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第一個說香蘿頭上長了虱子的?」也許是這紅蠟燭的緣故,這話聽起來真的很陰森。


    「是……是守靜讓我說的呀,奶……奶,我真的沒有辦法。我那時候選擇留下,他們就不肯放過我了!奶奶,我們都是誰大聽誰的呀 ……奶奶!」得翠害怕得聲音都打著顫。


    英姐兒舉起紅燭,笑著道:「別求饒了,我聽著膩味得慌。我也知道你們是沒有辦法的,夫人要罰,誰能攔得住呢?就是我在,隻怕 也是一樣的結果。」她頓了頓,聲音裏沒有半點餘地:「可香蘿才七八歲,又是我的丫頭,受了這樣的罪,我要不替她報了這個仇,我還 配做個人嗎?!」


    她又看了看下麵的眾人:「不用擔心,這麽作孽的事情,我不會讓你們動手的!」


    她站起身來,走到得翠身邊,一把扯下她的頭發,得翠嚇得半點都不敢亂動,燒了頭發還能再長出來,燒了臉可是一輩子都毀了,隻 是哭得聲嘶力竭。


    頭發被蠟燭燒焦,發出一種特別的焦糊味兒,整個屋子裏的人,誰也不敢說話,連大氣都不敢喘,但是所有的人,這一輩子都無法忘 記那個味道。


    四奶奶才進門,誰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如今人人都知道了……她膽子比誰都大,對身邊人比誰都護短。


    拾柳偷瞧著見雪,有些後悔當初的選擇,太太也好老太太也好,日後還能天天在這院子裏守著?自己……這個命,現在就得罪了這麽 一個活閻羅,以後可要怎麽辦啊?見雪這丫頭太狡猾了,馬上就靠過去了,自己現在要表忠心會不會有點兒晚?


    那個婆子初時還以為可以幸免,此時見得翠的一頭長發燒得隻剩短短一截,馬上就輪到她了,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轉身就朝外逃去 ,一邊嚷道:「閻王打架小鬼遭殃,我的生契在夫人手裏……我不聽夫人的聽誰的!」


    英姐兒卻立刻把手中蠟燭遞給了見雪,自己三步並作兩步,一把拖住了那婆子。


    那婆子也顧不得了,伸手就來推搡她,兩人纏鬥在一起。


    英姐兒本來不想動手打人,可是這會兒也由不得她了,那婆子體格高壯,英姐兒還矮了她半個頭,可是那婆子也不敢真的對英姐兒動 手,隻求能逃跑出去,英姐兒卻死拉住她不肯放手。


    兩個人都是常年做粗活的,這一鬥鬥了個旗鼓相當。所有人都驚呆了,再沒有見過誰家少奶奶會跟下人這樣打架的。


    見雪見不是個樣子,想要上前幫手,可她哪裏跟人打過架?插不進手去,正急得團團轉,卻有人早了她一步。


    別看拾柳那身條細細的,風一吹就倒的模樣,其實卻身體柔韌,極善舞蹈,這會兒,她不知道從哪裏扯了根腰帶,手腳靈活的,套住 了那婆子,一綁一縛,把那婆子纏得動彈不得,一邊還嬌滴滴地道:「嬤嬤這是失心瘋了麽,敢跟奶奶動手!快住手!」


    英姐兒此時已經頭發散亂,衣衫不整,要不是這美人兒拾柳利索地綁了這婆子,她可真要出大醜了。


    英姐兒整了整自己的頭發,利落地伸手扯開了那婆子的頭發,那婆子哭天喊地,又罵拾柳是不要臉的小蹄子,鬧得天翻地覆,英姐兒 知道這是沒法慢慢燒了,忙叫見雪:「趕緊給我找把剪刀來!」


    剪刀在手,英姐兒半點猶豫沒有,哢嚓一聲就剪了下去,那婆子頭發很多,英姐兒用力太過,竟然卡住了,這時,就聽見守靜在門外 拍門叫道:「開門,快開門,四爺回來了!」


    那婆子一聽,翻身就又要跑,英姐兒卻急了,喝道:「給我抓住她,今日不把她的頭發剪了,誰也不許去開門!」


    眾人這一會兒卻都好像被打開了機關一般,聽到吩咐,立刻一湧而上,把那婆子壓在地上,那婆子雙拳難敵四手,被壓在地上,英姐 兒一剪刀一剪刀,把她一頭長發剪得幹幹淨淨!


    門外周四郎聽見,狠狠地一腳踢在門上,怒喝道:「趕緊給我開門!你到底要胡鬧到什麽地步?!」


    周四郎在門外隻聽見裏麵亂作一團,心裏焦躁,用腳踢著門,那門卻甚是結實。守靜在一邊道:「爺,仔細別踢傷了腿!」又哽咽道 :「也不知道奶奶會怎麽磋磨姐妹嬤嬤們!」兩人等了半日,門「吱」地一聲開了,周四郎定睛一看,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英姐兒端端正正地坐在上方太師椅上,上穿一件猩紅色比甲,衣襟上繡喜上眉梢圖案;下穿水紅雲紗百折裙,頭挽高椎髻,綁猩紅發 帶,插丹鳳金叉,麵色端凝。她本生得濃眉大眼,被這大紅一映,竟發出一道豔光來。


    周四郎搖了搖頭,覺得自己一定是氣得腦眼充血,看恍了神。又見拾柳見雪分站兩側,底下丫頭婆子雁翅排開,站得整整齊齊。


    當中地上隻有得翠和一個他叫不上名字來的婆子棲棲遑遑,一個頭發燒得焦焦的,在頭上縮成一小團一小團的。另外那婆子的頭發卻 是被剪得高高低低,看上去跟得了癩痢頭一般。甚是滑稽。屋子裏彌漫著一種令人不舒服的焦糊味道。


    守靜見此情形哆嗦了一下,驚呼了一聲,本來紅彤彤的麵色變得蒼白起來。要不是她跑得快,這會兒那就是她的下場!


    她眉毛一低,眼圈就紅了,柔柔地委屈道:「爺,您瞧瞧,我說了半句假話沒有!爺……您是沒瞧見,奶奶手上提著斧頭,凶神惡煞 的模樣!我們這些人就是再不濟,也是打小兒伺候您長大的,不看僧麵看佛麵,打狗還需看主人,我們就是不好,教導我們才是正理,可 是這樣打罵羞辱,豈不是半點兒也不把爺的臉麵放在眼裏?」一邊說,一邊用一塊軟煙羅的繡花手絹擦著眼淚。


    周四郎拍了拍她的肩頭:「別怕,有爺呢!」又對眾人吼道:「你們全都退下,遠遠地避到外麵門上去,我有話跟四奶奶說!」四奶 奶四個字說得簡直是咬牙切齒。


    屋子裏隻剩下英姐兒和周四郎。周四郎疲憊不堪地上前幾步,歪歪斜斜地坐在英姐兒另一側的上首。左手胳膊支住自己的額頭,半天 開了口:「我……真的好累!這才四日……我簡直不知道往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英姐兒原等著他衝自己怒吼發飆,隻想著怎麽反吼回去。可沒想到周四郎竟然來軟的。英姐兒吃軟不吃硬,被他這麽一說,心裏一軟 ,一時倒有些羞愧起來。


    自己今日這般行事,莫說是大家媳婦,就是老柳村也沒有誰家媳婦才過門就拿斧頭砍夫家的大門的。她當時一來怒上心頭,二來擔心 香蘿,現在想來自己也有些後怕,真要斧頭砍傷了人,自己如何收場。


    她語無倫次地回應道:「相公,哦,對不起,四爺,我……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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