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天看我不吃東西,便說:“小金童,你大可不必這麽謹慎,這裏不是陰間,隻是一處妄境。”


    “有什麽區別?”毛球一邊啃著豬蹄子一邊說。


    黃小天哈哈笑:“區別大了。陰間是真實存在的空間,妄境是一念而生。”


    “你的意思是這裏都是假的?”我問:“都是我們妄想出來的?”


    黃小天道:“妄境出於妄念,卻不是妄想,它是介於實相和心相之間的一種意境。我沒經曆過妄境劫,說的這些都是從經典裏看來的,到底怎麽回事我也不明白。”


    “好吧,那你怎麽證明這裏是妄境?”我問。


    毛球放下筷子,擦擦全是油的嘴,說:“馮哥哥這個簡單,你把眼前的菜都吃了,沒問題那就是妄境,吃了犯病那就是陰間。”


    黃小天笑得不行,豎著大拇指:“還是毛球通透,說的方法直指人心。”


    毛球摸著腦袋傻笑。


    “說正經的。”我不高興。


    黃小天道:“你看啊,咱們到這裏之後遇到的這些事,幾乎都和我們有關。”


    “怎麽講?”


    “你遇到了王翠蘭,是你在大青山林場時候的經曆,然後我們又被司機送到這裏,據說齊先生就在這。你想一下,為什麽我們能遇到王翠蘭,這是巧合嗎,為什麽沒遇上其他什麽人?單單遇上你所認識的,這個幾率有多低?”黃小天分析。


    這個問題我真回答不上來。王翠蘭的出現是巧合嗎,為什麽偏偏讓我們看到了?由此讓我對這個世界的組成產生了疑問,難道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黃小天看我沉思,便說:“妄境起源於妄想,妄想來源於你的記憶。一個中國窮山溝裏的農民,讓他打破腦袋也想象不出紐約華爾街是什麽樣,他壓根就不知道有這麽個地方,想無可想。所以,你為什麽遇到的是王翠蘭,而不是其他什麽人,司機怎麽就那麽正好把咱們送到這兒來,而不是其他什麽地方,因為你心念所在,記憶所在。這方世界裏隻能出現和你有關的東西。”


    我默默想了想,“我以前聽過一句老話,叫南人不夢馬,北人不夢船,就是這個意思吧。”


    “對嘍。”黃小天說。


    我看著他,又看看毛球,忽然道:“那你們會不會壓根也不存在,隻是我的妄想?”


    黃小天笑:“我都說了,妄境既成,便介於實相和心相之間。既然我們在,那我們就在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笑。


    我端起眼前的酒杯,倒了杯酒,猶豫著還是一飲而盡。


    黃小天拍桌子:“痛快。”


    我放下酒杯說:“我仔細想了想王翠蘭進山出山的過程,難道她被怪物攻擊埋進土裏,都是我的妄想?”


    黃小天搖搖頭:“我倒覺得那是真實發生的情況。這裏的妄境很不簡單,並不單純起源於你的妄想,我還沒想明白。”


    我說:“王翠蘭是讓吉林鬼堂的香童害死的,可咱們在山裏看到的是一隻大蜥蜴。”


    黃小天出神道:“我到有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我看他。


    黃小天道:“我和毛球在現實裏隻不過是黃鼠狼和靈貂,而在這裏是人。王翠蘭本是死人,在這裏卻是活人。那麽以此推論,那隻大蜥蜴或許並不是蜥蜴,它就是那個吉林鬼堂的香童!”


    我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原來世界裏的人在這裏都是動物,原本是動物的在這裏都是人?”


    說實話,這個推論實在讓人毛骨悚然,我渾身都不舒服。


    黃小天說:“鏡花水月,五光十色。算了別想那些了,趕緊填飽肚子再說。至於齊先生,該出來的時候,他總會出來。”


    我們正聊著,旁邊一張桌上忽然有人拍巴掌。我們三人看過去,不知什麽時候,那裏來了一個食客。


    食客拍著手:“你們剛才說的我都聽到了,精彩精彩啊。”


    我們三人互相看看,並不認識這個人。如果這裏真的是妄境,不可能憑空出現一個和我們無關的人。難道,我倒吸口冷氣,難道……他就是齊先生?


    我來了興趣,端著酒壺過去,招呼服務生拿一個空酒杯過來,我給他滿上:“不知先生貴姓?”


    那人三四十歲的模樣,滿臉都是胡茬子,顯得落魄不堪,他打了個嗝:“姓費。你們幾人看著麵生,是從哪來的?”


    我頓時失望至極:“我們是從外麵過來的。你認不認識一個姓齊的先生?”


    “姓齊?誰,齊翔啊?”他打著嗝:“認識這麽一個,我們已經鬧掰了。”


    “這怎麽話說的。”我趕忙道:“他在哪你知道嗎?”


    “他?嗬嗬,”這人冷笑:“我找他有日子了,他就是個賊!抓住他非打死他不可。”


    他到不客氣,拿過空酒杯倒了我們的酒,滋滋喝著,再問什麽也不說。喝了一會兒,他頭重腳輕哼著小曲,搖搖擺擺往外走。


    黃小天對我使了個眼色,我們上前攙扶著他,問他住哪,把他送回來。這位費先生是個典型的酒蒙子,喝得醉醺醺的,幾乎人事不省。


    服務生依在門口嗑瓜子,“這人真討厭,來這裏次次喝醉,都得麻煩我們送回去。”


    我問他,這人住哪。


    服務生告訴我們路怎麽走,順著胡同進去有個破院子,他在那裏打工。


    這個姓費的雖然讓人討厭,可畢竟是找到齊先生的線索,再不願意也得捏鼻子把他送回去。順著服務生說的路,進了胡同,往裏走不遠,果然有道鐵門的院子。


    我過去叫門,大門緊鎖,反複喊了幾聲也沒人回應。我這個堵氣,和黃小天一合計打算就近找家旅店,先把姓費的帶回去再說,酒醒了再慢慢問。


    就在這時鐵門吱啞一聲開了,門縫裏探出一個腦袋,上下看我們。一看到這人我就驚住,呼吸幾乎要停了。


    他居然是魏東海。


    前段日子我和王二驢在縣裏開堂口,第一筆生意差點讓人坑了,背後的黑手就是魏家哥倆,哥哥魏冉和弟弟魏東海。王二驢他爺爺王神仙早年收拾過魏家哥倆的老爹,那老爹頂不是個玩意,兩家結了仇,老魏家和老王家開始死磕。


    魏東海不知從哪請來個高手,弄了個死孩子,誣陷我們。後來魏東海自己讓人弄死了,我們懷疑是那高手殺人滅口。


    事情過去就過去了,那高手也不知是誰。真是沒想到,死去的魏東海居然在這個地方出現。


    這一瞬間,我錯愕之餘有種恍惚,這裏真的是陰曹地府吧?


    魏東海一眼看到姓費的酒蒙子,把門打開從裏麵出來:“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他就是個醉鬼。”


    我把姓費的酒蒙子交給黃小天,走過去攔在魏東海的麵前,“姓魏的,你認不認識我?”


    魏東海看看我:“眼熟。我想起來了!”他說道:“好像很久以前你在我的店裏搗過亂。”


    我明白過來,陽世的人死後在這裏確實還能活著,他們多少能記得一些生前的事,和王翠蘭一樣。讓她細說,她說不上來,隻隱隱約約記得有這麽個事。


    我看著他,說道:“你誤會了吧,我去你店裏送過貨。”


    魏東海看著我,撓了撓頭:“是嗎,那忘了。”


    “你的店呢?”我問。


    魏東海傻愣愣眨眨眼:“對啊,我的店呢?忘了,好像以前關了吧,我現在在這裏做事。”


    黃小天扶著醉鬼,不耐煩:“我說你們廢話怎麽這麽多,先進去再說。”


    魏東海把門打開,把我們讓進去。院子不大,進門我們幾個就愣了,院子裏擺滿了屍床,上麵放著屍體,直挺挺躺在那裏,臉上蓋著白布。


    天氣本來就陰晦,看著這麽多屍首,頓時一股陰森之意滲出來。


    “這是什麽地方?”我問。


    魏東海道:“義莊,專門放屍首的,我是管義莊的。”他衝裏麵喊了一聲:“老婆子出來,把費長房扶進去,這小子又喝多了。”


    裏麵答應一聲,款款而出一位半老徐娘,一身大紅的睡衣,臉上敷著麵膜,跟鬼似的。我倒吸口冷氣,這女人正是魏東海的姘頭,上吊死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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