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白佳音受了傷,趙玄宸暫停了這次遊獵。


    當白佳音被抬回到他的馬車上時,他淺笑的望著一幹圍攏過來噓寒問暖的皇親國戚們,忽然問道:“你們知道駙馬為什麽會受傷嗎?”


    他一身的血漬還在,看上去著實恐怖,映襯著他白皙俊美的妖魅笑容,竟讓無人敢靠前一步。


    “王爺……剛才遇險了?”有人戰戰兢兢地猜著事情的真相。


    “遇險?說得太簡單了,剛剛有人要殺本王。”他悠悠地道出這句話,說得很輕巧,卻讓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他的眸光流轉,在所有人的身上都轉了一圈,然後投注在遠處佇立於自己馬車邊的心藍公主,唇角一抿,揚聲道:“心藍,你的駙馬受傷了,你不過來看看嗎?”


    “駙馬受傷了?”心藍公主好像才剛剛知道這個消息似的,摸索著,被方漢攙扶過來。“方伯,趕快給府內送話,讓他們燒熱水備著,並請太醫院的院主到府中等候,叫廚房也備些上等的好料……對了,駙馬受傷應該不宜吃油膩,還是清淡些吧……”


    趙玄宸一直微笑著冷眼看她像管家交待了一大堆的事情,直到她終於說完,他才重新開口,“公主不必麻煩了,駙馬會到我府裏養傷。”


    心藍公主頓時愣住,周圍一幹人都愣住。


    “皇叔……為什麽……”心藍公主一臉惶恐。


    “為什麽……公主不知道嗎?”他悠悠地將問題拋了回去,然後輕甩長袖,上了馬車。


    車門剛關,白佳音便掙紮著說:“我不要去你那裏。”


    “由不得你。”他重新替她蓋好披風,手指在她的頭頂上停住,那裏是她盤好的男子的發髻,倏然他將發簪抽出,一頭秀發立刻披瀉而下。


    她瞪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有著無奈、困惑和不滿。


    她的人生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強硬地一手包辦過,似乎即使她現在說要死在這裏,他都會說一句,“不準。”


    “這也是為你好。”他笑咪咪的提醒,“你想啊,如果回了公主府,就會有別人脫你的衣服,你的身份就要曝光了。”


    “你知道我不在乎曝光。”她冷笑。若不是因為他,她何必當這個駙馬?


    “對,其實我也不在乎。”他重新端起酒杯,悠然自得的樣子。


    惱恨地咬唇,她知道他的話裏的意思。一旦她身份曝光,他也不必維持假象,大可隨意操控心藍等人的生死,他不在乎的是這個!


    “把酒給我。”她從座位上坐起來,掙紮著去奪他手中的那杯酒。她現在想用酒麻痹自己,讓自己醉去,就不用再跟他說話,也不用再看他那張可惡的笑臉!


    他卻將手臂舉得高高的,避開她的手,神色一變,“這酒你可不能喝。”


    “千金購得?世間罕有?”她嘲笑他的小氣。


    他頓了頓,卻笑道:“你看這酒的顏色,碧綠澄澈,看似很美,裏麵卻都是毒藥,你信不信?”


    “不信。”她咬牙切齒。


    他笑道:“我的話,你大概從來都沒信過。”


    “因為你從來不值得我信。”她閉上眼睛,放棄喝酒的念頭,他卻伏了過來,低聲說:“若你想醉,其實不用那麽麻煩。”


    深吻,吻進她幹涸的口裏,沒有酒意,隻有灼熱的火焰,攪動起她試圖變成死水的心湖,將那裏攪得波瀾壯闊,天地變色……


    那日之後,白佳音就被迫住進寧王府。


    慶毓坊的事情每天都會由孟豪或其他手下帶消息來,趙玄宸並沒有阻撓她與外界的溝通,哪怕是公主府派人來詢問病情,隻要她願意,都可以順利地見到所有人。


    隻是白佳音一直在懷疑,趙玄宸在她的身邊暗中安插了眼線,無論她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已在他的監視之中。


    她一直沒有機會去問心藍公主,類似那次的刺殺行動會不會還有,也沒有問趙玄宸,他是怎樣化解那次的危險。


    隻是有一次,她沉吟著剛剛開口,想問他關於當天的細節,他卻一句話將她擋了回來。


    “你不想牽扯進來吧?若不想,就不要問。”


    “你會殺了背後的主事者吧?”她咬著唇問。因為這件事跟自己有關,她還是希望後續不要發生任何的殺戮和流血。


    他卻莫測高深的微笑,“你應該知道外麵人是怎麽談論我的,若我是個善人,他們不會叫我佞王。”


    這一句話就叫她的心涼了下去。


    果然,過不了多久,她聽到孟豪無意中提及京中有數員大臣無故遭到貶黜和殺害,皇都中皆傳說這次寧王下手跟之前遊獵中的意外遇刺有關。


    她焦急地打聽心藍公主有無被牽連其中,結果答案是否定的。


    難道趙玄宸還沒有將這件事情懷疑到心藍公主的頭上?


    不該啊,以他的精明,以及現在禁錮她在王府中的舉動,早就該將心藍公主列為重點懷疑對象了,但是,他遲遲沒有對心藍公主下手是為什麽?還在念著骨血親情,給對方最後一點餘地嗎?


    疑惑,卻沒有答案。


    好不容易,她的腳不那麽疼了,這一天趙玄宸又正好入了宮,她嚐試著走出那片被他圈出來給予她養病的寧靜小院,一步步向王府外走。


    起初沒有人阻攔,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喚一聲“駙馬”,但是漸漸地, 當她越來越逼近到王府門口時,她明顯感到身邊已經有人跟隨。


    知道她距離大門口不到七、八丈,有道人影忽然擋在她身前,伸臂阻擋,“駙馬,請留步,王爺有令,駙馬受傷未愈前,不得出府。”


    她的眸光如星子般明亮,直視著那個人——侍衛長胡清湘,淡淡問道:“王爺是否說過,我是他的犯人,若我出府一步,就地格殺?”


    胡清湘遲疑了下,苦笑道:“當然沒有,駙馬是王爺的貴客。”


    “那就請不要擋我的路。”她繞過他,繼續向外走。


    胡清湘再度阻攔,“駙馬,請不要讓在下為難,王爺的脾氣,駙馬應該知道,如果他怪罪下來,在下吃罪不起。”


    她頓足看了他半晌,問:“你幫他殺了很多人嗎?”


    胡清湘一愣,沒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白佳音繼續注視著他,“若你殺過人,那麽今日為了阻止我,也可以殺了我,否則,我不會留下來。”她再也不停留,直接走到王府門口。


    胡清湘在後麵大喊一聲,“關門!”


    “誰敢?”白佳音驟然動怒,凜然喝道:“我好歹是公主的駙馬,私自拘押也是觸犯天雀法律的吧?今日誰要是強留我在這裏,我即刻就自刎在門前,你們可以試試看,我說到做到!”


    她的樣子嚇住了看守們的家丁,沒有人再敢關門,倒不是因為她的身份,畢竟在天雀朝中,誰都知道寧王才是最大的那一個,但是近幾日王爺將這位駙馬帶回府內,細心診治的事情早已在家奴中傳開,人人都知道王爺對這位駙馬的態度很不一般,生怕開罪了“他”也是開罪了王爺。


    白佳音卻知道自己這一下雖然唬住了王府中人,但如果趙玄宸回來,自己一樣沒戲唱,於是她趕快出了府門,頭也不會地向著慶毓坊所在的南市口大街走去。


    終於出了那座氣勢恢宏的王府,她的心情好了許多。這些天悶在那座小院中,頭上隻有四方天空可以看,每日裏還要忍耐他來看她時的種種厭惡和反感。


    他天天親自為她的腳上藥,幫她按揉,那動作越是輕柔,她就越是抗拒。


    她不喜歡看他對自己溫柔,因為她認定那都是虛幻的假象,她的眼前總是浮現著他一身浴血時依然冷笑的神情,那些踐踏人命的警告,也讓她無法將他再視作一個可以傾心信賴的人。


    所以,即使他將她嗬護於掌心之上,又怎樣?他擅長演戲,無論是當年的乞丐,還是現在的寧王。從他的臉上、他的口中,幾時能看出、聽出幾分的真心?


    就是此刻他說他要她,在乎她,愛他,要娶她,她也不會信了。


    愛,不該是這樣的,那該是兩個人的相濡以沫,該是兩個人的生死相隨,而無涉旁人的命運,更不能以這樣的霸道強占來要挾彼此。


    但是她有時候也會惶惑。三年前他不是也如此霸道強占?隻是那層真麵目,是在最後一刻才展現而已。


    而她,對他念念不忘了三年的,究竟是他患難時與她的相扶相攜,泰嶽山上的互幫互助,風雪洞中的彼此取暖,還是,他那一句沒由來,卻撼動她心的承諾?


    慶毓坊的新址已經將要開張,白佳音的出現讓掌櫃的很是驚喜。


    “主子,您出來了?”


    顯然她這些日子在王府中被禁錮的事情讓家奴們擔心不已。


    她點點頭,“出來走走。”誰知道一會兒趙玄宸回來之後會不會把她又抓回去?她幾乎可以預見那一景象。


    她注意到門口有一輛馬車停在那裏,馬車裝飾華麗,一看來者就是身世非凡。慶毓坊還未開張,會有什麽大主顧提前光顧?


    “公主殿下來了。”掌櫃的笑道。


    白家的人都知道白佳音被迫做駙馬的事情,雖然人人奉命不敢說破,但是提到公主和主子的事情,他們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又不免覺得好笑。


    白佳音卻一蹙眉,“她來做什麽?”


    “在跟孟豪說話,不知道說些什麽……”


    她皺著眉,心底隱隱有不好的感覺,徑自走了進去。


    方漢就在內室的門口,與其說是在等候公主的出來,更像是在把守望風,因為他一看到白佳音,就詫異地大叫起來。


    “駙馬!您怎麽在這裏?您從王府出來了?您、您的傷好了嗎?”


    白佳音看他喳喳呼呼地跑來要攙扶自己,提前閃身一避,不悅地說:“喊什麽?還怕公主聽不到嗎?”


    話音剛落,內室的大門就打開了,孟豪手足無措,神色慌張地站在那裏,“主子,您怎麽……”


    “我怎麽突然來了,是嗎?”白佳音哼了一聲。“幾時你和公主成了閨密?避開人,喁喁私語,為的是什麽?”


    “你不要怪他。”心藍公主摸索著來到門口,一臉歉然,“他是你最忠誠的下屬,我們兩個在討論的,是如何救你。”


    “你們兩人?”白佳音思忖著她的說辭,益發覺得不妙。這兩個人好像不是今天第一次密談的樣子?


    她陡然心境清明,推開孟豪,走進內室,隻見桌上擺著一疊銀票。


    她勃然大怒,轉身對孟豪喝道:“孟豪!你好大膽子,竟敢擅自動用我的銀子!”


    孟豪立即跪倒,垂首道:“請主子息怒,屬下知道自己錯了,要我即刻去死都可以,但是……公主並無惡意,而眼前局勢,那個寧王將主子玩弄於股掌之中,是天底下最大的惡人,我絕不能看著主子任由他戲弄!”


    “你……好一顆赤膽忠心。”白佳音輕顫,一陣陣冷笑。“誰給了你這樣的熊心豹子膽,讓你替我決定我的日子?我身邊的人,就算是妖是魔,自然有我判斷,就是我爹娘都管不得我,你又憑什麽?”


    “孟豪,你先退下,我有話單獨跟駙馬說。”心藍公主輕輕一語,屏退了默然無語的孟豪。


    門一關,心藍公主歉意地說:“駙馬,不要怪他,是我勸他站到這邊來幫我。我知道這樣做對你不敬,插手了你的家務事,你甚至可以罵我……不知廉恥,不擇手段,但是……駙馬知道我的難處,而我,也知道駙馬的難處。”


    她揪著衣襟,麵頰有點紅,“我聽你的屬下說,原本你是不想做駙馬的,因為不讓我為難才留下來。駙馬,我欠你一命,希望今生能報答……”


    白佳音已經氣得語塞,再不敢聽下去,立刻打斷道:“公主不必對我有什麽歉疚,我留下,固然是為了保住公主的性命,也因為我是個商人,商人最大的目標就是追逐更多的金錢,這天雀朝中有無數的商機,我既然來了,就不能錯過。”


    “公主殿下,不管您從我這個愚蠢的手下這裏要得多少錢幫您去實現您的偉大理想,我希望從今以後,這種事情不要再發生。”


    “夫妻之間,駙馬真要跟我計較這麽多嗎?”心藍公主軟氣。“我以為我說了這麽多,你就是鐵石心腸也會動心了,莫非……跟我那位皇叔待得久了,駙馬的性格脾氣也隨了他嗎?”


    “公主何出此言?”白佳音聽出她的話外音,似是在暗指自己跟趙玄宸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心藍公主沉吟片刻,慢慢說道:“駙馬,寧王這個人,我一開始就和您提過,我雖然自小沒有見過他,也知道他是個很有風采的人物,朝中的人雖然有一部分怕他,卻有一部分也很尊崇他,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他的本事和手段。”


    “隻是這樣的人最可怕之處在於他總會用花言巧語妝點自己,讓你分不清真假虛實,駙馬,我是不想你被他騙了。”


    “我被他騙什麽?請公主明示。”


    心藍公主斟酌了更久,一咬牙,“駙馬,這次你受了傷,他帶你去王府治傷,我不知道是為什麽,我這位皇叔……是個自忖瀟灑風流的人,從不缺乏枕邊人,我知道他的情人女人有多少,隻是最近卻有一則傳聞讓我不得不留意,因為人人都說皇叔為了你……已有斷袖之癖,你……不會對他動了那種喪倫敗德的心吧?”


    白佳音杏目圓瞠,不知道是笑,是怒,是悲。


    這種事情,該怎樣說給心藍公主聽?看來她的女性身份一日不拆穿,就一日讓人誤會。


    隻是,她老實說出來,就真的會天下太平嗎?撇開她被趙玄辰要挾心藍公主的生死不提,一旦她女兒身暴露,對於她來說,損失的是什麽?是更多的自由,因為趙玄辰絕對會趁勢完全霸占住她,不讓她再有別的理由可以拒絕。


    “斷袖之癖……這個詞,還真的用得好呢。”


    清清淡淡的聲音,似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卻又近在耳畔,震得屋內的白佳音和心藍公主同時呆若木雞。


    趙玄宸施施然靠在門口,瞅著這兩個女人,“心藍,不是說這幾日你身體不好,要在府裏休息嗎?怎麽會有閑情逸致跑到這裏來過問買賣?”


    “皇叔……我隻是出來走走,跟駙馬見個麵。”心藍公主在趙玄宸的麵前,立刻如個小女兒般畏手畏腳,可憐兮兮。


    但是,白佳音卻已經失去所有對她的同情和憐憫,因為今日之事已經讓她看清、這位公主千歲非常不簡單,花言巧語誘騙孟豪挪用大筆金錢給她辦私事不說,又想用言辭刺激她對趙玄宸遠離。


    其實,她早該想到,心藍公主敢對趙玄辰在深穀中施以殺手,就絕對不是個簡單角色。皇室中,為了生存得好,又有幾個簡單人物呢?眼前這個男人不就是妖孽裏的妖孽嗎?


    趙玄辰已站到她麵前,“駙馬,為何會從王府出來?是胡清湘那個蠢人得罪你了?還是府內有下人伺候得不好?”


    “都不是,我隻是想出來透透氣。”她看到他眼中的笑,那笑中有殺氣。他是剛剛殺了人而來,還是要殺人了?奇怪,她最先想到的是胡清湘的生死。


    “你的侍衛長呢?沒跟你轉述我的原話?”


    “說了,所以我賜給他一份該屬於他的結局。”


    依然是淡然得有些輕蔑的語氣,隻是那淡然更讓她更讓她驚得恐懼,脫口問道:“你不會……殺了他吧?”


    他卻笑著反問:“讓他死不是你的心願嗎?否則,你何必問他是否殺過人?你心中一定千百次的咒罵過吧?讓我和他一樣,為我們犯下的罪行一起去死。”


    他又看穿她了,這對於他來說是如此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她卻滿心愧疚,她是暗暗罵過,但並沒有真的要胡清湘去死的意思。


    看到她眼中的錯愕和驚惶,趙玄宸抬起手,輕輕托起她的臉,促狹地問:“怎麽,有愧意?”


    心藍公主就在旁邊,可他全無顧忌地對她做出親昵舉動,並不僅僅因為心藍公主是個瞎子,更因為這是他想做的。


    莫名的,白佳音總覺得心藍公主的眼睛就好像能看到眼前的一切似的,不自在的撥開他的手,不耐煩地追問:“你真的殺了他?”


    “想知道?跟我回去看。”他轉身向外走,已經料定她會跟出來。


    白佳音不意外自己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是屋外的孟豪怎麽全無動靜?就任由他這樣晃晃悠悠地獨自進來。


    直到她跟出去,才知道事情的真相,隻見在慶毓坊的店門外,有數十名訓練有素的侍衛把守在店鋪的四周,孟豪就被困在其中,動彈不得。


    “王爺,您這樣做還讓不讓我這個店開了?”她惱怒地推開侍衛群,將孟豪拉出來,推進店裏,“你先回去。”


    趙玄宸回頭道:“倘若你下次再逃,我就拆了這家店,到時候別說我沒有警告你。”


    她瞪著他的背影,在原地聽了很久,旁邊的侍衛躬身說:“駙馬,請上馬車。”


    “我有腳。”她報複性地走過馬車,明知道他在車內等她,明明她的腳疼已經開始複發,就是執意要獨自步行回王府。


    馬車似乎開始行進了,走得很慢,就跟在她的身後,不疾不徐的,好像無論她走到什麽時候,馬車都會一直跟著她,無論她走到哪裏,馬車也會一直跟著她,直到她走不動了,停下來,累死在路邊,馬車都會跟著她。


    她這時候真懊悔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跟妹妹一起學點武功,那種可以一下子飛到樹梢上,轉瞬間就跑得無形無蹤的輕功,曾經讓她鄙夷是雞鳴狗盜之徒才學的本事,現在她才知道,那是人在困境之中脫困的最佳方法。


    打不過,就逃,逃到天涯海角,不怕他還能抓得到。


    而眼下,她沒有插翅飛天的本事,隻有把自己的腳活活疼死、累死,才能暫時不去想他,研究他,琢磨他。


    走過最繁華的街市,再前麵就是寧王府的地盤,但是馬車這時候忽然從後麵追上,車門打開,他大步走下來,從後麵一把抓住她,將她拖上馬車。


    “趙玄宸!”她疼得被迫喊出他的名字,“我不是已經奉了您王爺的指令,要回去了嗎?”


    “你想一瘸一拐地進去,然後躺在床上三天下不了地?”他惱怒地瞪著她,以及腳上紅腫起來的那一個大包。


    “你就是故意要忤逆我的意思,所以拿自己的身體折磨。”他一手按住那塊紅腫上,手掌裏是不知何時已經備下藥膏,異常的清涼,但是他的手勁很大,讓她又疼得幾乎叫出來。


    “你就喜歡自己找條最難的路走,我就讓你走!”


    他下手很狠,壓得她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叫出來的那一刹那,他已經封住她的唇,按住她的手。


    馬車的空間本來很寬敞,卻以為兩個人的掙紮和糾纏而變得狹窄,她的呼吸被堵,胸腔裏憋悶得隻想透口氣,但是這個妖孽卻緊緊壓住她,故意讓她喘不過氣,逼得她向她臣服。


    她掙紮著,手指可以活動的方寸間摸到一隻瓶子,拿起用力一甩,將瓶子一下子丟到他的身上,力道其實不大,卻砸得他被迫停下動作,兩個人就像是剛剛大戰了一場似的,都氣喘籲籲地盯著對方的眼睛。


    “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她怒道:“趙玄宸!你到底想掌控我的什麽?”


    “你的心。”他的手改放在她的胸口上,並不算重的力道依然讓她有窒息的感覺。


    她冷嘲。“別裝了,你知道我不是三歲小孩,我也知道你不是情聖。你要我的心,為什麽要失蹤三年?你以為一個人的心被冷藏丟棄了三年之後,它還會是原來的樣子嗎?”


    這句話,原本她想平靜說出,但是說到後來,語氣升高,語速加快,這一語背後衝口而出的憤怒和悲傷,已經超出她自己所能控製的範圍,讓她震驚,讓他——震動。


    “原來,你很在意這三年。”他還在喘著氣,看上去有點疲倦。“其實我有點……苦衷,隻是不想告訴你,不想你擔心。”


    “苦衷?堂堂寧王也有苦衷?”她繼續嘲諷,借以掩飾剛才的失態,但是,他的臉色為什麽看上去有些不對?她知道自己的臉是通紅的,因為剛才被他的吻堵得喘不上氣,到現在臉頰都是滾燙,可他的臉色卻很難看,白中泛青,像是生了病似的。


    他向後一倒,看著腳邊已經傾倒半天的那隻瓶子——是他的酒瓶,不禁苦笑。“你還真是浪費,好好的一瓶酒,讓你灑了大半。”


    她詫異地看著他去扶起那隻酒瓶,將酒瓶裏殘存的一點點酒急不可耐地倒入口中,靠著車板喘了好一陣氣,臉色才漸漸緩和許多。


    馬車停了下來,有侍衛在外麵提醒,“王爺,已經回府了。”


    “知道了,我要……先休息一下。”他沒有立刻下車,而是繼續闔著眼休息。


    她怔怔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問道:“那酒中有什麽?”


    “毒藥,我告訴過你。”他的眼並未睜開。


    “我在跟你說正經話!”


    “我說的,也是正經話。”微微開啟的眼縫中,沒有精光四溢,像是巫山之上的一抹雲,灰暗的遮住明月所有的光華。


    她直視著他,許久,一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冰涼,手心裏都是冷汗。她不懂得把脈問診,卻也知道他在生病,或者,是剛剛大病了一場。


    他真的病了?那壺酒中如果真的是毒藥,迫使他服毒來解,又該是怎麽樣一種病?


    看出她眼底的疑問,他手掌一翻,反握住她的,將她拉入懷中,然後對外麵吩咐道:“本王不想下車了,直接從側門進府。”


    伴隨“駕”的一聲,馬車繞開正前方有著高高門檻的大門,從西角門進入,一路上,她沒有聽到車外此起彼伏的問安之聲,眼中,都直勾勾的隻看著他一人。


    他還在笑,無論到了任何時候,他都可以笑得出來,可這笑容如今看在她的眼中卻是不一樣的滋味。


    這種病會很致命麽?顯而易見,因為服毒的危險如此大,他還要以毒藥治病。但在死亡距離如此近的時候,他還可以笑得輕鬆愜意,像是剛剛去踏青回來一般?


    “我叫人備了些東西給你,不知道你是否用得到。”他出聲岔開了話題。


    她壓根兒什麽也沒有聽進去,腦子裏亂哄哄的,想的全是關於那壺酒,和他這突然發作的怪病。


    那天她跟他要酒喝,他不肯,因為那碧綠色的酒水中就摻了毒藥,而他,一點點的品啜,仿佛那是瓊漿玉液,甘之如飴。


    他怎麽可以如此笑對生死?不管是別人,還是自己。


    馬車再度停了下來,就停在一座跨院的月亮門外。


    他要下車,被她從旁邊扶住,他有點訝異地看她,卻見她黑湛湛的明眸裏是掩不住的關切,好像他是張隨時都會被風吹破的紙,不禁一笑,任由自己高大的身軀依靠在她纖細的肩膀上,被她扶出車子。


    寧王府之大,房屋何止百間,她沒有到過這座院子,而院門上隻是題著“汲香”兩個字,但是一跨進月亮門,她就愣住。


    滿院都是大小箱子,所有的箱子都已經打開,裏麵裝滿絲綢布匹,有的還整匹包裹著,有的則被拖撒出一半,就這樣這裏一片金黃,那裏一片紫紅,滿院的五顏六色,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這是怎麽回事?”她有點結巴。


    趙玄宸欣賞她的呆怔,“我從周邊各國買了一批絲綢,包括中原的,大概對你們慶毓坊有些用處,隻是我也不知道你需要哪些材質,就每樣買了一、二十匹。”他一邊說,一邊跟她往屋裏走。


    其實屋內幾乎已經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很多布匹因為擺放不開,已經懸掛到牆上,那一麵麵五彩繽紛的牆壁,像一道道迷幻的影像,讓白佳音眩暈。


    置身於這間遮天蔽日,全是五彩絲綢的房間內,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感動還是震驚。


    觸手可及,全是光滑的絲綢,即使她身為慶毓坊的當家,見慣了綢緞滿箱滿庫的景象,也從未見過這樣的色彩,這樣的豔麗,這樣的光彩奪目,這樣的……絢爛至極。


    “你是想讓我感動麽?”她緩緩轉身,望著對麵的那個人。


    如果這是他的目的,那麽他已經做到了,她的確被感動了,滿心胸充斥著的熱度不是憤怒、不是狂喜,隻是一種可以穿透人心,讓她無力抵抗的溫暖。


    他,永遠都知道什麽樣的東西是她看重的,怎樣才能讓她動容。


    從三年前的悉心嗬護,到現在的用盡心思,她的弱點跟所有女人都一樣,隻是渴望被人關愛,被人照顧,被人需要,被人擁有。而這一切,他都給了她。


    他慢慢的靠近,腳步還有些虛浮,順手拉起旁邊一匹如蟬翼般輕薄的紅紗,將她兜裹住,然後又密密的吻了下來。


    這一次她沒有掙紮,那紅紗的顏色實在耀眼,讓她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世界,隻希望自己在這一刻像火焰一般,也可以燃燒起來。


    然後,意亂情迷的,跟他糾纏著倒在地上,身上的衣物如秋飄零般一件件剝落,與所有的絲綢混在一起。


    她光滑的肌膚因為碰觸絲綢的質地而泛起寒栗,他卻一點點吻過,哪怕是最敏感的部位都不放過。


    他很知道該如何點火,如何將她深埋在心底已久的那些熱情一一挖掘出來,像暴風雨一樣的釋放,而不是像蠟燭一樣燃盡。他要的,不是她的燃盡,而是她的全部綻放!


    當她的麵容已經由桃紅轉為豔紅,當她的肌膚已經由冰涼變得火燙,他才將自己的熱度燒灼在她最柔嫩的角落,那裏——是快樂的溫床。


    撥開她已經濡濕的額前散發,他扶著她的腰肢,魅惑的笑著,“現在告訴我,你是不是騙了我?”


    “什麽?”她含糊的回應,大腦已經無法運轉。他在問什麽?她又騙過他什麽?


    “關於你已經嫁人的事情。”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那被痛苦和極樂折磨著的壓抑表情,並不是一個經人事的女人所該有的表現,他相信她是騙他的,她不可能嫁人,不可能成親,因為他已經斷定她在這三年中和他一樣在等待。


    靜靜地等待,即是暗夜中一直看不到半點光明,卻心猶不死。渴望著,盼望著……這一刹那的天地交融,休戚與共,生死相同!


    他重重的侵入她的身體,不帶一絲柔情,一貫有的強硬迫使她忍住疼痛,接納他的全部。


    她喘息著,本能的想抗拒,卻因為他密密的貼合,無法離開他半寸。


    人生已經冰冷了二十年,隻有這一刻的她才像是活著,不,這也不是活,倒像是墜入穀底,又像是升上雲端。


    全身都如火焰般燃燒著,撕裂著,像要燃燒殆盡一般,但是激昂的律動又在一陣陣地提醒著她的神智,告訴她這裏不是天堂,不是地獄,此時此刻,她隻是在他的懷抱中,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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