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洗以為,自己會在劉奇彬的角色裏待到考研結束,獲得成功為止。


    她甚至想象過那一天,她拿到錄取通知,微笑著離開了劉奇彬的角色。


    像電影裏一樣,那個男孩子四顧茫然,然後低頭看到了手裏的錄取通知書……


    然而根本不是如此,不過是努力備考半個多月之後,某天夜裏她睡覺,再醒過來時,卻又從身體上感覺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惡心感,隱隱的胃部不舒服,渾身無力……她的視角變低了,她的力氣變小了,她的手腕纖細,皮膚蒼白,甚至隱隱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


    低頭看著手背上的留置針,怔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


    她在醫院裏。


    窗外陽光燦爛。


    身邊空無一人。


    不再有熱鬧擁擠喧囂,一個人吃泡麵,滿屋子異味的群租房,也不再有陪著她一起熬夜的燈火。


    沒有那些讓她煩惱的工作,和窘迫的賬單。


    她隻是她,李如洗。


    同樣不再擁有的,還有年輕,充沛的精力和健康。


    護工從門外推門進來,看到她坐起身子,連忙露出客氣又殷勤的笑容:“李……女士,您醒了?”


    這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粗壯婦人,她一開始叫李如洗“李阿姨”,後來才覺得不對勁,李如洗實在太年輕了,於是她叫她“李小姐”,李如洗當時歎口氣說:“我結婚了,不能叫李小姐了,叫李女士吧。”


    於是護工別別扭扭的,改叫她“李女士”。


    “嗯……”李如洗聲音沙啞,嗓子很幹,“……幾點了?”


    “快十一點了。”護工笑眯眯的,就是嗓門稍微有點大,“李小姐,不,李女士哎,你從昨天下午就開始睡了,晚飯也沒吃……怎麽叫也叫不醒你,唉,您不知道啊,我那會兒都慌神了,去叫了醫生……醫生看了說你在睡覺,沒事,血壓心跳什麽的都正常,可能是身體對化療的自我保護……我今天看你到這會兒還不醒,都快二十個小時了,所以剛才又去叫醫生……您餓不餓?我去食堂給您買了粥……這會兒可能有點涼……”


    “不餓,”李如洗還是啞著嗓子,依然怔怔的,“有水嗎?”


    “有有有!”護工連忙給她倒了一杯水。


    李如洗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才覺得好些了。


    這才想起來問護工:“你是說,我隻睡了二十個小時嗎?”


    護工一怔,笑起來,臉上因為笑容擠起來,多了許多皺紋,好似一朵大菊花:“哎呀,二十個小時還是‘隻睡了’?您是想睡多久哎……”


    李如洗搖搖頭,示意她不想說話了,又讓護工幫她把床搖起來,讓她半躺半靠著,慢慢反應和回味……


    她的“夢”。


    是夢吧?


    畢竟,她隻是睡了二十個小時啊。


    雖然,二十個小時超出一般睡眠的時間,但也不是多麽奇怪的事情。


    還有醫生也幫她看了,她確確實實隻是在睡覺而已。


    可是怎麽會有這樣的夢呢?


    這樣的鮮明,這樣的邏輯清晰,這樣的有日有夜……感覺明明就是過了兩個多月啊!


    她想起來黃粱一夢的故事。


    真神奇啊……


    還有夢裏的人,老楊也好,安娜姐也好,室友們,同事們……明明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還有劉奇彬自己……


    喜怒哀樂,都那麽真實。


    她甚至現在還在遺憾和擔憂。


    沒能替劉奇彬考研,他以後靠著自己,能考上心儀的天體測量和天體力學專業研究生嗎?


    護士走進來,給她用留置針進行今日的輸液,也打斷了她回味夢境的心情。


    冰冷的液體,要以極慢極慢的速度,輸入她的身體。


    因為它們本身就具有巨大的殺傷力。


    殺死腫瘤,也殺死她健康的細胞。


    隻要看著它們,李如洗的心髒就好像縮成了一團。


    她覺得那些冰冷的液體緩緩注入她的身體的同時,就在一點一滴地帶走她的生命力。


    好難受……


    她的胃也縮成一團,總是想要嘔吐,卻沒什麽可吐的……


    這時,她聽到床邊護工說:“護士,這個輸得有點快吧?”


    護士看了一眼,笑笑說:“這不是……醫生說病人血糖有點低,先給輸點營養。”


    護工說:“哦。”也沒再多說什麽。


    李如洗卻完全怔住了。


    原來她現在不是在輸化療藥物,隻是在輸葡萄糖而已……


    那些冰冷的液體突然之間就不冰冷了。


    那些嘔吐感,心髒的難受,胃部的緊縮,生命的流逝……所有這些感受一瞬間都沒了。


    隻是在輸葡萄糖啊。


    那麽,那種種身體上的難受,都隻是她自己想象而產生的嗎?


    原來人類的想象力,情緒和感觀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並且能直接投射在身體上,產生巨大的影響……


    難怪醫生都盡量不讓絕症病人得知自己的病情,原來真的是會有很大區別的。


    她自認為自己冷靜理智,內心強大,原來並非如此呢……


    她和別人並沒有什麽不同。


    等到很快葡萄糖輸完,護士來給她換藥,開始輸化療藥物時,李如洗決定要戰勝自己的痛苦和恐懼。


    液體依然是很緩慢很緩慢地從手背進入她身體,依然是冰冷的……但是這一次,她不要被痛苦攫取。


    她緩緩放鬆身體,平躺在床上,回憶自己練習瑜伽時的大休息式,閉上眼睛,想像自己和大地融為一體,緊貼著床板的身體背部從大地中汲取源源不斷的力量……


    她緩慢而悠長地使用腹式呼吸,她想象她的意識來到手背處,找到那些已經進入她身體中的藥物,包裹住它們。


    她對它們輕柔地說:來,我帶你們去你們該去的地方,去幫我殺死那些惡劣的叛軍,不要誤傷我們的盟軍……


    她引導著它們,避免自己的身體被它們傷害,而是讓它們去發揮自己應該發揮的作用:殺死癌細胞。


    雖然這一切不過是想象,但她的身體真的舒服多了,她不再被那種冰冷的痛苦所攫取,不再恨不得把自己縮成嬰兒的姿勢,不再覺得心髒和胃部縮成一團,不再覺得生命在一點點流逝,不再覺得惡心想吐……


    她平躺著,靜止,坦然,四肢舒展,呼吸起伏,無憂無懼……


    到了後來,她甚至漸漸不需要借助瑜伽冥想的力量,甚至還能走神去想那個莫名其妙,古怪至極,做了二十個小時的夢。


    二十個小時。


    兩個半月。


    有點“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感覺啊。


    這麽真實瑣碎的夢境,會不會根本不是夢?會不會是她的夢穿行到了平行宇宙什麽的……就像現在網絡小說裏經常提到的那樣。


    她甚至想查查看,南*大學天文係這個天體測量和天體力學專業,今年或明年會不會真的考進去一個叫劉奇彬的人?


    說起來也奇怪,她在夢中的那些地名、地址、飯店、公司都是模糊不清的,隻有人名都能記得……


    想一想,在那個夢裏,她穿越成了劉奇彬,她覺得是真的,除了一開始閃過了點念頭,後來怎麽一點都沒去想她的本體怎麽樣了?怎麽沒試著去聯絡自己的號碼,陳琢理的號碼?怎麽沒多牽掛噗噗和她爸媽?


    所以,果然還是個夢吧?


    想一想,其實都是一些邏輯和情理上的漏洞呢……


    隻是一個過於清晰,過於真實,過於瑣碎的夢罷了。


    唉,但她忍不住還是擔憂,沒了她,劉奇彬到底能不能如願考上自己喜歡的專業?


    也罷,如果真的在另一個世界有一個這樣的人,真的被自己附身了兩個多月的話,自己也已經為他做了不少改變了,考研這樣的努力階段,考研成功這樣的時刻,還是應該正主出席經曆吧!


    畢竟,那是屬於他的人生,屬於他的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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