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小竹林寂靜無聲,眼睜睜看著沈翠羽的身影轉眼就淹沒其中。


    甚少附庸風雅的桓宸對竹的好感可不會多於地上的雜草。


    他停下了腳步,盯著竹林良久,思量著等會讓人把這一把火給燒光的可能性。可惜那霹靂彈並非隨身攜帶。


    說將方圓之內百裏封鎖,大概也隻能嚇唬嚇唬無知婦孺,那三千鐵衛行軍是精兵,讓他們來這裏,分明是大材小用,所以連這竹林也忽略了。


    任由吃到嘴邊的美味飛走?


    沒了替代品,今晚,不,有可能是以後無數的夜晚,他都被迫和人芙蓉暖帳度春宵了。一想到噩夢成為現實的幾率,桓宸心一寒,手臂上的疙瘩隨即掉了一地。與其坐等色狼皇帝的蹂躪,倒不如冒險投林抓美人。


    拿定主意,剛想舉步,忽地聽得竹林內「錚!」一聲琴聲,令他不由得側耳細聽。縹緲悠揚的樂韻飄進耳膜,音色雖微,卻極柔轉愉悅,說不出的舒服。


    這曲子——他非常熟悉。


    凜冽的笑意悄悄爬上了桓宸的唇邊,深沉的眸子掠過了淡淡的詫異。


    撫琴的那人內功雄厚,遠勝沈翠羽,這小小竹林還真是藏龍臥虎之地啊。桓宸眼珠子一轉,笑嘻嘻地道,「閣下想來是個清雅之人,何必學那小家碧玉,畏畏縮縮,躲在林中不肯相見。」


    ……


    「能彈出如此優雅的樂曲,必是絕世美人,遙想她星眸微合,玉手輕撫琴弦的媚態,引人遐想……」……


    「美人莫非是個聾子?可惜……」


    他的自言自語隻有七弦之音回應。


    琴音初時輕柔,若有若無,如夢如幻,尤似一泓春塘,慵懶無力,欲皺還休,令人昏昏入睡。漸漸的,眼前竟出現了禦花園裏那塘微瀾不驚的死水,桓宸輕歎著氣。


    藍色荷花,是他心中之恨。


    正神遊荷花塘之際,忽地弦音高高上揚,若潮之漲退,萬馬奔騰,洶湧澎湃。一如桓堯帶他去觀賞的錢塘潮水之起落——水麵仿佛有條翻騰的蛟龍在興風作浪,滔天的巨浪擊拍岩石,濺起五尺多高的白花,就像千軍萬馬揚起的煙塵,令人熱血沸騰。


    不知不覺間,桓宸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髒跳動得越來越激烈。


    琴音又一變,暗流湧湧,綣繾交纏,乍聽平和,卻隱有激蕩狂亂之意。


    高低起伏的琴聲,如具魔力,春聲陣陣,偶爾急喘,偶爾飲泣,使人心悸神搖。雙頰微微發熱,桓宸情不自禁地「嗯」地了一聲。


    明知道敵人以極纏綿挑欲之曲誘動人心,還是被惑了心智。


    恍恍惚惚間,他似乎回到了皇宮,回到了那個淫亂的夜晚……


    被撫摸時候的觸感依然殘留在皮膚上,痛恨著,厭惡著——可那天,他得到了快感,帶著屈辱的快感。——濕濡火熱的唇瓣吸吮著最敏感的部位,從腳趾,腳踝,小腿,大腿,腹股溝,甚至是xing器……呼出熱氣的嘴巴,伸出濕熱的舌尖,輕輕舔舐著欲望的頂端,然後將之納下口中——光是回想,快感也瞬息充斥了身體每個毛孔。


    全身微微戰栗著,胯下的欲望隨即暴漲了幾分。


    立身長嘯,手中寶劍回鞘,一道充盈渾厚的真氣自丹田遊至雙臂,雙拳齊發,雷霆萬鈞地擊向遠處的竹竿,「哢!」


    因這爆發,一切幻象瞬息消散,呼吸頃刻穩定下來,心跳同時恢複如常。桓宸精神大震,放聲吟誦,「天地相震蕩,回薄不知窮,人物稟常格,有時必有終。年時俯仰過,功名宜束崇。壯士懷憤激,安能守虛空?」


    威猛剛勁的「伏虎神拳」,一招一式,在他手上綿綿不絕使出,拳風雄厚,所到之處,翠竹紛紛折斷倒地。


    多折一竹,心胸逾見舒泰。


    若論內功之深淺,竹林內的撫琴人絕對在桓宸之上,琴音卻依舊被打亂了節奏。淫糜之音漸散,曲調漸入淒清,仿如晚風動竹,細雨點萍,佳人眉峰壓翠,嬌軀倚紗,獨立窗前彈淚眼,縱有鐵石心腸,亦不禁魂為之顫。


    漸入佳境的桓宸充耳不聞,功力催動至顛峰,展步疾奔,四下遊走,掌力猶似長電劃空,氣挾雷霆之勢,「……乘我大宛馬,撫我繁弱弓。長劍橫九野,高冠拂弦穹。慷慨成素霓,肅吒起清風。震響駭八荒,奮威曜四戎,濯鱗滄海畔,馳騁大漠中。獨步聖明世,四海稱英——雄!」最後一個「雄」字,夾雷霆萬鈞之勢,雄壯嘹亮,末了,竟與竹林琴聲一並消弭。竹林恢複了原本的寂靜。


    桓宸吐納歸元,看著被自己毀了一大片的竹林,暗叫一生僥幸。


    懂得利用聲音控製人心智的高手在武林中甚少,因為這門功夫難於修練,而且甚為霸道,不傷人便自傷,幸虧自己的內功純正,要不肯定會出大醜。


    「哈哈。」


    突兀而雄厚的笑聲從竹林深處傳入耳中,分明是炫耀自己的毫發無傷,桓宸麵色冷然,淡然道,「不管你是誰,快把沈大美人交出,我可以當什幺事情都沒有發生。」


    笑聲倏止,聲音變得柔和溫吞,「小小年紀,定力卻令人敬佩啊。」


    桓宸皺著眉,「你的琴音卻不太令人佩服。」


    真不明白,同樣的曲子怎能彈得那幺難聽,遠及不上某人。


    某人雖令人惡心,今天還幾乎讓他摔了個跟鬥,可平心而論,他的琴藝確實不錯。「有意思,非常有意思,你是第一個批評我的人。」


    「你口氣非常大。」


    「是嗎?口口聲聲稱別人為大美人,其實你一點也不遜色呀。」


    渾身冒著雞皮疙瘩,桓宸黑著臉,「不知閣下容貌又如何?想來也不會太差。萬一我抓不到沈翠羽,就拿你來代替。」


    哼,皇帝一定更喜歡他的特別。


    「在下隻是實話實說,你又何必惱羞成怒?」


    「既然美人那幺愛說笑話,倒不如一同回皇宮,日夜在我耳邊說個不休?」桓宸笑了,笑得風流,笑得張揚,眼角眉梢間絲毫沒帶一絲的怒意和不快。對方沉默了片刻,似乎歎了一口氣,「靜王宸,你很厲害,可惜依然抓不到我們。」非常有自信,不知這人在乾坤教地位如何,大概不低。


    說不定就是人家教主親自大駕光臨。


    武功或許不及他,可己方勝在人多,尤其是看到他賴以信任的三千鐵衛終於趕到的時候。以身犯險,除了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還為了想探知對方的虛實。


    對沈翠羽手下留情,可不等於不會殺他。


    玄冰魔掌是一門極為可怕的武功,可運功卻必須消耗大量的內勁,剛才的沈翠羽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要不隻用自己五成內力的五珠連環不會令他如此狼狽。


    現在是抓他的最好機會,怎能輕易放手?


    「王爺?」


    順著聲音追來的裴憐風等人見到桓宸安然無恙地站在,心才稍稍安定下來。既然對方不領情,他隻好寧作小人。


    「劉大人,你帶領剩餘的禁衛及三千鐵衛在外圍布陣,弓弩手,在箭頭點上火種,我要火燒竹林!」反正也毀一些也是毀,毀全部還是毀,燒個幹淨也沒什幺大不了的。


    「又要燒啊。」


    裴憐風喃喃自語,不禁為這片飄逸蒼綠,寧靜優雅的竹林叫屈。


    「不是有個成語叫用古琴烤鶴來吃,很美味嗎?竹林裏麵鶴雖然沒有,可說不定有一些珍饈野味,最重要的是,裏麵藏有一張好琴!」


    「……」


    笑眯眯地盯著大驚失色的部屬們,隻是忘了那成語罷了,值得他們仿佛像看怪獸那樣的表情看他?「小裴,乾坤教的教主會撫琴嗎?」


    「屬下從未聽過。」


    「哦?」


    桓宸沉思了片刻,抬頭時雙眼散發出凜冽的光芒,「我數三聲,裏麵的人若再不現身,格殺勿論!」宸該不是放火放上癮了?


    桓堯唇邊掛著一絲溫柔的笑意,隨手合上了禁衛不久前呈上的密折。


    「一把火燒個幹淨,焚琴煮鶴,可惜了北武莊那片珍奇的竹林。靜王真乃一介武夫,眼內大概隻有燒殺搶掠!」


    「嗯。」


    他確實非喜歡風花雪月,附庸風雅的人,竹林在他看來或許比不上路邊的一堆雜草。「……十二禁衛一死五傷,五千弓弩手折三十,傷一百,而這災難性的代價換來得是徒勞無功,反長了乾坤教的氣焰,靜王難辭其咎。」


    「難辭其咎幺?」


    這話倒不假,大概宸自己也知道吧,要不怎的一早就乖乖地在外麵守候?「除了發現一條連通北武莊內外的密道,發現真正的老莊主屍體外,沒任何收獲!」「一切都言之尚早。」


    「微臣以為,以靜王的能力不至於此,說不定他已經和乾坤教暗通款去,所以今次才故意放走一幹叛逆。」


    「是嗎?」


    那把火,確實讓乾坤教的人有充裕的時間利用地道離開,可事前,宸大概也未必料到北武莊下麵有一條秘密的地道。


    「陛下,為什幺不抓住今次的機會,一舉掃清舊朝餘孽?」


    「哦。」


    舊朝餘孽?


    原來如此——「您某些時候過於放縱靜王,雖說他現在手中無權,可朝中有不少老頭對他仍心存幻想……」抬頭掃了一眼依舊喋喋不休的臣子,桓堯溫和一笑,道,「鳳卿,你今天的話多了點。」今晚的月色不錯,天朗氣清,是否意味著他的運氣不會太背?


    當看到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青絲,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一個別致小巧的鼻子,一張豔紅嬌嫩的小嘴,猶如大理石精雕出來輪廓的美人,竟穿著一身白色的織錦綢緞外袍(那料子屬於貢品,皇帝隻曾賞賜給少數幾個得寵的妃子),一臉春色地從寢宮走出,桓宸不禁笑彎了眉。


    那絕色的男子就是近年皇帝跟前炙手可熱的大紅人,鳳琪將軍的弟弟——侍中鳳璘。能令多疑陰沉,喜新厭舊,喜怒無常的桓堯寵愛了將近兩年多的時間,他確有其過人之處。漠然地掃了桓宸一眼,鳳璘飄然而去。


    紅人就是紅人,連架子都不同凡響,好歹他也是堂堂的靜王宸。


    自嘲一笑,桓宸深邃目光卻帶點憐憫。


    大美人一個,可惜——他太聰明,也太張揚。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話不可不信。


    正胡思亂想之際,背後倏覺涼颼颼的,全身一凜,不必轉頭,就知道有雙如毒蛇般森冷的眼睛在緊緊地盯著自己。


    「你來了。」


    強有力的手臂自背後繞過來,濕熱的氣息在耳畔繚繞。


    「陛下的精力充沛得令人害怕。」


    桓宸笑得比哭更難看。


    近在咫尺的皇帝將唇貼在了自己光滑細膩的頸項磨蹭著,輕柔地昵喃,「聽來似乎是對我的褒獎。」待反唇相譏,身子無端地浮於半空,桓宸很自然地伸手摟住了那人的脖子,一如從前。「沒了充沛的精力,又如何能滿足得了朕的靜王妃?」桓堯笑吟吟地道,攔腰抱起渴望了幾天的寶貝,向內庭走去。


    「靜——靜王妃?您想要我死也不必用這個法子,惡心而死這種死法實在太難看,可不在我考慮之列。」桓宸傲然一笑。


    「不錯,靜王妃確實委屈你,倒不如——」桓堯故作沉吟狀,「不錯……靜王後恰當,說來你的容若姐姐最近是越來越令人討厭,老氣橫秋,麵目可憎,我明天一早就把她給廢掉。」「不會說笑話就別獻醜。」桓宸麵色一變,舉止端莊,聰慧嫻淑,博古通今的容若姐姐,在他眼中竟如此不堪?


    該殺千刀的超級王八蛋,她剛剛為他生下了孩子!


    「宸說這話逾越了臣子的本分。」桓堯若有所思地笑道。


    桓宸微微一凜,或許太了解他的緣故,這男人高深莫測的表情蘊藏著某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計。她是他的妻子,更確切地說隻是他手上的一隻棋子,拿來籠絡朝臣的法寶,現在大局已定,她自然也沒利用價值。


    「皇後還在坐月子,虛弱的身體可經受不了太大打擊。」


    「多情的靜王宸,我開始有點討厭你的多情了。」


    桓堯輕輕歎著氣,在那背叛他的女人身上傾注如此多的關切和憐憫,宸的多情著實令人不爽。「……」


    多情總比處處留情,見異思遷的好。


    「好端端的良宵美景,可別讓那女人掃了興。」


    桓堯小心翼翼將悶悶不樂的人兒放在龍床上,眼內盡是溫柔,手上動作也不見得遲緩,迅速脫下了桓堯的外袍。


    「這床是專門為你而打造的,除了我倆,沒任何人有資格躺在上麵。」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難道我還能逃?陛下何必如此急切。」桓宸難得溫順地躺在龍床之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仿如急色鬼的桓堯,悶悶地回了一句。


    一愣之下,桓堯停了手。


    「……」


    願賭服輸這詞大概從不曾出現在宸的字典裏,真能抓到那沈美人還能找借口逃避,現在倒好,一副被自己強迫的模樣,偏偏自己就是容易被他這楚楚可憐的態度打動。


    「在北武莊曾聽一高手撫琴,這人的琴藝遜色於皇帝。」


    衝口而出的句子,或許是天氣,或許是心情,反正他現在就是想聽那熟悉得不得了的韻調。桓堯一喜,麵上卻不動聲色,「這些年來操心於瑣事,久未練習,其實也生疏了不少。」「琴藝不貴乎精湛,而貴乎神韻,陛下昔日在錢塘岸邊撫琴而歌的氣勢,天下無人能及。」高帽多送幾頂對自己也有好處,更何況他說的是實話。


    好端端已經在龍床上,眼看就可心愛的人兒顛鸞倒鳳,結果還是因為那個期盼的眼神,便著魔般命人端了一張焦尾古琴來。


    罷了,誰叫自己永抗拒不了他的請求?


    皓月當空,更深夜靜,堂堂天子,想來還別太擾人清夢為好。


    盥了手,親自焚上一炷清香,端坐在床沿,桓堯笑睇看安睡在床的桓宸,雙手從容抬起,十指微撫絲弦,其韻自指間逸出,婉轉柔和,安詳雅致,叫人心曠神怡。


    淙淙錚錚,若幽間之寒流,清清冷冷,如鬆根之細流。


    一曲盡畢,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琴能令人靜心,進入一種悠然神往,物我兩忘的境地,同時是極其危險的一刻。或許這個緣故,自己甚少在人前撫琴,除了他——靜靜地凝視那張美麗的容顏,白皙細致的肌膚在月光下披上了一層晶瑩,牢牢地鎖住了桓堯的目光,良久唇邊蕩漾起一抹淺笑,絲絲甜蜜浮上了記憶的水平線,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他仍舊還是那個天真,無邪,同時又極為信賴自己的孩子。那時候的宸,對他全然的信賴,全然的崇敬,正如他曾經說過的,他把他當作了兄長,甚至是父親。現在的他,天真無邪已遠離甚遠,當被他強迫改名字,不,或許更早,從聖祖駕崩的那一刻開始。這些年來,他一直提防著,小心翼翼地走每一步,不去犯任何的錯,甚至還提出離開京城,以為可明哲保身。


    可憐的宸,他根本不知道,在他出生前,他和他父親所訂下的盟誓,哪怕他是男孩子也有效。而自從那天他要了他後,原本的不滿大概轉化為一些的負麵情感——恨和怕。宸是他的,可他並不屬於他,至少目前不是。


    ——宸在十八歲行成人禮後應搬離皇宮,娶妻生子。奉天之主,自堯下,須有兩家血脈,方能承繼,阻撓者當為叛臣逆子,交宗人府處置。


    這是他父皇在臨終前給四位開國藩王及桓氏宗室的密詔,像把懸在頭頂的利劍令他寢食不安,可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父皇確實厲害,為了保護情人的兒子,什幺手段都使出來。


    除了把皇位傳給他,還兼顧了宸的未來。


    好一句「奉天之主,自堯下,須有兩家血脈,方能承繼!」,就是說奉天的下一任皇帝,必須是他的兒子,與宸的女兒成親後所生下的孩子。


    如果他拒絕讓宸行成人禮,拒絕讓宸成親,那些老頭子就有借口把他趕下台,甚至還可以立宸為奉天的新皇。


    他是他親生的兒子,而他卻偏偏反而疼宸多一點,這個父皇,令人寒心。他愛上宸,隻不過是延續了他們的傳統而已。


    桓堯冷冷一笑,遲早有一天,他要全天下的人都承認宸是他桓堯的——皇後。他恨他,他怕他,他敬他,可偏偏就獨缺了一種他最渴望得到的——恨他,怕他,敬他的人已經夠多,宸不必成為其中一分子。


    「皇帝,這身體你愛怎樣就怎樣,可別太殘忍,我實在非常累啊。」


    雙唇微啟逸出一串囈語,跟著便翻轉身子背對著桓堯,仿佛又墜入了香甜的夢鄉。皇帝?咋聽這熟悉的稱謂,桓堯竟有幾分不大舒服的感覺。


    似笑非笑地歎息著,愛怎樣就怎樣?


    緩緩地低下頭來,蜻蜓點水般吻著冰涼的臉頰,片刻後停駐在鮮色的櫻唇,如入無人之境地采擷那甘甜芳香的蜜汁……


    「身為臣子,卻直呼皇帝的名諱,你這錯犯得可大了。」


    這個姿勢果然比剛才的好很多,起碼可以欣賞到內斂,自製的宸失控的一刻,記憶中這或許是第一次吧?「那又怎樣,有種就幹脆把我殺了。」


    冷汗沾滿了桓宸慘白的臉,可漆黑的眸子傲然無懼,迎上了此刻依然肆虐他身體的皇帝的雙眼。


    「你是我最珍惜,最貴重的寶貝,哪怕少了一根頭發我也會心痛。」桓堯憐惜地吻了吻他冰涼的唇瓣,刻意放緩了挺動的力量,「別隨便對一個男人說有種沒種,尤其是我——如果你是女人,我的種可足夠你生下數量可觀的皇位繼承人。」


    不錯,他們的孩子才是真正的皇位繼承人。


    隻有流淌著他們的血,他們的孩子才有資格成為奉天之主,才能令當年跟隨他們父親打天下的各路勢力臣服。


    宸不是女人,或許這也是他們父親在內的很多人的遺憾,可並不包括他。「哪怕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還是沒法子改變現實!」


    從牙縫裏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話,桓宸覺得作悶的胸口,一股濃濃的絕望和悲哀正蔓延出去。女人,又是女人。


    他不是女人,無論他怎幺幹,也改變不了他的男兒身份,更生不出所謂的皇位繼承人。「那有什幺要緊,反正聖祖已經把你許給了我,君無戲言。」


    「去你的君無戲言,呸,你桓堯謊撒得還少?!」


    既然大家都撕破了臉皮,那就大可不必假裝臣服,屈躬卑膝得連自己也作嘔。「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是吃準了我舍不得把你弄哭?」


    桓堯含笑道,可笑容絕對與善意無緣,腰杆用力地向前一頂——舉止優雅,談吐溫文,舉手投足都合乎一個高貴的王子身份的宸竟變得如此粗俗無禮,大概是他這個做哥哥的疏忽了,既然如此他有義務也有責任好好教導他,讓他別誤入歧途呐。「卑劣下流的混蛋,你最好殺了我,否則遲早有一天你會後悔。」席卷而至的疼痛淹沒了桓宸的理智。「後悔?為什幺?」


    桓堯的聲音低沉而冷酷,後悔這兩字可是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已經在腦海中抹殺掉了。又一次如同打樁般的捅入,桓宸鼻息一膣,硬逼著自己把求饒聲吞下咽喉,從今以後,他絕不會再向這個齷齪無恥的男人示弱。


    「如你對待我的,我會加倍奉還。」


    既然同樣都是男兒,同樣都是桓氏,同樣都是皇子,為什幺他就是被上的那個?為什幺他就必須臣服在他腳下?


    他不服氣。


    「就是說,你也想上我?」桓堯目光炯炯,格外精亮。


    「你模樣兒雖比不上沈翠羽的豔,比不上小裴的秀,可也別有風韻。」桓宸疼得幾乎要昏死過去,可他依舊抬起頭,目光挑釁般地對上了桓堯的雙眼,嘴角勾畫出一個輕佻的笑痕。一雙眼睛,一隻鼻子,一個嘴巴,仔細瞧來他還算不錯,脫光了在床上,美人醜人大概也沒什幺分別。桓堯一愣,跟著大笑起來,「哈哈——不愧是我心愛的宸,我等著那一天,等著你把我壓在身下的那一天,如果有的話!可在這之前,很抱歉,你必須忍受被我壓倒的痛苦。」


    他的寶貝確實不簡單,屈辱沒讓他丟了驕傲,失敗沒讓他失了自信,偶爾還會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這樣的人,他怎能不愛,也隻有這樣的人,才配和他生同衾,死同穴。


    「你能夠壓倒我的機會已經不多了,好好珍惜吧。」


    「千萬別讓你的敵人看穿你的心思,更不能輕易在你的敵人麵前表露真正的想法。忘了我曾經對你所說的話了?現在的你,是方寸大亂了。不過,嘴巴臭,態度傲,脾氣硬——這才是我熟悉的宸。其實在我麵前裝柔順扮可憐的你,還是挺可愛的。」桓堯邪邪一笑,輕舔著晶瑩細致的耳垂,「隻是——想壓倒我,光憑嘴巴說說可不行啊。」


    斜睨著當今天子,瀲泓的眸光盛滿了濃濃的驕傲,「多謝指教。」


    「宸今晚犯了不少錯,你說我該怎幺辦?狠狠地疼你一把,讓你一個月都下不了床即或把你弄哭,抽泣地訴說著我最想聽的愛語?」


    「悉隨尊便——果真你有那個能耐,我也認了。」


    「今晚你犯了不少錯,這卻是最致命的——過多地呈口舌之勇,尤其是在掌握了你命運的男人麵前。」桓宸笑了,燦爛悅目的笑容足可驅走一切的陰霾。


    宸很驕傲,他有驕傲的本錢。


    宸很聰明,聰明得沒有過多地炫耀自己的驕傲。


    所以很幹脆,也很適時地昏死在他的懷中——在向他的能力下了戰書後。表麵上贏的是他,現在退讓的也是他。


    真的痛吧,雖說被他寵愛過的男孩子似乎有不一樣的看法。


    沉睡中的人兒宛如出塵仙子,幽穀精靈,美得讓人憐,讓人醉,讓人想好好地來蹂躪他一番。隻是,他怎忍心?


    更何況,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他的天下,他的權利,他的財富,他的野心,他的快樂,他的悲哀,他的一切,他都願意和他分享,唯獨不能忍受與別人分享他——可世事不如意的十之八九,某些時候還是必需妥協。他是他的寶貝,他的情人,他的伴侶,他的知音,可也是他的對手,一個值得他尊敬的對手。奉天君皇的欲火靠超強的自製力撲滅了,緊緊握著那雙修長整潔的手,低語,「死生契闊,與子相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沉穩的聲音很低很輕很柔,卻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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