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福兒被安排宿於太子宮側的怡福軒,那是緊臨太子寢宮的清雅秀致樓閣,四周遍值她喜歡的珍罕紫芍藥.還有一汪到倒藍天浮雲的鏡湖。


    很美。


    但是她卻半點也不領情。


    這滿園的紫芍藥,隻會令她回想起那個讓她痛徹心扉的雨夜。


    芍藥被暴雨打殘了,她孤寂的駐立在大雨中,渾身顫抖,握緊雙拳,直直地望著那扇緊閉的拱月門……


    他還是沒有來。


    因為他正陪在另一個怯憐憐的柔弱妹妹身邊,哄著她,安慰她,並且向她保證往後那個妖女絕對不會再傷害她。


    窗外陽光明媚燦爛,滿園芍藥迎風搖豔,蘇福兒麵無表情地盯著這一幕初夏美景,想起過去,依舊全身寒毛直堅,僵硬如石。


    他怎麽會天真如斯,以為稍示溫柔,就可以將過去一筆勾銷?


    以為強留她在宮中住下一個月,就能改變什麽嗎?


    嗤,男人。


    “我是妖女。”她輕輕啟齒,聲音冰冷凜人,“妖女最會記恨,最會見縫插針,得理不饒人,並且唯恐天下不亂,嗬,這全都是我們這些妖女最喜歡做的事了。”


    且看京華風起雲湧,雞飛狗跳吧。


    夜深人靜,明月當空。


    蘇福兒遣走了那些跟進跟出的煩人宮女,不準她們在夜裏還為簇擁著她,隻讓她們白天過來伺候就成。


    她脾性不好,既受不了丫頭笨手笨腳,也見不得過度精明伶俐的,晚上歇息時更討厭有人躡手躡腳在一旁斟茶添香;一個個該睡不睡強撐著跟夜貓子似的,半點意思也無。


    宮女們臨走前還怕太子會責怪,更怕她一個人住這麽大屋子會怕……怕?怕什麽?怕鬼呀?


    哼,從來人心比鬼還可怕,活生生的人才須防範,她怕個鬼做什麽?


    “現在好了。”她望著姣潔的皓月,懷裏捧著已不知睡到哪一殿的虎子,倚坐在水榭椅內,滿足地一歎,“這才叫作清靜。”


    “福兒。”


    她背脊一僵,悠哉的笑意凝結在唇畔,看來,她還是輕鬆得太早了。


    “殿下,您有必要這樣陰魂不散嗎?”她冷冷地回頭看著他。


    月光下,身形頎長的美男子含笑而來。


    鳳爾善手持琉璃麒麟燈,一手提了個螺細漆金攢花食盒,走近她,“夜深,我猜想你或許有些餓了。”


    “小女子已經改了吃夜消的惡習。”她輕撫著虎子的毛,連起身行儀的意願也無。“太子好意,心領了。”


    “全是你愛吃的點心。”他依然神色自若的微笑著,自顧自地將食盒放在石桌上,一一掀起蓋來。“縱然真不餓,瞧瞧也好,好嗎?”


    她防備地盯著他取出一盤盤自己素劃最愛的小點--蓮蓉餅,燒鳳爪,雲南破酥包,蟹粉餃,最後還小心翼翼捧出一盅熱騰騰的雞汁米線。


    難得到的是走那麽遠的路,湯汁連一丁點都沒撒撥出來。


    這樣,就想博得她的感動嗎?


    蘇福兒冷眼旁觀,麵無表情。


    “嚐嚐?”他殷勤笑問,“要不試個味道就好?”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她也著實有點餓了;蘇福兒一向不與自己肚腹為難的,反正入宮這兩三天來,他皇家的飯她可也沒少吃過。


    “也好。”她接過象牙箸,慢條斯理的吃將起來。


    鳳爾善欣慰地鬆了一口氣,笑容可掬地看著她舉手投足間秀氣迷人的吃相。


    已經多久沒有和她靜靜地對坐著,看著她一口一口嚐著美食時,那滿足的模樣了?


    這幾日說是一同用膳,可皇太子就算隻吃頓飯,也得照祖宗規矩,排上八涼菜,十滿盤,十二大菜,十六小點,盡管以太子之尊,毋須與其他妃嬪所出的皇子們共宴,但光是身畔站著八名宮女,八名太監恭禮服侍著,他就無法和現在這樣,清靜地與她相對而坐,宛若一般民間平凡的小夫妻般,寧馨恬靜而美好的說說笑笑。


    他不禁有些感傷了起來。


    蘇福兒偶一抬頭,見到的就是他溫柔卻悲傷的眼神,心頭突地一撞,喉頭沒來由地緊了緊。


    滿口豐腴香滑的餃餒梗在喉間,她幾乎吞咽不下。


    該死的!他為什麽要露出這麽脆弱憂傷的神情?


    好似他受了多大的打擊,受了多麽深的心傷,或者是受了多麽重的委屈?


    為什麽……還要一副時間少有癡情種的模樣?


    “你我心知肚明,我從來就不是你心上最要緊的人與事。”放下象牙箸,她再無一絲胃口,冷冷地開口,“所以請不要再在我麵前,做出你因為後悔失去我而悲傷難忍的虛偽行止來!”


    鳳爾善一震,目光浮現一抹痛楚。“我是真的後悔莫及,並無半點虛偽。”


    “殿下,我蘇福兒不是玩不起,也不是沒手段,可是我直到今時今日依舊想不出……”她冷冷一笑,“我為什麽要跟眾多女子去爭奪一個男人?我並不是沒人要,就算已非完壁之身,就算找不著願意一生隻娶我一人的男子,至少我也能錦衣玉食,吃喝玩樂到終老死去的那一日,所以殿下就不必太為我掛心了。”


    “我不準!”鳳爾善聞言幾乎吐血,怒火在眸底熊熊燃燒起來。


    “不準什麽?”她嗤笑地問:“是不準我錦衣玉食,還是吃喝玩了?”


    “我不準你不要我!”他痛苦的低吼,猛然抓住她的手,緊緊攢握在大掌裏,“也不準你這樣咒自己,更不準你將我遠遠推拒於你的生命之外!”


    她想抽回手,可是他的力氣之大,又豈是她掙脫得開的?


    “不放!”鳳爾善堅決地注視著她,眸底的痛苦濃得幾乎淹沒他倆,“兩年前放開你的手,是我此生所鑄下最大的錯。”


    “放、開!”她氣到極點,衝動地低頭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掌。


    她用力咬得貝齒深深陷入他的掌肌裏,但劇痛未能使他動搖半寸,依舊緊握著她的手不放。


    兩年來的恨火熾烈地焚毀了她的理智,直到唇齒間嚐到了一絲腥鹹滋味,她才驚覺到他流血了。


    老天!


    她震驚無比地鬆開口,驚悸地瞪著他拳頭上方鮮血淋淳的兩道齒痕,在迷濛月光下,那不斷滲流而出的暗紅液體令她觸目驚心。


    蘇福兒怔怔地瞪著他流血的手,一時呆了。


    是她咬的?


    “你……”她暗啞的聲音幾難分辯,“你……的手……”


    “我沒事。”鳳爾善強忍著疼痛,對她綻開一抹發自內心,驚喜無比的寬慰笑容。


    恨有多重,愛就有多深,她咬的力氣如此之大,足以證明她心底還是有著他的,否則不會反應如此激烈,不是嗎?


    盡管傷口陣陣劇痛,但是痛得好,隻要能夠知道她不再對自己無動於衷,就算這手殘了也值得。


    “你……”她的目光落在他不斷流血卻仍舊緊握住她的大掌上,再回到他依然對自己笑得好不溫柔的英俊臉龐。


    刹那間,她心頭所有積壓得牢牢實實的愛與恨,甜與苦,喜與悲,全都爆發了開來。


    “你這個該死的大笨蛋!”


    蘇福兒哭了,邊哭邊掏出手絹壓在他手上的傷口,在看到鮮血迅速濕透了手絹時,哭得更加厲害。


    “別哭。”傷口並不那麽疼,但是見她掉淚,他的心都揪成了一圍。“福兒我的傷不要緊的,你別怕……”


    “誰……怕?”眼淚簌簌直掉,她邊替他包紮邊咬牙咒罵道:“我恨不得咬死你……我隻是……嗚嗚……討厭看到血,……尤其是你的血……礙眼死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別再哭了好不?”他想笑又心疼。“我看著心裏難受。”


    “誰管你難受不難受?”她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小手故意束緊了帕子。


    “嘶--”他倒抽了口涼氣。


    霎時,她又後悔了,連忙放輕力道,可嘴上還是死撐著不肯軟化。


    “要嫌痛,我可以幫忙喚你那些侍秀苑裏的姐姐妹妹來,保證輕手輕腳鶯歌軟語,聽得你連骨頭也酥了。”她哼了哼。


    “我不要別人,我隻要你。”他正色道,目光真摯溫柔地盯著她。


    心頭不爭氣地泛起一絲甜甜的滋味,蘇福兒嘴角險此往上揚,總算理智及時發揮作用,硬是抑了下那一朵嬌妞的笑。


    “哈!”她嗤之以鼻。


    綁好帕子後,見血不再滲透而出,她才暗暗籲了口氣。


    “謝謝你。”他深情地凝著她。


    “謝個屁。”蘇福兒故意冷下小臉,縮回手,抱臂冷冷望著他,“我隻是不想太子爺在我這兒流血至死,趕明兒個給人發現,還得賠上我蘇府滿門抄斬這倒黴罪。”


    “謝謝你。”他柔聲重複。


    “隨便你。”她倏地站了起來,不自在地掉頭就走。


    鳳爾善癡癡地望著她的背影,正想說些什麽好留住她,突然她又跑了回來--


    “我忘了我的貓了。”她匆匆抱起在椅上睡得天昏地暗的虎子,惡狠狠賞了他一記白眼,這才憤然離去。


    “呃……”他一怔,半晌後不禁啞然失笑。


    福兒莫不是寄送了吧?


    思及此,他突然覺得希望無窮,咧嘴笑得好不開心。


    “我這手,傷得真好!”


    第二天一覺醒來,蘇福兒睡得飽,精神好,自然連腦袋也清醒了不少,夜裏在心頭糾結悸動的酸甜滋味,在窗外普照的陽光下,頓時蒸發得消失無蹤。


    哼!別以為用苦肉計就可以博得她的同意。


    宮女們又在她們外探頭探腦,一副想進來又不太敢的樣子。


    “我會吃人嗎?”蘇福兒越是沒好氣,聲音越是甜美可人,“為什麽不敢進?”


    門外的宮女們如蒙大赦,趕緊推門進來,執勤地替她斟茶漱口倒水擰帕子,服侍她梳洗。


    “福兒小姐,你昨兒個睡得好嗎”


    “福兒小姐,你好大膽,獨自睡這麽大的屋子真不怕呀?”


    “福兒小姐,您一頭黑發豐潤滑手得緊,奴婢真是好不羨慕啊。”


    聽著耳畔吱吱喳查,你一言我一句的熱鬧請安嚷叫聲,蘇福兒美麗小臉不耐煩的微微一沉。


    敢情這些宮女都是從十九皇府送來的?怎麽樣個個都跟滿兒的碎嘴嘮叨有得拚?


    蘇福兒發誓,要是她們哪個再多說一個字,她就立刻全轟出去。


    “福兒小姐,太子爺今兒一早就差人送來一沙鍋上好的山參燉烏雞,說是要給小姐您補補身子的。”一名幫忙梳發的小宮女獻寶似的開心嚷道:“太子待小姐您真是溫柔體貼呢。”


    她呆了呆,隨即不著痕跡地抿住一絲笑意,若無其事地說:“知道了。”


    別以為送鍋山參燉烏雞湯就可以收買人心,她蘇福兒什麽山珍海味沒嚐過?又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隻是--


    “他的手……”她欲言又止。


    “什麽手?”宮女迷惑地反問。


    “太子的手……”好些了嗎?


    “太子的手怎麽樣了?”宮女們麵麵相覷。


    “呃,沒什麽。”她心下暗惱自己到底在擔哪門子的心?


    他是一個之下萬人之上的堂堂太子,身上就連掉了根寒毛都是天大地大的事,太醫們自然會照顧得妥妥當當,她又有什麽好急的?


    再不,也有侍秀苑那些姐姐妹妹鶯聲燕語好生照料才是。


    想到這兒,她胸口那一絲甜甜的窩心感,頓時又被澆了一盆冰水。


    她嘴角嘲弄的微微往上揚。


    “小姐,太子說請您雞湯得趁熱喝。”小宮女趕緊道:“奴婢現在 就把雞湯端過來吧?”


    蘇福兒掩住心裏的不爽,晶瑩眸子滴溜溜一轉,眼波恰似寶光流燦,嫣然笑道:“我不以逸待勞,那沙鍋雞湯你們吃去吧。”


    饒是宮女們同為女兒身,依然不由自地的看得癡了。


    “福兒小姐好美啊……”宮女們情不自禁讚歎。


    “無怪乎太子這麽喜歡小姐……”


    “福兒小姐嬌俏豔媚的美貌和司徒小姐清閑雅致的容顏真是一豔一雅,各有動人之處,若我是男子,還真不知道該選擇誰 才好呢?”一名宮女脫口而出。


    蘇福兒心頭一刺。


    一時間,所有人也驚呆了,不敢置信地瞪向那名失言的宮女。


    尷尬的氣氛僵滯了好半晌,最後還是蘇福兒狀若瀟灑的一笑,慢條斯理地開口。


    “該選誰?要我來說,我果若是個男人的話,我肯定會選自個兒的。”她一副自信滿滿樣,“誰讓我天生花容月貌,為人又和善可親,簡直是集美麗與智慧於一身,不選我的男人,眼珠子恐怕壞得不輕,你們說是也不是?”


    她的自我調侃登時鬆活了現場緊繃的氣氛,宮女們齊笑了出來,感激地望著她,跟著瞎捧胡謅起來--


    “自然是的,福兒小姐本就是天下難尋的大美人兒嘛。”


    “就是就是,奴婢還真是沒見過像小姐這般好相處的名門千金,若奴婢是個男的,肯定會情不自禁愛上小姐您的。”


    宮女們七嘴八舌越讚越離了譜,總是蘇福兒臉皮比城牆還厚,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行了行了,這樣就夠了,我已經很滿意了。”她高高挑起柳眉,“再聽你們說下去,連我自己都要吐了。”


    宮女們訕訕地笑著。


    “對不起,福兒小姐,都是奴婢亂說話。”那名失言的宮女趕忙跪下賠罪,“請小姐責罰,奴婢甘心領罪。”


    “得了,我又不是這宮裏正經主子,有什麽好罰你的。”蘇福兒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我想獨自到園裏走走,你們就不必跟著了,都各自忙去吧。”


    “可是奴婢們要侍候小姐--”


    “我怕吵,讓虎子陪我就成了。”她瞥了眼兀自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虎子,無奈的一笑,“還是你們全留在這兒幫我照看著虎子,別讓它一溜煙走失了。”


    “是,小姐。”宮女們有點喜歡又有點發愁望著那頭大貓。


    這貓還真不是普通的大隻,猛一看跟頭豹似的。


    蘇福兒注意到眾人的目光,不禁笑了起來,“虎子是來自大漠的一份禮,它對我來說很是珍貴,所以得勞煩你們多幫我看著它了,萬一丟失我可不饒。”


    “小姐,奴婢們一定會盡心盡力,好好守著它的。”宮女們忙不迭保證。


    趁鳳爾善去上朝主持朝崗的時候,她也得去辦辦正事。


    向皇後請了安,蘇福兒若無其事地麵對皇後銳利的目光檢視,不需以言語極力撇清與太子之間的關係,隻要在聽到皇後試探地說近日要讓太子大婚來衝喜時,還能夠保持平靜無波的微笑就行了。


    從皇後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看來,她做得很成功。


    “蘇姑娘,你真的是個懂事又識大體的好孩子。”皇後凝視著眼前心思謀略機智皆屬拔尖,長得又國色天得,舉止雍容的蘇福兒,說著說著,心下不由得一陣惋惜。


    蘇府福兒照說是最適合太子的人選了,聰明有心計卻又不露鋒芒,智慧內斂隱藏在胸懷之間,有才有貌,出自書香禮儀之家,兼又是當朝一大忠臣蘇相所出,飲天監和太醫院也不約而同表示,蘇府大千金有宜男旺夫盛國之相,是難得一見的好命格,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讓福兒坐上太子妃之位,都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善兒更是真心地喜愛著她,眷戀著她的,若小兩口將來有朝一日成婚了,也可見定是夫妻恩愛如膠似膝,假如善兒非太子金貴之身,或者她這個做母親的會樂見他兩緣定今生,可是正因為她的皇兒是太子,就注定了要背負皇室和天下百姓的重大責任,其中立後,納妃,擇嬪,以求廣續皇族血脈,就是將來要繼任為皇的爾善必須麵對的事實。


    福兒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但卻是一夫一妻製的擁戴者,堅持世間男子隻能心係一個女人,一如女子隻鍾情一個男人。


    理念很美,是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共同目標,隻可惜他心上的那個人卻是未來的皇帝,他注定不會是個隻有皇後沒有後宮的帝王,也不會是個隻娶正妻不納姬妾的男人。


    福兒的骨氣與驕傲是決計不容自己與他人共侍一夫的。


    他們之間橫互著比東海還要遙遠的距離,恐怕不是隻憑著兩心相許就能跨越岐見,彌平鴻溝。


    與其將來兩人痛苦,不如現在早早就認清現實,劃清界線。


    可惜了這麽個聰慧伶俐過人的好姑娘!鳳後不由得感歎。


    “娘娘,您過譽了,福兒不過是順天而行,順勢而為罷了。”蘇福兒笑笑,如何不知皇後在感慨什麽?


    她蘇福兒平生沒有怕過什麽人,也從未怕過任何事。


    憑她的老奸巨滑,工於心計,如果她願意,想在這你爭我鬥的後宮裏立有一足之地,甚至是成為統領後宮的皇後,卻也是真實無虛的。


    但是她昨夜對他說過的話,卻也是真實無虛的。


    她的確是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值得自己這麽做的原因。


    就是為了愛,所以她甘心飛蛾撲火,與三千佳麗共侍一夫,忍受著夫婿夜夜換人睡,自己卻隻能苦苦守在宮殿裏等待她翻到自己的牌子,好賜下雨露恩寵……這種殘酷可笑的事,她蘇福兒何苦來哉?


    她隻怕這樣非人的日子過久了,自己終究有一天會按捺不住,開始施展陰謀詭計來產除異已,說不定還會想方設法不讓其他妃嬪懷上龍種,就算不小心懷上了,都別想有呱呱落地的一天,到最後性格大變,心態扭曲,成為一個連她自己都害怕的人。


    兩年前她為堅持,甘心斷情,兩年後,她還是不會改變初衷。


    “蘇姑娘,你……真不後悔嗎?”鳳後凝視著她,突然問。


    “後悔?”她一怔,蒼涼地笑了.”回娘娘,福兒隻後悔兩年前進宮參加春宴,結識了這一生最不該結認的人.”


    她話裏的愴然,讓鳳皇也不禁微微紅了眼眶,點了點頭,”孩子,兩年前是苦了你……終究是皇兒辜負了你。”


    蘇福兒眼底的脆弱一閃而逝,別過頭去,振作了一下精神又複微笑,”皇後娘娘也毋須自責,您是最無辜的旁觀者,一切都是福兒咎由自取,與人無尢。”


    “也許……”鳳後有一絲心軟遲疑,“或者你們……”


    “皇後娘娘,今兒福兒想回家一趟,請娘娘恩準。”她立刻轉移話題。


    “這―――”鳳後愣了愣,神色有些複雜,“你要回去?太子知道嗎?”


    “福兒去去就回,這等支微未節小事,就毋須驚動太子了。”她微笑回道。


    鳳皇考慮了半晌,“好吧,隻是蘇姑娘切莫忘記自己答應過的。去去就回。本宮可不希望太子誤以為你是被本宮趕跑了。”


    “娘娘說笑了。”


    離開儲秀宮,蘇福兒拾階往下走,驀地,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形霹靂火爆地衝上前來。


    “你!”


    蘇福兒嚇了一跳,立刻停住腳步,待看仔細來者是何人後,不禁嫵媚地笑了。


    “嗨,今兒個吹的是什麽風?竟把駐守南疆的爾霄王爺給吹回來了。小女子拜見王爺,祝王爺福壽綿長,貴體康泰。”


    男子生得高大黝黑,濃眉大眼,若非此刻咬牙切齒麵目猙獰的怒相,平常該是個極其陽剛好看的男兒,但是現在的他,卻是一副活像要將她吞下肚的狼勁。


    “你把她藏到哪裏去了?”


    “哪個她?”她笑嘻嘻的反問。


    “就是―――”鳳爾宵一頓,隨即倨傲地昂道,“沒事!”


    “互不侵犯話說得不清不楚,又怎麽能怪小女子聽得不明不白了?”她慢倏斯理地撣了撣衣衫上的一點灰塵,閑閑地道:“不過王爺大可放心,小女子家的屋子很小,藏是藏不了什麽人,想必您心裏是很明白的。”


    別以為她不知道蘇府被查監視了一整年,直到去年開春,某人才心灰意冷地撤除耳目。


    “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麽鬼!”鳳爾霄有點惱羞成怒,心虛地咆哮:“本王隻是不敢相信,你居然還敢進宮?”


    “我怎麽不敢進宮了?”蘇福兒笑嘻嘻地看著他,“爾霄王爺或許是長駐南疆那鳥不生蛋的地方久了,消息不甚靈通啊,小女子我進宮比進我家廚房還勤,難道你不知道嗎?”


    “你還有麵目進宮?”鳳爾霄暴跳如雷,“你,你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女。”


    蘇福兒笑得更媚更甜了,隻是眼神冰冷得令人害怕,“敢問小女子我禍了哪一國又殃了哪一人哪?王爺如此謬讚,小女子怕是當不起。”


    “你兩年前把皇宮攪得雞飛狗跳,還把我――”他再次硬生生頓住話,英俊的臉龐掠過一抹赤紅,“總之,宮裏不歡迎你,你最好快快就走,免得本王一怒之下把你給――”


    “給什麽?”一個溫和平靜卻危險的聲音介入。


    嘖!原本還想感受被狠狠威脅一番的蘇福兒掩不住一股失望之情,忍不住白了莫名其妙跳出來攪局的鳳爾善一眼。


    誰要他英雄救美?雞婆!


    原本口氣凶狠無比的鳳爾霄在見到皇兄駕到那一刹那,臉上閃過一抹不知是崇拜還是惱怒之色,盡管麵上表情依舊火爆,口氣卻已經緩和了一丁點。


    “皇兄,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鳳爾霄看著他皇兄的表情,好似疑心他是不是代理朝政疲勞過度,以至於頭腦不清楚了,“這妖女――”


    “霄弟,福兒是我的客人,我不希望你嚇跑她。”鳳爾善走到蘇福兒身邊,本能的護住她。


    “可是你――”


    “兩位真是手足情深得緊。”蘇福兒抱臂在一旁,閑閑地道,“倒教小女子著實羨慕呢!”


    “哼!”鳳爾霄不爽地瞪了她一眼。


    “霄弟。”他有些啼笑皆非的喚了聲。


    鳳爾霄隻得勉強吞下滿腔怒火,恨恨地瞥了在一旁衝著他扮鬼臉的蘇福兒一眼,隨即氣衝衝地抬腳走了。


    盡管人走得遠了,還是隱約飄來斷斷續續的低咒聲:“天殺的妖女!……又不得安寧了。”


    “兩年不見,爾霄王爺說話依舊‘豪邁’如昔啊。”蘇福兒似笑非笑地睨視他。


    鳳爾善失笑,“你知道霄弟的,他性子雖然躁,卻是個古道熱腸,真心實意的好男兒。”


    同樣禍水一枚,不足惜別之。


    蘇福兒低聲嘀咕了一句。


    他沒有聽清楚她的話,因為心中牽掛惦記的另有其事,“福兒,聽說你要回家一趟,為什麽?是府裏出了什麽事嗎?我陪你回去可好?”


    她眯起眼睛,冷冷地道:“太子殿下好靈的耳目。”


    “我時刻都惦著你。”他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伸手想替她拂開落在頰畔的一撮發絲。


    她立刻閃了開來,卻在瞥見他仍包紮著星夜那條手絹的手時,不禁心下一緊,柳眉緊緊皺了起來。


    “為什麽沒讓太醫治療你的傷?”


    他不在意地掃了一眼自己的手,淡淡地道:“我很好,這點小傷已經沒事了。”


    “怎麽會沒事?”她輕咬下唇,莫名其妙生起氣來,厲聲道:“我咬得你不輕,傷口沒上藥,又沒重新包紮妥當,你――你以為用苦肉計,我就會心軟上當嗎?”


    “我沒有這樣想過。”他目光憐異地看著她,語氣有一絲無奈。


    “不是故意要扮可憐給我看,那你為什麽不召太醫來治?”她火大的質問。


    “因為……”鳳爾善欲言又止,半晌後才有些靦腆地道:“我怕你把帕子要回去。”


    “你可是尊貴無比的太子爺,要什麽有什麽,何必對一條帕子念念不忘――”蘇福兒嗤笑到一半突然僵住,怔怔地望著他手上那條帕子。


    血漬仍在,凝紅成黑,上頭的結還是她昨夜親手紮的模樣。


    她心頭一熱,鼻頭莫名酸楚了起來。


    他惦念的是帕子,眷戀的人是……可惡。


    別以為這樣的小伎倆就可以感動她,她蘇福兒素來是有名的鐵石心腸,壓根就不會……不會……


    她的臉頰突然有些濕濕涼涼的,直到他的指尖溫柔地碰觸,輕拭,蘇福兒才驚覺自己竟然哭了?!


    她像被燙著般猛然後退,二話不說飛快抬袖抹去那該死的眼淚。


    “福兒。”鳳爾善目光痛楚的望著她,停在半空中的大手不願收回。


    指尖上猶留有她粉頰肌膚的滑膩觸感,還有讓他心髒緊緊絞縮成圍的那一滴濕潤淚意。


    “太子請自重。”她冷著聲開口,強迫自己麵無表情,隻可惜微微抖動的嗓音泄漏了心事。“若是執意不讓太醫診治,進而耽誤損傷了金貴之軀,那麽太子即是不讓民女在宮中還有丁點立足之地了?”


    “福兒――”


    “民女言盡於此,望太子自珍。”話說完,她斷然轉身離去。


    不敢回頭……不能回頭……


    她痛恨身後那雙仿佛通曉知悉她所有思緒與心事的溫柔眼眸,更加厭惡自己為何不能固守立場,還是輕易被他的柔情撥亂了心弦。


    “蘇福兒,兩年前的慘痛教訓還不足以令你明白,這個男人絕不是你能碰的嗎?"在疾走回怡福軒的途中,她氣息紊亂,喉頭灼熱,語氣憤慨,"你和他天生就犯衝,你和他就是八字不合,你,你到底在想什麽?你要是再為他動心,那你就真的是該死了。”


    她呼吸濁重,眼眶灼燙,她想哭,她想尖叫,她想拿把鋒利的寶劍將所有纏繞在他兩之間的情絲斬斷一空。


    她更想找某個大混蛋狠狠算帳――


    他究意在搞什麽鬼東西?為什麽叫他安排的事情到現在還沒做好?他吃烏龜長大的啊?動作這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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