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身穿著青衣道袍的小木匠,善揚臉上滿是驚訝,覺得難以置信。


    與此同時,他又有著許多的羞愧與懊惱。


    他當初與小木匠縱論天下、指點江山的時候,有著年少有為時難以抑製的輕狂,畢竟他與望月在山中苦修,又身處於龍虎山這樣的頂尖道門之中,骨子裏難免會有許多的傲氣,言語之間,便有了幾分“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氣勢來。


    後來遇到小木匠“綁架”兩位師母,他帶著青雲堂的力士將小木匠擒住,雖說並不像馬道士那般拳打腳踢,但多多少少,還是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旁門左道就是旁門左道,跟我們龍虎山,到底不是一路人。


    含著金湯匙長大的賈寶玉,哪裏又能夠理解街邊那忍饑受凍小叫花兒的苦楚呢?


    他現如今在龍虎山“有難”的時候挺身而出,本以為能夠力挽狂瀾,證明自己,結果轉眼之間,就給那日本人一腳踹飛了去,臉麵掉了一地,那是何等的尷尬,卻偏偏在這個時候,碰到了小木匠。


    雙方身份的差異,以及之前的熱切,在此時此刻,全部都化作了濃濃的尷尬。


    事實上,不光善揚尷尬,小木匠也同樣如此。


    他原本準備瞧完熱鬧,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溜之大吉,然後過去與江老二匯合,看一下顧白果有沒有按照約定,去那個地方集合。


    沒想到善揚好巧不巧,卻偏偏朝著他這兒砸了過來。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完全避不開了,隻好伸手去接住。


    所以兩人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小木匠直感覺到頭皮發麻。


    龍虎山雖說因為高層會議,沒有頂厲害的高手過來應敵,不過下麵卻也是人多勢眾,拿不住日本人,但拿住他,那是綽綽有餘,絕對沒有問題的。


    他們不敢以勢壓人,那是為了臉麵,但對小木匠這樣的,名正言順,可沒有什麽好顧忌的。


    所以他一曝光,基本上也就相當於玩完了。


    怎麽辦?


    在那一瞬間,小木匠的腦子裏突然間蹦出了一個想法來。


    隨後,這個大膽而離奇的想法在瞬間變大了,充斥在了小木匠的腦海裏。


    也許,這時唯一的辦法了吧?


    小木匠想著,隨後將善揚給扶穩了,對他說道:“那印章給我。”


    善揚這會兒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看著已經成為龍虎山公敵的小木匠,有點兒茫然地問道:“什麽印章?”


    小木匠盯著他,說從我身上搜出去的印章,我看見了,被你收起來了,把他給我,我來攔住這幫日本人。


    善揚腦子有點兒打結,沒有弄明白小木匠想要表達的意識,又問了一句:“什麽?”


    小木匠一字一句地說道:“把我的印章還給我,裏麵有我的刀,有了那把刀,我能夠幫你把龍虎山的名聲維護住,留下這幫日本人。”


    善揚當下就是一個激靈,身子一下子就直了起來:“當真?”


    小木匠指著已經走到廣場邊緣的日本人一行,平靜地說道:“你猜一猜,如果那幫日本人殺了人,還揚長而去,過幾日,整個江湖上,會是怎麽評價你們龍虎山的?”


    善揚不敢猜,也不敢想。


    名聲的建立,可能需要數十年、數百年,甚至上千年,但崩潰隻需要一瞬間。


    他不敢去想象這幫人走了之後,龍虎山的名聲,將會臭到什麽樣的地步。


    他不敢去麵對龍虎山高層趕來時那些長輩的怒火。


    他甚至都不敢去麵對自己的師父。


    而現在,麵前這個男人,卻給了他一個多的選擇。


    盡管他並不相信小木匠能夠留住這幫日本人,但它終歸是一條路。


    人隻要有路可走,就不會抵達絕境。


    所以……


    魯班秘藏印。


    善揚將這個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他卻一直留在懷裏的玩意,遞到了小木匠的手中來。


    摸到這還帶著溫度的印章,小木匠衝著他笑了笑。


    他自信地說道:“好,放心,一切有我。”


    對,一切有我。


    小木匠轉過身去,走向了準備離開的日本人。


    他知道,自己必有一戰。


    這一戰,不是日本人,便是龍虎山。


    日本人,講道理應該是單挑,再不濟,也就是這十來人,而如果是龍虎山的話,在場的就有數百號。


    不在場的,茫茫多。


    他是聰明人,所以學會了選擇對手。


    這一戰,他不是為了龍虎山,而是為了自己。


    戰勝了日本人,他收獲了名聲,同時也收獲了讓龍虎山不敢對他輕舉妄動的資本。


    小人物,有著小人物的狡黠。


    這是苦難的生活,以及艱難的歲月,所帶給他的恩賜,也是小人物們能夠在這個世界上,掙紮求存的一點兒資本。


    “站住。”


    日本人殺了人,得意洋洋地揚長而去,而龍虎山的人不甘心地過來圍堵,雙方各有爭執,眼看著就要大打出手的時候,突然間又有一人站了出來,衝著這幫人喊了一聲。


    金絲眼鏡回過頭來,瞧見是一個穿著青衣道袍,留著短發的年輕男子,叫住了他們。


    那是一個個頭不高,年紀也不大的年輕男子,倘若不是臉上有幾分風霜,他甚至以為那隻是一個少年郎。


    那人看上去仿佛是挨了揍一樣,臉上滿是淤青和傷痕,狼狽不堪,而他唯一能夠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有著一雙很亮的雙眼。


    他的雙眼之中,有著一種難以用語言表達的光芒。


    金絲眼鏡瞧了他一眼,不屑地回過頭來,看著那邊主事的楊道長,說道:“你們到底什麽意思?讓你們出人來比試,半天沒有回應,等我們走了,就派這麽一些雜魚過來阻攔?有意思麽?”


    楊道長也不知道小木匠到底是幹什麽的,瞧了小木匠幾眼,腦子有些懵,也沒有說話。


    而就在這時,善揚說道:“你們若是贏了他,就可以走了。”


    金絲眼鏡不耐煩地說道:“你是誰啊?你說話能算數?”


    善揚毫不猶豫地說道:“當然算數!我師父是龍虎山第一高手武丁真人,我的話,還是能夠當真的……”


    他這邊表了態,那邊主事的楊道長也沒有再猶豫,也跟著附和了,金絲眼鏡一聽,也沒有了意見,回過頭來,對那日本劍客說了幾句話。


    這位日本劍客鳥山佐男在小木匠站出來的那一下,就一直盯著對方了。


    人與人之間,其實是有感應的。


    他算是一個純粹的修行者,所以能夠感覺得到,麵前的這個年輕人,與先前的那幾個,似乎有一些不太一樣。


    所以當金絲眼鏡征求他的意見時,他認真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而就在這時,有一個白發老道出現在了楊道長的身邊,在他旁邊耳語數句,讓那楊道長的臉色,直接變得錯愕無比起來。


    那個白發老道,卻正是馬道人的師父。


    青冥老道。


    這廂邊,小木匠已經拿著舊雪,走到了場中來。


    日本劍客鳥山佐男,也走到了他對麵。


    兩人四目相對,鳥山佐男卻是用前所未有的客氣,雙手放在了腰間,與小木匠躬身行禮,隨後用別扭的漢語說道:“日本居合拔刀流,鳥山佐男。”


    小木匠點了點頭,說道:“無名之輩。”


    那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卻是恭謹地說了一句:“還請說出您的名字。”


    小木匠回頭看了善揚一眼,沒有任何顧忌地說道:“甘十三。”


    聽到這名字,龍虎山那邊的人群之中,有一小團卻是騷動起來,顯然他們是知曉這個人的。


    不過身處於場中的小木匠與鳥山佐男卻並沒有受到影響,兩人繼續對話。


    開口的是鳥山佐男,受限於漢語不行,他卻是嘰裏呱啦說了一段話,隨後舉起了手中的日本長刀來,而金絲眼鏡則負責翻譯:“這是居合拔刀流的祖師林崎甚助在山林中受到神仙點撥之後,所用的隨身佩劍,名曰‘信國’,裏麵有山與海的力量,是他在成為日本劍道公認的第一天才之後,他師父賜予他的……”


    那人卻是在誇劍,果然頗有古風。


    小木匠將手中的舊雪拿出來,也認真地說道:“這把刀,名字叫做舊雪,它之前的主人曾經是明末一個叫做‘刀狂’的錦衣衛,它以前也是一把繡春刀,後來刀身破碎,我一個朋友找人幫我重新祭煉而成。”


    那日本劍客聽了金絲眼鏡的翻譯,眼睛裏越發明亮,臉上也洋溢出了幾分神采來。


    他指著小木匠滿身的淤青和傷痕:“你,受了傷。”


    小木匠哈哈一笑:“你不也是連鬥了四場?”


    公平。


    鳥山佐男笑了,深吸了一口氣,身子往下一沉,隨後左手扶著腰間的日本長刀,右手放在了滿是金絲紋洛的刀柄之上。


    他扯開了嗓子,對著小木匠喊道:“今日一戰,既分勝負,也決生死。”


    小木匠笑了,點頭說道:“自當如此。”


    鐺!


    日本名刀信國,與一把打造的年頭不算很久、卻頗有來曆的舊雪,重重撞在了一起。


    而這位日本國劍道年輕一輩的頂尖天才,也與一個當下還算得上是沒什麽名氣的年輕人,陰差陽錯之下,也開始了他們的交戰。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一場決鬥,有著什麽樣的意義。


    但後來他們都知道了。


    在那一天,有一個傳奇出現了……


    《<a href="https://.shanhaimiwenlu/tianshimima/">天師密碼》作者:南無袈裟理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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