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吧,讓我怎麽報答?”我直截了當問他。


    亮先生磕磕煙灰,上上下下看我:“得嘞,小子你記住,你欠我一個人情。至於想要什麽,到時候我想好了再問你要。現在陪我喝兩盅。”


    這老頭的值班室充斥著一股味,酒氣煙味外加老年人特有的味道,屋裏又暖暖哄哄的,簡直像個毒氣室。我硬著頭皮和他喝酒,喝著喝著有些上頭,迷迷糊糊好像和亮先生稱兄道弟起來,後來被他扶進休息室呼呼大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正睡得香,有人踢我的屁股:“起來起來。”


    我揉揉眼,從床上坐起來,亮先生道:“我下班了,跟我回去。”我答應一聲,摸索著下了床。摸到腰間覺得一空,壞了,懷表怎麽沒了。


    懷表裏裝著我兩位老仙兒的信物,黃小天的毛和程海的照片,這塊懷表我一直是隨身攜帶。我頓時清醒過來,床上床下的找,還是沒有發現。這時候我真是有點怕了,放哪去了,難道丟了?


    亮先生穿好了棉襖,在外麵叫我:“姓馮的,你怎麽這麽墨跡。”


    我聲音顫抖:“我的東西好像丟了。”


    說著我走出值班室,看到亮先生身旁的窗台上,正放著那塊懷表。我先是一喜,而後大怒,馬上明白怎麽回事,這塊懷表一定是亮先生偷著摘下來的。


    我趕緊過去拿,亮先生在旁邊手疾眼快,把懷表搶先握在自己手心裏:“這裏麵是你的老仙兒?”


    我惱了:“你想幹什麽?”


    “這東西先放我這吧,我替你保存。”亮先生把懷表揣進兜裏。


    我一股火直衝頂梁門,要上去搶,這時值班室門開了,進來另一個老頭,手裏拿著收音機,跟亮先生寒暄。這老頭是幹白班的,來和亮先生換班。


    有外人在,我不好動怒,隻能強忍著,眼裏冒著火。


    兩個老頭天南地北嘮著嗑,有說有笑的,聊了幾句,亮先生擺手,示意走了。


    他看了我一眼:“你想留下來打更啊?”我忍著氣,跟在他後麵,也不說話。我們一前一後出了值班室。


    高中學習壓力很大,這才不到七點,陸陸續續就有學生上學來了,在這樣文化人的斯文地方,我忍著不動怒,等出去再說。


    亮先生也不管我,大搖大擺在前麵走,我們一前一後出了校門。街上人來人往,小縣城有了幾分活力,亮先生在前麵走,我在後麵跟著。縣城一共就是南北縱橫兩條主幹道,我們順著南路走下去,能有半個多小時,出了縣城,到了一條村間小道。


    這裏算是城鄉結合部,我們走進一個村子。村口的超市支著早飯攤子,亮先生停下來,要了碗豆腐腦,坐在一邊哧溜哧溜喝著。這裏有一些村民,我強忍著怒氣,低聲說:“亮先生,你什麽時候把東西還給我?”


    “別急,”他含糊不清地說:“年輕人稍安勿躁。我不會貪圖你這點東西,一會兒跟我去辦件事再說。”


    “什麽事?”我努力讓自己平靜。


    亮先生擦擦嘴:“釣魚。”


    在他的勸說下,我勉強吃了點東西,他交了飯錢,帶著我進了村。拐過弄堂,進到一戶農家小院。亮先生說:“我就在這裏住,一間是臥室,一間是庫房。”他到一間房子前,用鑰匙打開門,示意我進去。


    這個房間是長方形的,空間非常狹小,牆上掛滿了各式長杆,我仔細去看,發現是魚竿。桌子上擺滿了釣魚用的搖輪,還有各種細線。有許多盒子,敞著蓋子,裏麵裝滿了鉛墜、鉤子這樣的東西。


    亮先生把懷表掛在高處,指著說:“我會訓練你克服鬼遮眼,你如果做到了,你的東西就拿走。如果沒做到,這東西你也別想要了,老仙兒給你也沒用。”


    他從牆上摘下兩根魚竿,遞給我一根:“你拿著手釣竿,搖輪的我拿。走,釣魚去。”


    他從角落裏翻出一個腰包,掛在身上,裏麵都是釣魚用的小物件,又背著一個馬紮子和抄網,大搖大擺地出了庫房。我回頭看看掛著的懷表,現在拿了就拿了,可我還是放棄這個舉動。現在把懷表拿走,相當於告訴亮先生,我不治了,我要走了。可我還不想就這麽走,隻能暫時忍痛割愛。


    我們一前一後出了院子,繞了一大圈到了村後,順著土路走到底,出現一片亂石中的深潭。


    亮先生找了個位置,把馬紮子放在平整的石頭上,他站在高處一甩杆,魚線帶著鉛墜飛出去,砸在潭水遠處,沒入水裏,魚漂慢慢浮在水麵。


    他舒舒服服地坐在馬紮上,取出煙抽。我在旁邊學著他的樣子,正要甩杆,亮先生趕忙道:“你這是手釣竿,甩個雞毛杆啊,就在岸邊釣。把線垂直下到水裏就行。”


    我下了竿,蹲在他的旁邊,看著水麵的漂。等了片刻,那漂一動不動,我忍不住說:“亮先生,我來不是陪你玩的,我家裏還有一堆事,你能不能教我點有用的。”


    亮先生道:“等你釣上魚再說吧。”


    正說著,遠處那漂忽然一動。亮先生站起來,提著杆動了兩下,然後猛地搖輪收線,一邊收一邊左右晃,我看得目不轉睛。亮先生嘿嘿笑:“不錯啊,出來沒十分鍾就有收獲,看樣還挺大的。看我怎麽溜它。”


    時間不長,他把線收回來,猛地往上一提,水裏蹦出一條黃色的魚,也就巴掌大小。他把魚從鉤子上摘下,看了看,猛地把魚朝著極遠處一拋,又扔回塘子裏。


    我趕忙叫了一聲:“別扔啊。”


    “這不是咱們想要的。”他搖搖頭。


    “那咱們要啥?”我問。


    亮先生沒說話,重新把餌料掛在鉤子上,甩杆出去,然後坐在馬紮上等著。


    我們沒有人說話,就這麽靜靜看著水麵,盯著漂。亮先生的漂時不時還能動一下,我的漂就跟長在水麵上一樣,一動不動。


    這處深潭環境還算不錯,四麵都有高山高崖,天雖然冷,可風進不來,潭水很少起漣漪,就跟深綠色的鏡麵差不多。


    亮先生又陸續釣上兩條魚,都是摘了鉤然後扔回水裏。我大概看明白了,他似乎在等著一種特別的魚,或許這就是他帶我來釣魚的目的。


    等了一個小時,我是一條魚都沒釣著,隻好收杆,重新掛餌,另找地方重新下杆。亮先生忽然道:“小子,你知道這裏為什麽很少有人釣魚嗎?”


    我說不知道。其實這個問題我一直在想,這地方對於釣魚愛好者來說,相當不錯了。不算偏遠,且山深人靜,魚也不少,為啥就沒人呢。


    “以前這裏不是水潭,是七八十年代的時候學大寨疏通江道,這才把鴨綠江支流的水引進來,下麵是活水,通著外麵。這片水潭成形前,這裏的名聲不大好。”他忽然站起來,眼睛盯著遠處的漂。


    他拿起魚竿,開始搖輪,一邊搖一邊溜,左右的晃。我看到杆頭都拽成了月牙形,可見這條魚分量不小。


    他叼著煙,嘴裏含糊不清地說:“小子,上抄網。”


    我拿起抄網,全神貫注等在他的身邊,這個時候線已經收到最後,他猛地往上一提,一條奇形怪狀的魚躍出水麵。這條魚周身是深黑色的,魚頭奇大,幾乎和身體一般大。在陽光下,渾身散發著濃濃的黑氣。


    我揉揉眼,確實是黑氣。這種黑氣尋常人看不到,我是開了靈眼的,馬上看出這條魚不同尋常。


    “抄網!”亮先生喊了一聲。


    我趕緊用抄網把魚兜住,黑魚在網裏不停折騰。亮先生收了杆,坐在馬紮子上累得不輕,呼哧呼哧直喘,我出於好心過去摘魚嘴裏的魚鉤。


    亮先生大吼一聲:“毛毛愣愣的,你不要命了!”


    我愣了,訕訕收回手。抄網扔在地上,這條魚上下飛躍,啪啪直響,目測一下,這魚至少能有一斤半,魚肉飽滿肥碩。


    我咳嗽一聲,緩和一下氣氛:“今晚回去可以燉湯了。”


    亮先生冷笑:“你仔細看看魚頭,再說燉湯的話。”


    剛才還真沒注意,我這麽仔細一看,嚇得差點沒坐地上。這條魚居然長著一張人臉,眼睛是並排的,有鼻子、有嘴巴,嘴角還長著胡須,尤其那雙小眼睛,正看著我們,眼神詭譎,實在形容不上來。


    魚,據我說知大部分眼睛都是長在頭的兩側,沒聽說過並排長在一起。這條魚硬說就是人臉,那有些牽強,可是它可怕就可怕在,這張臉在半像不像之間。


    這條魚,嘴不停動著,吐出沫沫,很像是人在說話。我嚇得額頭冒出虛汗,喉頭上下直動。


    亮先生道:“看到了嗎,就這種魚,今天咱們的任務是釣上十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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