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門邊,輕輕把門關上,那隻貓抬頭看了我一眼,並沒有太多的反應。它壓根就不怕我,眼神裏帶著不屑和蔑視。


    我拉過蒲團坐在它的對麵,輕聲說:“銀狐居士。”


    貓看了看我,收回目光繼續觀畫。


    它不理我,我也要說,我清清嗓子:“銀狐居士,聽聞青蛇師傅講過你的前世經曆,我覺得你應該皈依佛門,繼續自己的修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放浪山間。”


    貓趴在蒲團上,嘴裏居然發出“嗤”的一聲,那是鄙視的聲音。


    我心裏有數了,銀狐居士神通廣大,就算死後成貓,也有著前世的記憶,能記下多少不知道,但它是知道自己的前世是銀狐居士,而且保留了部分的神通,更絕的是它繼承了前世的高傲。


    我說道:“銀狐居士,我聽過你的事,隻恨沒有和你生在一個年代,無法目睹你的風采,想來你也是高傲的人。不過呢,你的高傲最終帶來的隻是偏執,佛門講放下,道家論逍遙,你實在是我執太重了。”


    那隻貓根本不看我,歪著頭,意思是你懂個屁,毛還沒長齊就跟我論佛門短長。


    我說道:“青蛇師傅讓我抓住你,還要馴化你……”


    說到這,貓抬起眼看我,詭異的貓眼裏都是警惕之色。


    我說道:“這是青蛇師傅給我定下的死規矩,如果做不到就永遠不能下山,我這麽一想,咱倆遲早要麵對麵解決這個問題,正好趁現在有這麽個機會。”


    我還沒說完,那隻貓一個縱躍跳到門口,用爪子撥拉著門要拉開。


    我也不阻攔它,慢慢走到畫前,撫摸著眼前的畫作:“銀狐居士,為了抓你就要先研究這些畫,這些天我是早也看晚也看,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貓不走了,轉過頭看我。


    我說道:“我的結論就是,這些畫中看不中用,看著挺漂亮,也僅僅是畫工精湛而已,其實沒多少禪意在裏麵,這是你前世臨死前所做,可見當時的你沒悟!”


    那隻貓的眼神裏都是敵意,能看出非常不高興。


    我說道:“留著這些畫有什麽用呢,狗屁玩意,中看不中用的東西,隻是迷惑人的雙眼罷了。”說著,我從兜裏掏出打火機,擦亮火苗,對著紙拉門就燒過去。


    貓沒想到我會這麽做,“喵”的憤怒一叫,縱躍著撲過來。我這時候也是豁出去了,把打火機的火苗湊近紙拉門,上麵都是紙做的,見火就著,“忽”的一聲燒了起來。


    眼前的畫先是燒了一個小洞,緊接著圍繞洞的邊緣火苗急速擴散,如漣漪一般向著四麵八方燃燒。


    貓跳到起火點,用爪子拚命撲打著,趁著它撲火,我又走到另一扇紙拉門前,點燃了上麵的畫。這一下,貓真是憤怒了,喵喵叫著騰躍在空中,兩隻爪子直直抓向我。


    我急忙道:“銀狐居士,你是得道高人,難道為了這些畫,你要傷人嗎!”


    貓在空中明顯一滯,繼而繼續往前撲,正跳到我身上。這隻貓別看個頭不大,可肥粗老胖,常年登高爬遠,肌肉的結實也非普通家貓能比,力氣極大,我站立不穩,竟然被它撲的往後麵倒。


    後麵正是起火的紙拉門,我和這隻貓一起倒向紙門,就在碰到紙門的瞬間,我眼前一花,隨即是眩暈,這個過程也就一瞬間吧,等眼前清晰的時候,我頓時嚇了一跳。


    我看到自己在一處庭院裏,其時正是開春之際,樹頭結滿桃花,落英繽紛,小河流淌,還真有點紅樓夢大觀園的意思。


    眼前站著一個少女,長得像混血兒,深眸黃發,即溫柔又乖巧,正是二八佳人。她好奇地看著我,問:“你是誰啊?”


    我翻身站起來,四下一看,陡然就是一驚,我靠,我被這隻貓給帶進畫裏了!它在哪呢?


    正想著,涼亭處走過一隻大灰貓,貓眼狹長,正是它。


    我趕忙跑到涼亭前,對著貓說:“你怎麽把我也送進來了。”


    那隻貓看著我,居然可以口吐人言,冷冷道:“你不是說我的畫狗屁不是嗎,那你就看看這狗屁不是的威力。”


    就在這時,院子外像是炸了營,有不少家丁、丫鬟、老媽子什麽的跑進來,老遠招呼:“小姐快走啊,外麵走水了!”


    我和這位小姐一起往外看,隻見院牆外麵燒起了通天大火。我馬上意識到了什麽,這把火就是我放的,燃燒了這幅畫!沒想到畫中已自成一方世界。


    那隻貓輕佻地看著我,趴在地上。我冷笑,沒有說話,陪它坐在地上。


    時間不長,大火燒到了牆外,那麽大的一堵牆說著就著,火勢接二連三、牽五掛四的燒得猶如火焰山一般。有丫鬟拉著小姐要走,小姐提著裙子來到涼亭裏,急著說:“喂,大火就要來了,你幹嘛不走?”


    還沒等我作出反應,這小姐也算是真性情了,居然跑到亭子裏拉著我的手,一起往外跑。


    那隻貓也站起來,咪咪叫著,懶洋洋跟在我們身後。


    我們從後門出了院子,大火蔓延的速度極快,這時候就燒到了剛才的涼亭處,整個亭子都淹沒在大火裏。


    我暗暗心驚,如果我在這裏被大火燒著,會不會死在畫裏?


    後街套著馬車,大街上亂得跟什麽似的。富豪之家都套著車,沒有錢的窮人拖老帶幼在街麵上擠著,那麽寬的一條路水泄不通。


    我被小姐拉著坐在她的車裏,那隻貓也跟著上來,看著我,用人語說:“畫中也有生命,你是不是還覺得燒畫這個小聰明的舉動挺過癮的?”


    我沒說話,心亂如麻。


    車老板揮動鞭子,車輪嘎吱嘎吱動起來,小姐雙手合十默默祈禱,她撩開簾子問外麵的家丁,“我爹怎麽樣了?”


    有人答,“小姐,老爺和幾位姨太太已經燒死了,他們正在收拾細軟,大火就燒到了。”


    小姐聞言,臉色蒼白,眼淚滴答滴答往下落。


    我實在不忍,趕忙說:“小姐,這裏隻是一幅畫而已,本就一場空,你不要傷心。”


    小姐哭著瞪我一眼:“死的不是你爹,你憑什麽說這裏是一幅畫?”


    我無奈說道:“我是從畫外來的,這把火就是我燒的。”


    小姐看著我,粉麵大怒:“你滾,下車,滾!”


    那隻貓趴在那裏,嗤嗤怪笑,誰知道那小姐踢了它一腳:“你也滾。”


    我和貓都從車裏攆下來,我們隨著人流往前走,往後一看,大火燒紅了半邊天,正如洪流一般從後麵席卷而來。


    我眼睜睜看著很多人被席卷進了大火,頓時燒得魂飛魄散,煙消雲散。


    那隻貓就在我身邊跟著,看著我的窘態。我知道,這畫本來就是它所畫,它想進就進,想出就出,所以也不著忙,就想看我怎麽辦。


    貓的心思肯定是這樣的,你不是燒畫燒的那麽瀟灑嗎,那親身進來嚐嚐這個後果吧。拿嘴皮子說話誰都會,事情臨到頭上看你小子怎麽辦。


    我其實心裏也挺亂,表麵不能露出來,說實話,燒畫這個舉動其實我已經計劃很久了,會引發的後果也想過,所以那天我才會問青蛇師傅,是不是隻要抓到貓,什麽手段都行,她也點頭了。


    我並不是靈機一動,更不是衝動,這些畫是銀狐居士的執念所在,破執怎麽辦,那就燒了它唄。


    此刻我跟著人潮往前擠,周圍的景致變化極快,本來是古代江南的感覺,走了沒多遠,就變成了陰霾下的大河大川,像是直接穿越到了戰火紛飛的中原。


    這裏的人流更多,服飾大不相同,混雜在一起,亂勁都別提了。這支避難大軍浩浩蕩蕩,人越來越多,場景在不斷地變化,唯一不變的就是後麵緊緊相隨的大火。


    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隨著紙拉門上火苗的擴展蔓延,畫中的麵積也在慢慢縮小,最終整幅畫都會被大火吞沒。


    這些畫中人的命運其實已經決定了,怎麽逃都是枉然,最終的歸宿隻是一條死路。


    避難大軍,走到最後人是越來越少,此刻的場景居然成了地獄,廣袤的黑色大地上濃煙滾滾,迷霧彌漫,隱隱能看到無數掙紮的陰魂,牛頭馬麵穿梭在黑霧中,耳邊能聽到深處傳來的淒嚎嗚咽,血海滔天。


    走到這裏,像是預告了所有人的命運,很多人走不動了,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遠處蔓延而來的如火焰山一般的大火。


    這時前麵有消息傳過來,眾人紛紛議論,說路的前麵是一處斷崖,高有萬丈,下麵深不見底,已經沒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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