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姐笑道:「娘,嫁衣的事情你就別擔心了。我來想法子。」


    黃大嬸搖搖頭:「你呀,趕緊去想著選個好的花樣子吧。其他事別操心。」一邊自己卻愁得摸了摸嘴上的火泡。


    黃大姐從堂屋出來,就去了安氏那裏。安氏會過小日子,屋子裏早早貼了紅紅的窗花剪紙,炕上鋪著陪嫁的龍鳳被,龍鳳枕。見她進 來,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妹,這麽晚了,有甚事?」


    黃大姐道:「之前二哥說的事,我可以給你一個金戒指。」


    安氏臉上立刻笑開了:「我就說妹妹是個大方的。坐。」


    黃大姐挨著炕沿坐了,道:「不過嫂子要幫我做嫁衣頭蓋。就說是我做的。」


    安氏吃驚地瞪大了眼,一想黃大姐那棒錘一般的針線,坐地起價:「我要金鐲子。」戒指才多少金子。


    黃大姐咬了牙:「那你還得幫我做了給他們家長輩的針線。」鞋底還讓孫草找村裏人幫忙,鞋麵就讓安氏做。喬嬤嬤和初春就做那頂 帳子吧,黃大姐心想。


    安氏見好就收,要是黃大姐惱了,找了婆婆來說,自己還不是要白幹,如今好歹得了個金鐲子,便點頭應了。


    「我的話還沒說完呢,那嫁衣頭蓋的綢子就用周家送禮時綁的綢子,不過你得讓人瞧不出來才行!」


    安氏終於忍不住道:「真沒看出來……你這麽會算計!」


    安氏後來後悔得恨不能吐血三升,因為……周家的長輩實在太多了。


    倒是喬嬤嬤和初春隻專心做這百子千孫帳,好歹在三月三鋪嫁妝這日完工了。兩人放下針線,對視一眼,都是麵帶菜色,欲哭無淚。 這個四少奶奶實在太村了,反而那她沒法子。


    黃家到底湊了一百兩銀子,替黃大姐備了十二台嫁妝。送嫁妝那天,請了喜樂班子,駕了兩輛牛車,一路吹吹打打,往京城去了。


    送完嫁妝那日起,黃大嬸就住進了黃大姐的屋子,開始細細地給女兒傳授這半世的經驗。


    黃大嬸道:「這夫妻在一起啊,也不是一開始好的就一直好,一開始歹的就歹一世。女兒嫁人,過得好不好,三分靠娘家,三分靠運 氣,還有四分靠自己。這娘家你隻怕是指望不上的,這運氣如今看來還不錯,那周四郎愣了點兒,可是瞧著心不歪。隻要心不歪,你隻管 往熱裏去捂他,早晚能熱乎起來。這四分靠自己就是自己要立得住。如今娘最愁的就是這個,無論是女紅,廚藝,管家,理事,你就沒有 一樣能拎得起來的,娘真是替你愁。」


    黃大姐頭緊緊挨著黃大嬸的胳膊:「娘說的這些,我不大懂,不過我瞧著大嫂二嫂,我覺得在婆家要立得住就要有人給你撐腰才行。 大哥不給大嫂撐腰,大嫂就過得不好。二哥給二嫂撐腰,二嫂就過得好。」


    黃大嬸愣了一下,倒沒往這些上細想過,便道:「你還怪鬼機靈的。我告訴你男人呢,不過兩條。一條就是要順著他,給他麵子。一 條就是要……」黃大嬸猶豫了一下,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來,展開來是一塊兩尺見方的紅布。黃大姐好奇地湊過去一看,臉「刷」就紅了 。又好奇,斜了眼瞧。黃大嬸也有些不自在,可是不說又不行:「凡是女兒都要經這一遭的。這上頭兩個人好了,也就好了一半。這可是 娘當年的嫁妝,給了你,你可要好好地學一學。這一共九九八十一式,沒事的時候自己琢磨琢磨。」黃大姐瞧著那布上的圖案,忍不住問 道:「夫妻真的都要這樣子?怪別扭的。」黃大嬸擰了她一下:「不別扭怎麽生出你來了!」又貼了黃大姐的耳朵細細講解,黃大姐臉紅 得跟猴子屁股一般,一會兒咬牙,一會皺眉,一會兒瞪圓了眼睛,表情甚是精彩。


    黃大嬸覺得自己還有很多很多的話沒來得及說,親迎的日子就來到了。


    黃大姐出門子,一開始還咬著牙沒事兒人一樣。可是剛剛跨出房門,看見台階上站著的父母,一對上黃大嬸的眼神,還沒等父母囑咐 自己什麽,眼淚就一湧而出。兩個丫頭一左一右地扶著她,都是一身的簇新倒也像模像樣。周四郎的小廝家丁們在院子外,往裏扔喜錢, 一把一把地,來送嫁的親戚都催了自己家孩子去搶錢,鞭炮又一掛掛地點了爆了,一地的紅紙屑,空氣裏漂浮著火藥的味道。黃家的親戚 還沒來得及為難周四郎,不怎麽結實的院門就被一堆人壓垮了,一張蓋頭蓋了下來,黃大姐還沒看清周四郎的模樣,就眼前一紅,周圍什 麽也看不見了。她覺得自己跟做夢一樣被大哥給背著上了轎,蓋在紅蓋頭下的臉,淚水早衝掉了胭脂。她心裏想:「難怪新娘子都要蓋蓋 頭,不蓋怎麽能見人。」


    披紅掛彩的馬車載著黃大姐沿著鄉村的路,一路搖搖晃晃叮叮當當地走遠了,走進了京城。那是富貴繁華地,功名熱鬧場。那裏沒有 天真,也容不下天真。黃大姐掀起頭蓋,從窗口偷望著高高的城牆,青磚白縫,高不可攀,她緊緊地壓住了心裏的恐懼,抬起頭,對自己 說:「黃英,進城了。好好過日子吧。」


    黃大姐在城門樓子前暗下決心要好好過日子,卻不知道她已經成為侍郎府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無人不八卦的話題中心。


    「你可瞧見了,……隻有十二台嫁妝,那妝台土得笑死個人,你們家旺財媳婦隻怕都瞧不上吧。」


    「可不是。最好笑的是那子孫桶……嘖嘖,四爺隻怕站那兒尿都尿不出來!」


    好吧,侍郎府的下人們有些誇大其詞,這樣好顯得他們都比這位新進門的四少奶奶更有資格呆在這侍郎府裏一些。


    「唉……我都不知道怎麽跟我娘家人說……當初我哭著喊著才跟嫡母擠出份像樣的嫁妝來,現在這麽一個跟我做妯娌,還是嫡子媳婦 。以後我在娘家更抬不起頭來了。」說這話的是二郎媳婦,愁眉苦臉,唉聲歎氣。


    「別說了,這人比人氣死人。二哥好歹會讀書,早晚能出仕,你就熬出來了。不比我這天還不知道哪邊能亮呢。愁得我,日後四郎要 是出息了,咱家還靠他呢,偏偏有這麽個不著調的媳婦!不過,說不定大嫂倒是高興呢!」說這話的是三郎媳婦,一臉的精明,嘴裏說著 愁,臉上帶著笑。


    大郎媳婦可是一點兒不高興。二郎三郎是庶出,雖然兩人的姨娘也是一路鬥過來的,但這兩人的媳婦卻都是高門庶女,彼此很是同聲 同氣,又不管家,又不理事,隻會往自己的碗裏扒拉好處。周夫人是個要賢名的,最怕別人說她虧待庶子什麽的,對這兩家子一向是能寬 則寬。自己一直盼著四郎能娶個得力的,好幫自己分擔分擔,最不濟也有個能說話的去處,可偏偏聽說是個隻會砍柴的村妮子,瞧見那搬 進來的嫁妝,她臉都綠了。


    周四郎從小就是家裏最得寵的,那就是個鳳凰蛋小叔子,從老太爺老太太到老爺夫人,誰也舍不得委屈他一點半點。別人得了一個金 碗,他那裏就能得三個。如今黃大姐的嫁妝,除了那頂帳子能用,那對大膽瓶子,也比家裏廚房裏的鹹菜罐子強不多少。無奈回了周夫人 ,隻得拿了周夫人的私房往裏填,自己這個做大嫂的也不能都靠著婆婆,也賠進去不少嫁妝。總算把婚房布置得像個樣子了。


    黃大姐被周四郎牽著紅綢,兩個丫頭扶著進了洞房。她蓋著蓋頭,也瞧不見什麽,隻看見那地都是青磚灰縫,平平整整,走在上麵都 打滑。兩人坐了婚床,周四郎滿臉的漠然,聽了喜娘的吩咐,便扯了自己的左衣襟壓在黃大姐的右衣襟上,這他做得倒是心甘情願的,這 叫壓一頭。


    然後黃大姐就覺得頭上身上被砸了個稀裏嘩啦,棗子、栗子、花生,也不知道撒的人是不是力氣太大,還是周家準備的東西太多,黃 大姐覺得自己被砸了個滿頭包。周四郎臉色也挨了幾下。他皮子嫩,竟給砸了幾個紅點點。總算讓他那一臉的漠然變得有點兒活氣。


    身邊人來人往,不過說些吉利話,又有滾床童子來坐床,也不知道是誰。有人嚷著揭蓋頭,周四郎也不推脫,拿了喜秤,一把就挑開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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