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樹。


    不知從什麽時候,種子落入地麵,在一個春暖花開、大地複蘇的日子裏,從滿是落葉的山坡上生根、發芽了。


    我的附近沒有其他的同胞,那些一同鑽出來的小草們,和我並不是一個品種的。我不認識它們都是什麽、也不知道我自己是什麽植物,隻知道,自己的葉子長得和它們不一樣。


    直到那一年,終於長高、長大的我,開花了……


    開花,結果,淡黃色的小花,青色的果子漸漸變紅。山腳下跑進山裏來玩的孩子們指著我叫“棗樹”,於是我才知道,我原來是一棵棗樹。我的果實很討那些孩子們的喜歡,但也隻有短短的一陣,果實落光後,他們就不再像之前那麽喜歡圍著我轉了。


    山風一年四季的吹著,天氣由花開花落,到冬雪夏雨,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也一天天的長大、長高。


    其實,我很無聊的,站在山坡上的我,看著偶爾經過的孩童、飛鳥、草蟲,對於它們,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羨慕。


    我也想擁有一雙和他們一樣的腳,或者,一對翅膀也行!總比每天傻傻地站在這裏,隻能默默的、靜靜地看著附近的一切好吧?可我隻是慢慢的長高、長粗,甚至……在漸漸的變老。


    不知道是不是當怨念足夠強大後,你的願望就會實現?


    當那一天,地動山搖、一棵小石子卡進我的樹洞後,我愕然發現……我,能動了!


    抽出樹根、扭動樹幹、甩甩頭上的樹葉,看著落下來的幾片葉子和幾朵小黃花——我,真的能動了?!


    我感謝那陣地動山搖、我感謝那塊卡進我樹洞深處的小石子!我不知道它們是什麽,也不知道天地間這股讓我興奮、讓我欣喜的能量是什麽,但我知道,正是因為有了它們,我才能夠用我的樹根充當雙腿,走出這座大山,四處去看看!


    邁動樹根,在一瞬間變得有些陌生的樹林中走動著。身邊那些樹們,用羨慕的氣息“看”著我,我知道,它們也想擁有一雙能夠自由走動的“腿”,可似乎,幸運的目前隻有我一個。


    默默地對它們說上一聲“抱歉”,我毅然向著那些孩童們下山時會經過的小徑走去。


    一根藤蔓纏繞住了我,它散發出的氣息表示,它似乎也想要下山、想要離開這裏。可它的根無法支持它進行這麽遙遠的旅程,所以,它才會纏住我,想讓我帶它離開。


    我知道它,也清楚,如果被它的根□□我的身體,我所吸收掉的養料,就會全都白白供給它,它甚至可以強行奪取我本身的力量,讓我枯萎死亡。這怎麽可以?我還想要走好遠好遠,去看看小鳥說過的高樓大廈、草蟲們提起過的汽車呢!


    我拚命的掙紮,卻無法掙脫開來。它似乎感覺出了我的不願,於是企圖用它的根,戳進我的樹皮裏。我幹脆倒在地上滾來滾去,畢竟,我比它可要重多了,不是嗎?


    兩個人類的氣息出現在附近,我不知為什麽,心中對於他們兩人的氣息覺得十分親近。或許,他們能幫我吧?人類不是有很多很多的辦法,可以辦成許多許多的事情嗎?


    我拚命向那兩個人的方向滾啊滾……哦哦,差點忘記了,人類的軀體那麽的嬌小,要是不小心壓倒的話,或許會扁了吧?不知道他們要是重新長起來,需要多長時間?


    一把火紅色的大火鋪天蓋地,讓我一瞬間仿佛看到了死神一樣……我知道,植物隻要還留有根,就能再次生長起來。可我現在的根卻在地麵上啊!!


    我本以為,我的將來,也會像附近一棵老樹一樣,慢慢的枯萎,直到再也吸收不了泥土中的養分,然後就徹底的失去了性命。可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被一股恐怖的大火,連樹葉、帶樹根,徹底的燒死……


    ………………等等,如果我真的死了,為什麽還可以繼續“想”這些事情呢?


    劈啪、劈啪……細小的樹枝、細小的樹幹、細小的樹根……我仿佛回到了那個剛剛生長出來,準備吸收太陽的熱量、泥土中的養分茁壯成長的幼年。胸口裏依舊鑲嵌著那塊小石頭,我也依舊能感覺到天地間那股充沛的能量!!


    轉過頭,“看”到不遠處那兩個人,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剛剛從老舊的、化為木炭的“衣服”中鑽了出來,我下意識地捂住臉,扭頭,用樹根拚命向遠處跑去……哦,那把大火有點恐怖,還有還有、我好像沒穿衣服……


    等等,樹的外皮上不是有樹皮嗎?我為什麽會有”害羞“這種念頭?


    停下腳步,向下“看看”唔,確實有樹皮,剛剛還不算太丟臉……等等,丟臉又是什麽?


    順著那條幾乎認不出來的小路向下走去,我終於來到了一片地方。


    巨大的茄子、巨大的黃瓜,他們村裏人都這麽會調理植物?能讓這些原本瘦瘦小小的植物長得這麽大嗎?我是不是應該拜訪他們一下?我也想要再長高、長大一些,看看山裏的那些樹們,不過一夜時間,竟然又高出去、大出去那麽多!我可不想再被它們落下,被它們嘲笑!


    村子裏麵一片寂靜,除了一些亂吠的狗,討厭的巨大公雞外,幾乎什麽都看不見……當然,我還是能夠感覺到之前遇到過的那兩個人的氣息的,隻是……他們會放出那麽恐怖的大火,萬一再給我一把呢?


    兜兜轉轉,直到月亮爬上天空,我才看到了一些人影。可他們沒人理會我,就算我伸出樹根,纏上一個,拉過來想和他交流一下,他卻對我的樹根又啃又咬,就是不願意搭理我。


    心中冒出一股酸酸的感覺,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我想要和他們一起說說話,讓他們帶我去看看高大的樓、坐跑得很快很快的車子。可從這些“人”的身上,我卻感覺不出那種生命力……


    是的,在山上,那些孩子們身上的生命力,今天白天遇到的那兩個人身上的生命力。我想找那樣的人,讓他們帶著我,一起去看看外麵的天地。


    靜靜縮在村口處,我的身體不知為什麽,竟然可以變得很小、很小。


    昨天遇到過的那兩個人從我的身邊經過,他們卻並沒有注意到縮小之後的我,直到他們離開村子,從附近的一個方方的屋子裏麵搬出許多東西,然後,坐上一個能發出“突突突”聲音的東西,離開了這裏。


    啊!好想坐好想坐!那應該就是小鳥蟲子們和我說過的汽車了吧?!


    幽怨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剛剛變大後想要跟上,車子後麵那個矮一些的人忽然轉過頭來——昨天就是他,會噴火的那個人!趕快躲起來躲起來!


    我花了好幾天的功夫,才來到那個地方,那個能感覺到好多好多人氣息的地方。


    可是就算有好多好多的人,我依舊還是能夠分辨出那兩個人的氣息。直到這會兒,我才能確定,好想因為他們的身上,也有那種亮晶晶的石頭,所以我才能感覺到它們……是的,那種石頭和他們,已經徹底融為了一體的感覺,對於我來說,就像是明晃晃的標誌,就算離著再遠,我也能感覺出來。


    那兩個人是在一起行動的,這讓我感到很高興,這樣,我就不用發愁,到底跟著誰比較好了。因為,那個矮個子的雖然會發火,可是卻喜歡笑。那個高個子、冷冷的,雖然不會發火,卻能把那些樹幹、藤蔓砍斷,一點都不猶豫!


    我在這個地方悄悄跟了他們兩天,中間,還被巨大的冰雹砸過,連樹上的小花、樹葉,都掉落了不少。


    直到第三天,他們兩個和其他許許多多的人,坐著那種據說能跑得很快的車子上路了——它們真能跑得很快嗎?為什麽我每天都能趕上他們??


    直到那一天,在那條河邊,我看著他們的車子向下滑落,就要掉進水中。這可不行,那些魚們的攻擊力很強,說不定會把車子給弄壞!


    我拚命地拉住那輛車子,一群蠢笨的人類,沒發現你們的同伴在過河的時候,那些魚們偷偷的在水中朝上麵的大橋吐口水嗎?!


    當我終於把車子拉上來後,那兩個人……看、看、看見我了!又一次地看見我了!


    我慌忙捂住臉,我怕他們放火燒我,可又想坐上那輛車子,一會兒……讓我就坐一會兒也行啊!用樹根走路很累很麻煩的!還會時不時的因為樹根太多,把自己絆倒!


    我想,應該是我的誠意感動了他們,他們兩個帶上了縮小後的我,讓我……終於!坐上了那輛車!


    雖然車子很快就被他們丟掉了,可縮小後的我,還是能在他們的口袋中找到一席之地的。而且,他們還請我吃了他們的食物,雖然味道……呃,真不怎麽樣,但看在他們願意當我坐騎這一點上,我還是決定大度地原諒你們這些人類了!


    遇到人多的時候躲起來,遇到危險的時候幫他們一下,這是我和這兩個年輕男人之間的默契,我們是很好的搭檔和夥伴!我想,應該再沒有哪棵棗樹,有我這麽好的運氣了吧?


    直到遇到那兩個小家夥——和當初在山上,圍在我身邊跑來跑去的孩子們一樣可愛的小家夥!不,他們更加可愛,還能和我說話!


    有人陪我說話、聊天,給我好吃的,帶我做遊戲……感謝萬物之母、感謝天上的雨水、地上的泥土,我終於有了真正的夥伴、朋友,和……家人。


    天成叫我“姐姐”。他的理由是,因為我頭上帶著小黃花。我不知道棗樹分不分男女,可我直覺他更應該叫我哥哥。但,我是世界上最大度的棗樹,所以在糾正他第五十次之後,幹脆放棄了這件事。


    我陪著他們一起旅行、冒險,我們還一起看到了傳說中的大海!


    我們每個成員,都運用自己的能力,為了讓我們過得更好,所以我會在下大雨的時候為他們撐起大傘、在他們口渴的時候為他們提取出泥土中的水分、在他們受傷的時候,幫他們治療傷口。


    而他們陪著我玩、陪著我旅行、給我好吃的,還會把我裝在口袋裏帶我前進,避免我的樹根太多、自己絆倒自己。


    直到我們得到了那輛大車,我再次可以坐車了!


    看著窗外跟著大車傻乎乎跑的大狗,嗬嗬,連阿布也是我的坐騎呢!雙胞胎們經常帶著我一騎騎在它的背上。唉,這就是家人和寵物的區別啊,看看那個小可憐,你連車子都沒得坐。


    在遙遠的北方,那個巨大的、沒有半根草也看不見濕潤泥土的城市裏,矮個子找到了他的媽媽。雖然這裏有好多好多我之前好奇過的房子、高樓,可我卻一點也不喜歡這裏。


    不過好在,他們每次外出的時候,都會帶著我一起出去冒險。而回到石頭城之後,媽媽又會給我們做好吃的……對的,媽媽,天成天佑叫奶奶的那個人,也是我的媽媽。


    誰讓我和他們的“爸爸”們先認識的呢?而且而且,我活了好久好久,怎麽說,也應該是天成天佑的長輩吧?


    不喜歡的地方,有著喜歡的人在。所以,我可以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忍耐的生活在這裏。好在,我的根依舊能穿透這裏硬邦邦的地板,吸取裏麵的養分。


    在我們四處旅遊,偶爾回來這個家之後不久,大家,就決定徹底離開這裏了。


    具體的原因請不要問我,畢竟,我是一棵樹,我需要考慮的是更加深奧的人與自然的問題,而不是大家為什麽要搬家?搬去哪裏好?


    家裏的成員又多了一些,在滿是焦黑的天地間冒險過一陣後,又再次多了一些成員。


    上次的冒險中,我發現了好多那種亮晶晶的石頭,被媽媽、天成,和那些新來的小弟們誇獎了好久。可是,矮個子卻暈倒了……高個子很難過。


    在矮個子醒來後,不知為什麽,我忽然覺得哪裏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不,是即將要發生什麽事情,而且這件事情,還是很好很好、好到讓我激動、讓我雀躍、讓我期待。


    那個巨大的圓盤,那些被天成種出來的樹木,那些富含養分的泥土……這裏是我的新家,是的,是家,和家人們一起生活在一起的、以後再不會離開的地方!


    在很早很早以前,我並不喜歡傻傻呆在一個地方。所以我獲得了能夠四處行走的能力、所以我遇到了他們。


    而現在,在得知擁有了一個家之後,我卻再次期待起了這個地方。雖然這似乎也是一個要長時間呆在這裏、不會外出走動的地方,可我卻從心底喜歡這裏。


    靜靜地站在池塘邊,看著那群孩子在裏麵歡笑、遊泳,看著媽媽帶著那些小弟小妹們做出了滿滿一大桌美味的食物。我想了好久好久,轉頭看向飛盤下麵正在緩緩移動的景色,忽然間明白了。


    我期待的從來都不是獨自一個人四處亂走亂晃的日子,就算我隻是一棵樹、隻能傻傻站在一個地方不動,隻要能有家人圍在我的身邊,也不會覺得膩煩。


    我期待的從來都是一個能讓我真正立足的地方,有著重視我的、我也重視的人在。


    能在這裏,真的很好。


    感謝那天,卡進我樹洞中的晶石,能讓我遇到這些人。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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