反抗的餘地。可五心穀並不是完全封閉的,還有通往外界的門戶,所以情況又不一樣,他的做法有點像……”&1t;i>&1t;/i>


    葉宗清插話道:“有點像經營殖民地。”


    陳容:“對,是這樣!我剛剛學過一點曆史,感覺這更類似現代社會的經濟殖民。第一步是社會改造,包括經濟基礎與意識形態的改造,還簡單的基建、打造生產組織方式,那麽下一步是要創建或轉移各種產業了。


    但是蘆居子要在五心穀創建的產業,絕不是五心穀自身需要的產業,所生產的隻不過是他能拿到外麵換取最大利益的東西。我舉個例子,如說在這裏加工各種毒品,但五心穀需要的是毒品嗎?當然不是!門戶控製在蘆居子手,這裏真正需要的物資隻有從他手獲得。”


    丁齊問道:“五心穀真正需要什麽?”


    陳容:“需要最大程度的自足,這是丁盟主派我來協助葉穀主的目的。為了盡可能減少掌花使的負擔,解決數百年來始終存在的矛盾,五心穀民眾需要自己動手生產很多東西,以替代從外界運進來的物資,隻有實在不能自產的,才由外界提供。&1t;i>&1t;/i>


    再舉個例子,三萬多人,僅僅是服裝一項,每年要運進各種成衣幾十萬件。而五心穀完全可以自行種植棉麻等物,組織人學習紡紗織布、裁縫衣物,這一項完全可以儉省。再如各種日用品,凡當地能加工各種竹木陶瓷器物替代的,無需再由外界供應。


    假如這些器物的附加值很高,屬於外界沒有或者成本很高的工藝,我們也可以運原材料進來加工,然後當成特產拿出去……三萬多人,可以組織起來好好培訓。”


    她一開口說了很多,借鑒的是琴高台數千年來早已形成完整體係的經驗,最後道:“蘆居子了一份白皮書,其實我也準備好了一份,是五心穀後續的展計劃。蘆居子已經把基礎打好了,下一步我們可以著手實施,而不能再按照他的意思來。”&1t;i>&1t;/i>


    丁齊:“很好,看來你這段時間也沒有閑著。五心穀真正要做的事情,恰恰是蘆居子不會做也不會允許五心穀去做的事情。按他的計劃,五心穀永遠實現不了自足,隻會受製於他。”


    為何這麽說,從經濟殖民的角度也能得到解釋。五心穀的自足,對蘆居子而言無利可圖,如說這裏的衣物假如都可以自產,不需要再從外界運來成衣,對蘆居子有什麽好處呢,他又不可能拿到外麵去賣,反而等於浪費了勞動力資源。


    蘆居子不需要五心穀生產這些東西,所有的物資都以貢獻點換取,那麽所有人都隻能完成他所指定的任務。


    五心穀想實現自足還有一個潛在的障礙,是很多產業與外界相幾乎沒有任何競爭力。如在當地展紡織業,能競爭過外界那些物美價廉的工業成衣嗎?以前掌花使們無償提供了大量物資,實際也等於瓦解了當地本可自足的產業展,雖然他們是無心的也是好意的。&1t;i>&1t;/i>


    如今蘆居子下令外界物資不再無償提供,從製度是更合理的,但在經濟殖民的體係下,當地仍然展不出自身真正需要的產業,而隻能向蘆居子出賣資源或勞務。


    所以五心穀的下一步改革,先要把蘆居子拿下,並對掌花使的行為也進行限製,有些物資不可再大量運進來與本地產業競爭,這樣才能逐漸走向自足。陳容已經準備好了一份計劃書,但是並沒有拿進五心穀,有必要的話可以隨時出去打印,再帶進來分。


    賈穀林也是接受過現代教育的年輕人,聽了半天已然明白過來,有些激動道:“對,應該怎這麽辦!丁盟主打算何時動手?有把握嗎?需要我們做什麽?”


    丁齊沉吟道:“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蘆居子派手下綁架了我的一名弟子,也不能讓他被關太長時間,也該把人救出來了,過幾天動手。”&1t;i>&1t;/i>


    葉宗清追問道:“蘆居子此次秘密離開五心穀,不知要在外麵逗留多長時間?”


    丁齊:“明天肯定回不來,最快也得是後天。”


    葉宗清提醒道:“其人有五心蓮在手,在五心穀近乎無敵。丁盟主的修為當然不在他之下,可是在這裏動手恐會吃虧,不如趁他外出的這段時間……”


    賈穀林一拍大腿:“穀主說的對!最好不要在五心穀和他動手,但是外麵,五心蓮沒什麽用處了。我有一個建議,無論他走那條路,門戶是必經之地,我們可以埋伏在門戶旁伏擊!”


    丁齊心暗道:“誰說五心蓮在外麵沒用了?”控界之寶算拿出方外世界也是有用的,可是以賈穀林的修為恐怕還接觸不到這些,所以丁齊並沒有說什麽,隻是搖了搖頭道:“二位的建議很好,但是嘛,我還是想在五心穀試試,最好是堂堂正正當麵將其拿下。”&1t;i>&1t;/i>


    葉宗清:“為何舍易求難?”


    丁齊笑了笑:“放心吧,我有把握才會在五心穀動手,否則會選擇在外麵伏擊。”


    陳容對師父那是絕對信任,丁齊既然這麽說了,那麽動手時肯定是有把握的,她也開口道:“二位難道不覺得,在五心穀當麵製伏蘆居子,才能起到最佳的震懾效果嗎?否則蘆居子一去,你們不怕他所做的努力半途而廢?”


    半途而廢這個詞用得很有意思,丁齊等人想做的事情,蘆居子確實已經完成了一半,至於剩下來的另一半,是蘆居子不會去做的,丁齊等人恰好可以接過來繼續推行。而推行這樣的改革也需要權威保證執行力,在五心穀當眾製伏蘆居子,是取代其已建立的權威。


    幾人商議已定,天明時分丁齊獨自走出院落,穿過平原登了聖峰。平原有很多村莊,聖峰腳下已新修了掌花使議會的辦公場所,至於聖峰頂更有蘆居子的手下把守,但誰都沒有察覺到丁齊的存在。&1t;i>&1t;/i>


    這是飄門隱峨術嗎?或許是或許不是,隻是丁齊自己的手段,已不必拘泥的是哪一門秘術達到的效果。陳容先前為什麽不好出去與丁齊見麵,是因為門戶內外都有蘆居子的手下看守,她很難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自如出入,但丁齊卻可以做到。


    丁齊腳踏水麵來到那水潭央,坐手握景紋石在原先安放五心蓮的地方坐了下來,仿佛形神化作了大陣樞已失去的五心蓮。假如眾掌花使還沒有失去副器,會感覺五心穀的大陣再度恢複了運轉。


    黃昏時分,閉目端坐的丁齊輕輕抬起了右手,指尖似是凝聚出了一滴水珠,在夕陽下折射出璀璨的光澤。這水滴又仿佛漸漸凝結成了冰晶,而冰晶還在緩緩生長,在丁齊的右手方化作了一朵蓮花的形狀,最終定格為五心蓮的模樣。&1t;i>&1t;/i>


    五心蓮原先的樣子很大,它是漂浮在半空的。丁齊睜開了雙眼看著前方這一朵蓮花,在他的目光注視下,五心蓮又變得越來越小……最終丁齊將手腕一翻,這朵蓮花落在了他的食指第一節央,化為了一枚帶著蓮花紋戒麵的水晶戒指。


    葉宗清等人不知丁齊有何手段在五心穀與蘆居子相鬥,而丁齊此舉是在做準備。周圍無人看見這一幕,丁齊終於站起身來,神情顯得有些疲憊,緩緩舉步離開了峰頂。他在山腳下又見到了守候已久的陳容。陳容關切地問道:“師父,您的樣子好像很累?”


    丁齊淡淡道:“是的,我預計的消耗更大,但願能謀劃成功。我需要一個機會,蘆居子回到五心穀但沒有動用五心蓮的時機。”


    陳容:“這樣的機會有的是,他不可能每時每刻都施法催動五心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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