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以前跟陸庭宣並無交集,兩個人之間說起來也並無任何冤仇,但他每每看到陸庭宣時,心中總有嫉恨之意。


    他心中其實也明白,一者是因為他自小相貌和才華都出眾,旁人提起他來皆讚歎不已。不想忽然來了一個陸庭宣,無論相貌還是才華皆勝過他。心中就難免生了比較之意。而這二來,也是因著陸庭宣是許琇寧未婚夫之故。


    為什麽陸庭宣會是許琇寧的未婚夫?而且他看得出來許琇寧心中也喜歡陸庭宣。


    淩恒雖然是個風流的人,跟好幾位姑娘都有情,但從未對她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上過心。可是對於許琇寧,他也不小的是怎麽一回事,頭一次見到,便開始魂牽夢繞起來。


    即便他現在已經成了親,但隻要閑暇下來,總還是忍不住的會想起許琇寧來……


    同淩恒的幸災樂禍不一樣,翰林院裏的其他人卻都替陸庭宣惋惜。


    須知皇上身體一向不好,還有個心梗的毛病,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駕崩歸了天。二皇子是儲君,自然是來日之君,跟隨著他的親近大臣往後肯定能得到升遷。其他幾位皇子身後的來頭也大,將來在朝中總能有一席之地。分屬他們的陣營,往後的官位總能往上升一升。獨有四皇子,並無半點依仗,將來能做得什麽?


    他自己都做不了什麽?做了他的侍讀就更加做不了什麽。縱然是許正清的女婿,沈翰藻的外孫女婿,但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一等皇上駕崩,太子繼位,朝中但凡重要的官位肯定會由現在太子的親信或是其他幾位有勢力的皇子親信來擔任。


    他們兩個到時自顧且不暇,還能顧得上陸庭宣?


    原本好好的一個不世狀元之才,該大展宏圖的,但往後隻怕是難了。


    不過陸庭宣本人倒是一點兒失落的模樣都沒有。但有四皇子傳召,便去侍讀。


    原本官職升遷是好事。入翰林院才半年的功夫,就從從六品的修撰升到從五品的侍讀學士,這原該是一件喜事,但沈氏心中也漸漸的有些不安起來。


    這日從娘家回來,夫妻兩個夜話,沈氏輕聲的告訴許正清:「今兒我見著父親,見他仿似一下子老了好幾歲。我問了母親,知道前幾日父親竟然上書彈劾太子暴戾不仁。聽得說皇上當時一張臉便沉了下來,站在旁側的太子臉上也很不好看。雖然當時皇上沒有說父親什麽,但也並沒有處罰太子。甚至連說都沒有說太子一句,顯然並沒有將父親的彈劾聽在心裏。」


    說到這裏,沈氏就埋怨起沈翰藻來:「父親也是。便是知道太子做了什麽出眾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罷了,非要較那個真,竟然上書彈劾太子。皇上和太子畢竟是親父子,能不偏袒太子?這下子好了,弄的皇上心中不高興不說,太子心裏隻怕也會對父親不滿。太子畢竟是儲君,來日一旦登基,父親在他手裏能討得了好去?」


    說著,長籲短歎的。


    許正清沒有言語。


    前幾日他便已經知曉此事,但是不想沈氏擔心,所以一直沒有對她提起過這件事。


    現在見沈氏已經知道,而且一副愁眉不展的擔心模樣,他便寬慰她:「嶽父是個做事有分寸的人,他既如此做,肯定有一定要這般做的道理。而且,皇上既然當時並未責罰嶽父,便說明這件事已經過去了。至於太子,現在皇上春秋正盛,他繼位是好些年之後的事,你現在不必憂心。」


    但沈氏依然一臉的擔憂。


    「父親的那個性子,也太耿直了。母親也說,這些年父親雖然做到了內閣首輔的位置,但她每天在家都是提心吊膽的,唯恐父親在外麵得罪了什麽人,然後遭了報複。現在更是不得了了,連皇上和太子他都敢得罪。隻為了掙個青史留名,卻全然不顧家裏的人曉得這件事之後會如何的擔心。」


    沈氏將自己的父親埋怨了一頓, 停了停, 又悄聲的對許正清說道:「父親現在年歲大了, 這兩年身子骨眼瞅著也差了不少。我今日和母親說話的時候,曾跟她提起,不如便讓父親現在致仕罷。做首輔表麵上是風光, 但在那個位子上, 多少人盯著?日夜都想要尋他的錯處呢。現在又同時得罪了皇上和太子。不若現在急流勇退, 一來也該頤養天年了, 二來, 說不定皇上看在他這些年為朝廷鞠躬盡瘁的份上,還會有嘉獎。那子孫後代的臉上豈不是也有榮光?也能避免皇上和太子往後想起那件事來怪責他。隻怕還要遷怒整個沈家呢。這樣豈不好?」


    許正清心裏也很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這個道理, 特別是當今的皇上還是個疑心很重的。


    自打年前皇上冊立二皇子為太子之後, 他已經很明顯的感受得到朝中的暗流洶湧了。


    都說天家無親情,二皇子雖然是嫡出,但大皇子到底是長子, 焉能甘心?三皇子隻比二皇子小了一歲,同樣是嫡出,心中隻怕也有不甘。除了四皇子無外家依仗,構不成威脅,保持中立之外, 其他幾位年紀大些的皇子也分屬不同的陣營, 背後各有支持的朝臣和勢力。


    而許正清這個戶部左侍郎, 也是個舉重若輕的正三品官職, 難免明裏暗裏的就會有人要他站隊。他夾在中間也難做。畢竟哪一位皇子他都不能得罪。


    沈翰藻身為首輔, 隻怕更加艱難。而很顯然,沈翰藻心中對二皇子是不認可的,反而更為認可大皇子,覺得他殺伐決斷,可堪大任。但二皇子是皇上冊立的太子,公然在皇上麵前說二皇子不好,這就相當於跟皇上作對了。


    可是讓沈翰藻現在主動致仕……


    坐到了內閣首輔的這個位置上,有幾個人會甘心將手中的權勢放手?


    許正清沉吟著,沒有說話。


    沈氏還在跟他說話:「也不曉得母親勸不勸得動父親。不如過兩天你休沐的時候去見見父親,委婉的跟他提一提這話罷。權勢富貴雖然重要,但身家性命更重要啊。還是一大家子的身家性命。這可不是兒戲。」


    做官便是這般,風光的時候確實風光。但說白了一切風光都是皇上給的。若哪一日瞧你不順眼了,要你全家家破人亡,也隻消一句話的事。


    可別說什麽君臣十幾年的情分。當今的這位皇上,當年可是弑兄殺弟才坐上這個皇位的,連自小一塊兒長大的窮兄弟他心中尚且沒有念及半點情分,還能個一個大臣說情分?


    沈氏反正是不信的。


    「你倒是個能看得開的。」許正清歎息著,「就是不曉得嶽父會不會跟你這樣看得開。」


    沈氏聞言微笑:「我隻是個婦人家,沒有你們男人的野心。或想要權,或想要利,或想要名,我隻要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安穩度日,比什麽不好?你們呐,就是本末倒置,看不清這世間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許正清麵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夫妻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夜話,便收拾睡下了。


    等到休沐這日,許正清用完早膳之後便吩咐人備轎,要去沈家一趟。


    許明誠雖然不知道他忽然去外祖父家是有什麽事,但看他麵色凝重,還是立刻起身站起來,說要陪同著一起去。


    因著周靜婉前幾日剛被大夫診斷出來懷了身孕。不過胎像有些不穩,需臥床休養,許明誠很擔心這些日子除卻去工部應卯當值的時間,其他時候都陪在周靜婉身邊,所以許正清便不肯讓他陪著自己去沈家。


    交代他:「難得你今日休沐,就在家好好的陪著靜婉。讓她放寬心。你娘懷寧兒的時候,胎像更不穩呢,後不來也好好的將寧兒生養下來了?」


    沈氏真是要氣死了。說許正清:「你又不是不曉得,寧兒是七個月就生下來的。當時生下來就跟隻小貓一樣大,哭聲都很微弱,我們兩個當時擔了多少心?你還要誠兒用這話去寬慰兒媳婦?不是讓兒媳婦更擔心?」


    轉過頭吩咐許明誠:「你跟你父親一樣,也是個嘴笨,不會安慰人的。罷了,你現在回去,索性什麽安慰的話都不要說,隻陪在你媳婦兒身邊就好。等待會兒我將這個月府裏的開支明細跟幾個管事的媳婦子們對好了,就去你那裏坐坐。我來開解靜婉罷。」


    府裏的事以往都是沈氏在掌管著的,自打周靜婉嫁過來之後,沈氏就有意想讓她來掌中饋,所以這些日子但凡辦什麽事都將周靜婉帶在身邊,讓她學著。


    原本沈氏都已經在漸漸的放手,將事情都交給周靜婉了,不想現在周靜婉忽然有了身孕。


    沈氏和許正清就生養了許明誠一個兒子,現在兒媳婦懷孕,夫妻兩個自然很高興。當前讓周靜婉養好胎才是正經,至於旁的事都要先放一邊。所以沈氏重又管起府裏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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