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太太正是名譽東北的大仙兒胡三太奶。


    在東北的民間信仰裏,胡三太爺的名頭最響,基本上每個廟堂都會供奉著他,而胡三太奶相比之下,被大家所知的僅僅是胡三太爺的老伴兒和賢內助。東北流傳了很多關於胡三太爺的故事,細數起來就有四五個不同的版本,而關於胡三太奶的故事卻很少有人知道。


    不過,我們出馬仙內部人都知道,這老太太絕對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道行極深。胡三太爺閉關這麽多年裏,實際上東北出馬仙最高的話語人就是胡三太奶了。


    不過私下裏很多香童對她腹誹比較多,有種不客氣的說法是,女人掌權就是不行,如今出馬仙兒禮崩樂壞,黑堂私堂這麽多,和胡三太奶也有關係,所謂女人當家,房倒屋塌。


    我畢恭畢敬要給胡三太奶下跪,這是禮數。胡三太奶一把攔住我:“先說事,禮數什麽的待會再談。你這一個頭跪在地上,接下來的事就不好說了。”


    常雲天老爺子點頭道:“是這麽個理兒。天誌,你來說。”


    席間有一位盔甲在身的大神,麵目金黃,眉清目秀,長得既有女人的媚態,也有男人的剛猛。他看看我,說:“我叫胡天誌。”


    我如雷灌頂,在蔡三叔的蔡家莊偶然認識了一個富二代叫白日雲,聽蔡三叔說,此人也是出馬香童,他背後的大仙兒就是胡天誌。


    在胡家,能排上“天”字輩的,那都是族內大佬。胡天誌的名號,這些日子以來耳朵都灌滿了,沒想到他今天也到了。看樣子,這場談判的架勢這麽大,輕易不能善了。


    胡天誌看著我:“姓馮的,你和小白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給你出了難題,你也算漂亮的解開。沒想到山水輪流轉,咱們能在這裏見麵。”


    我拱著手,一時不知道怎麽稱呼他好,便說道:“胡兄。”


    旁邊眾多胡家兵馬對我怒目而視,席間有個黑臉漢子一拍桌子,大吼一聲:“跟誰稱兄道弟的,有沒有規矩!”


    胡三太奶安撫住他:“且等來客說完再議。”


    胡天誌目光炯炯地看我:“不管你是什麽來頭,既然你替老錢家強出頭,那我們就盤盤道。湞湞呢,報一下賬。”


    人群裏出來一個紮著雙馬尾的女孩子,穿著古代的漢服,又貼身又寬大,更顯得她古風韻味。我一聽“湞湞”這個名字,如遭雷擊,呆呆地看著她。


    雖然我和胡湞湞有過幾麵之緣,可我們始終是在黑暗中相會,我從來沒見過她的真麵目。


    此時這麽一看,不禁心神蕩漾,她就像是古代壁畫上的仕女活生生走出來一樣,長得沒說多好看,臉胖乎乎的,卻特別耐看,雙眼狹長媚態十足,看上去不忍起輕薄之心。


    胡湞湞沒有看我,跪在眾人的麵前,手裏捧著一本古代的穿線冊子,輕輕說:“錢偉民2012年開狐狸養殖場,至今六年,共殺害狐狸一千零二十隻整,剝皮者眾多,為取種公互相殘咬者有之……現今怨報有時,全家不得超生,養殖場內另有十七人有殺狐業力,一並處置……”


    我等胡湞湞念完,說道:“錢偉民犯下的過錯惡果,自有他自己承擔業力,這個我不會說什麽,但是要他全家人的命,這個有點過了吧。”


    胡天誌道:“你有所不知,那兩個孩子看似無辜,其實遭下這麽大的罪,也在因果之中。那小男孩前世是殺雞宰羊的屠夫,手上沾滿了鮮血,他能在這一世成為錢偉民的孩子,落到這般厄運,惡因已經在前世注定。那小女孩的前世是煙柳巷的妓,一生陰毒風流,如今也該有此劫。”


    黑臉大漢又是一拍桌子:“二哥,你跟這麽個人有什麽好說的。”


    胡天誌淡淡道:“有理說理,有事談事。既然人家是代表老錢家出頭的,自然要四四六六說清楚。要不然外人又好說咱們胡家仗勢欺人了。”


    我說道:“其他人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我已經答應錢偉民,要保下他的兩個孩子。希望你們能高抬貴手。”


    黑臉大漢大怒:“怎麽這麽點事聽不明白呢?那兩個孩子該死!他們一家人都該死!”


    “你是誰?”我問。


    黑臉大漢道:“我叫胡天黑,咋的吧?!”


    原來也是天字輩的,今天這場麵是挺大的,胡家的精英幾乎都出動了。


    我沉默了一下,說:“我有一事不明白。”


    胡天誌對我倒是很客氣:“有話就說。”


    “東北境內,狐狸養殖場有很多,我不信隻有老錢一家,為什麽你們盯上了他,而且搞得這麽大場麵,幾乎成名的老仙兒都出動了。”我說。


    胡天誌道:“不是光盯上他,是所有的不良養殖場我們都會去處理。靠狐狸養家糊口這個在情理之中,我們不會隨意多事,但是呢,不能虐待動物吧。我相信你也看到了,姓錢的是怎麽虐殺我們胡家的子孫。”


    “你們要拿他立威?”我問。


    胡天誌笑笑:“你很聰明,就是要拿他立威。對了,我怎麽看你如此眼熟呢?”


    胡三太奶也在盯著我看,“早先時候,我聽黃家那小崽子黃天霸說起來,說他好像見到了當年的胡天賜。我還以為說夢話呢,沒想到今日一見,你還真有胡天賜的幾分相像。”


    我不止一次聽黃天霸說過“胡天賜”的名字,從來沒聯想到自己,胡三太奶這麽一說,心裏咯噔一下,有了異樣的感覺。


    “這個胡天賜是什麽人?”我問。


    胡天黑哼哼兩聲:“就你這個德性,還想當我天賜哥呢。太奶,二哥,你們都看錯了吧,這小子全身上下才幾根毛,天賜哥在清末時候就出生了。”


    胡天誌擺擺手:“不講那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就說眼下。我們的態度是有罪者罰,錢偉民一家不得善終。”


    我說道:“再世為人,兩個孩子既然已經是孩子了,就不要再難為他們。難道看著小孩受苦你們很高興嗎?懲罰可以等到他們成年之後再說。”


    “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這樣吧,咱們不妨賭鬥一場怎麽樣。”胡天誌笑著說。


    “客隨主便。”我說。


    胡天黑站起來:“旁人不用,我隻和你賭一局。你要贏了,我們自然保下那對孩子,可你要輸了,就不是這麽簡單了。老錢家全家人的命保不住,我們還要取走你開堂的封號資格,以後你再也無法立足出馬仙界!”


    我聽得心顫抖,賭注大了,“你說話能算話嗎?”


    胡天黑哈哈大笑:“我的名號在東北有誰不知,吐口吐沫就是個釘。常老爺子,能不能做個公證。”


    常雲天看胡三太奶,胡三太奶淡淡笑著喝茶:“看我沒用,我老婆子今天來就是看戲的。”


    胡天誌道:“我看就這樣吧,一陣賭輸贏。”


    場地中間分出一大片空地,看不見人,隻有光亮中的刀槍如林,雪光錚亮。


    胡天黑縱身一躍,如同大鳥一般飛到場地中間,用手點著我:“讓你嚐嚐什麽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現在沒有陰神幫助,就我本人來說,僅有的那點神通不登大雅之堂,自保尚且困難,更別說和胡家的天字輩精英交手了。


    但人家已經叫了號,不能不下去。我正要勒勒褲腰帶過去,被胡湞湞一把拉住,她低聲急著說:“不可。”


    在場的人都看著她,胡天誌臉色頓時沉下來:“湞湞,你幹什麽?”


    胡湞湞眼淚都快下來了,給我使眼色,壓低了聲音:“馮子旺,你不是胡天黑的對手。他有名的手黑,真要和他鬥法,會把你打成重傷的。”


    我十分感激,列強環伺,這時候能有她的安慰,感覺心裏溫暖不了不少。


    老太太不願意了:“湞湞,有沒有點規矩。小馮,該進進你的。”


    我深吸了口氣心想豁出去了,既來之則安之,既然答應挑戰他們,硬著頭皮也得上。如果轉身一走,今天的名頭算是徹底栽了,以後江湖上我頭都抬不起來。


    我正要上,隻聽身後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我是胡家人,也是小金童的保家仙,論理應該我來。”


    我循著聲音過來,氤氳在光線之下的,正式消失已久的銀狐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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