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已過,玉雪初融,北平城外一片草木已吐新芽,迎著朝陽,映劃出翡翠般的色彩,湧現無比的清新暖意。官道之上,過往人潮川流不息,人擠人,車趕車,好一幅熱鬧景象。


    “救命呀!”


    “快逃呀——”


    “馬驚了——”伴隨著尖銳的喊聲,一匹白若絲緞的烈馬,已旋風似的衝入這車水馬龍、繁華熱鬧的官道。馬上依稀可見的是一位身著白衫的少年,他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妖邪的豔麗,初見者一定以為他是一名女扮男裝的麗人。望著紛紛閃避的行人,他似乎有意逞威風,馬鞭直抽。那烈馬嘶鳴,更是狂奔,亦不管街道上的行人是否避得開。


    “呀!我的孩子!”驚叫聲自路旁的人群中傳出,眾人紛紛望去。隻見那急馳的烈馬正準備自摔倒在路中央的幼童身上踏過去。而那位即將失去孩子的少婦亦昏了過去。眾人亦不忍觀瞧,膽小者亦嚇的閉上了眼睛。


    “砰!”


    “嘶……”一聲巨響伴著烈馬的嘶鳴之聲,一切亦轉為平靜。


    當人們定睛觀瞧時,那烈馬已倒在血泊之中,而馬上的白衣少年亦跌落在地上。馬屍的前麵卻赫然多了一道人影。


    路曉川輕蔑的瞟了少年一眼,隨後走到已嚇的呆住的孩子身邊,彎腰將他抱了起來,送回到剛剛轉醒的少婦身邊。


    “謝謝您!恩公,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必當湧泉相抱!”少婦說完,便抱著孩子痛哭起來。


    “……不必!”路曉川微微笑著,輕描淡寫的說著。


    旁邊的圍觀者們,不僅七嘴八舌的說道。


    “唉!小兄弟!你……不該呀!”一位老大爺歎氣道。


    “疑?”聽到這句話,路曉川的腦子裏不僅起了幾個問號。


    “你……是外地人吧?要進城嗎?”這是一個中年男子問的話。


    “是的,我……”路曉川被人問的有些不明就理。


    “聽大媽說一句,你呀!還是快些逃命去吧!”


    “為什麽?我隻是……”路曉川更加不解,他隻是為了救人而殺了一匹受驚的馬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怎麽還要逃呢?


    “誰讓你……”身旁的老婦預言又止。


    “……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一個小夥子壓低聲音道。


    “不能得罪的人?”是指那輕浮的小鬼嗎?


    “是呀!”


    “唉……”人們紛紛搖頭,看著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個已被推上砍頭台的人一般。


    “你們……”話方出口,隻聽“啪”的一聲,伴著火辣辣的疼痛,路曉川的背上已結結實實的挨了一鞭。


    忍著疼痛,回過身去,他看到的是少年那已燃滿怒火的眼眸。此時的少年雖已白衣染血,滿身泥汙,但卻仍掩不住渾身上下所透出的高貴氣質。由其是那對如蘭花般的紫色眸子,像是能將人的意識也一同吸入般的令人著迷。好美!路曉川的心頭不禁一振,呆呆地望著少年,似已忘記身處何地。


    正當他楞神之即,那少年又揚起馬鞭向他身上抽來。路曉川的意識也在此時回複了。他反手抓住已將落於身上的鞭首,喝道:“快住手!會傷及無顧的!你到底想做什麽?”


    “做什麽?”少年眼中所泛起的殺意已愈來愈濃。他低吼道:“該死的奴才,竟然敢殺了本少爺的踏雪。今天本少爺非拿你的頭來祭它不可!”


    “喔!何必呢?隻是死了匹馬,又不是你老婆。大不了,陪錢給你啦!”


    路曉川帶著邪邪的笑容調稽著他。望著這已被他氣得七竅生煙的紫眸少年,不僅自心底升起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你去死吧!”少年大吼一聲,欺身上前。不多時,便與之戰在一處。而此時,道路兩旁的百姓已愈圍愈多,卻無一人敢出麵阻止這場惡鬥。


    “那裏的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此械鬥,還不給本公住手!”人群中突然傳出一聲不陰不陽的斷喝,頓時製止了兩人的惡鬥與圍觀者的暄華之聲。隻見一群身著七品服色的錦衣衛已喝散人群,來到了事發現場。正中一人,四品太監服飾,正是東廠的廠公——大太監曹少卿。現在的他,正帶著那令人作嘔的笑容向二人走來。


    “吆!本公以為是哪個大膽的奴才呢?原來是林大人呀!您一向可好呀!”他向著那紫眸少年深失一禮,皮笑肉不笑地望著他。


    “哼……”從心底散發出一陣惡心的林炫燁實在不想看他,將頭厭惡的扭向一邊,卻又對上了路曉川那雙帶著邪邪笑意的眸子。


    路曉川似乎挑釁般的仰起下頷,向他抬了一下頭。


    “你……”收到這帶有強烈汙辱性的挑釁信號,林炫燁有些壓不住怒火。


    正待再次動手之即,卻又曹少卿的一番話而打住了。


    “皇上可是在等您呢!還吩咐奴才過來瞧瞧您有何‘要事’耽誤了。”


    曹少卿似乎是有意“提醒”他。聽他這麽一說,方想起皇上召見的林炫燁狠狠的瞪了路曉川一眼後,不再說話,跳上錦衣衛們已備好的馬,揚長而去。


    看著他遠去的身影,曹少卿方轉向路曉川,責怪起他來:“你呀!就會給本公惹麻煩!”


    “叔父!小侄……”路曉川雖在回著他的問話,眼光卻望向林炫燁離開的方向。


    曹少卿接著說道:“你還是少惹他為妙!那小子,可是小皇帝身邊的紅人呢!若現下得罪了他,那啟不是誤了本公的‘大事’!”


    “……是……”


    “有空的時候多巴結巴結他,說不定會得到什麽‘好處’呢!”


    聽到這話,路曉川有些無奈的縱縱肩。巴結他?算了吧,自己恐怕已被這小鬼寫入黑名單了呢!不過……嗬嗬嗬!逗逗他的話到是不錯,他生氣時的樣子還滿可愛的呢!不知不覺中,他已尾隨眾人向城內走去。


    回到府中,換上官服,連臉都來不及洗淨的林炫燁已奔入皇宮,向禦書房走去。繞過一株開滿花朵的雪梅,他已來到禦書房的門前。門口守衛著的錦衣衛,連忙打躬作揖道:“統領大人好!小的祝……”


    “行了。”


    秀眉一挑,林炫燁打斷了他將要出口的奉呈話。“皇上可是此處?”


    “是的,大人!”那錦衣衛連忙為他讓出一條道路,“皇上吩咐過奴才,大人一到,請立即見駕!不必通傳了。”


    沒等他把話說完,林炫燁已推開禦書房的門走了進去。唉!這群奴才除了拍馬屁之外,什麽都不會,有夠煩。書房內,一大排的古籍貼放於內牆,六尺華麗紅檜書桌上,左右兩側各擺了不少卷冊與筆硯。一位玉樹臨風,俊逸不凡,身著米黃色龍袍的少年,正舉筆書寫著什麽。他——就是當朝的天子,明神宗萬曆帝朱翊鈞。林炫燁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書桌的前方,望著朱翊鈞所題的畫卷。咦?這畫像怎麽這麽像一個人?像誰呢?但他一時又想不起自何處見過。似乎察覺到來人,朱翊鈞抬起頭來。看清來人後,那張原本毫無表情的俊臉上泛起了溫柔的笑意。“炫燁,怎麽站在那裏呀?過來坐。”


    不知為何,林炫燁總是會被他那溫柔的笑容搞得心神恍惚。這,好像是十年前初見他的時候開始的吧。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他被“強留”了下來吧!“快來!看看我剛畫的畫像。”


    也隻有在他的麵前,朱翊鈞才會用“我”這個字。輕輕的走到朱翊鈞的身旁,卻冷不防被他拉入懷中,輕抱著。“皇上……”林炫燁羞紅了臉,不敢抬頭望他。“叫我翊鈞!”縱然語調如常的溫柔,但還是因他的一句“皇上”而多少起了點怒意。“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沒人的時候,不準叫我皇上。”


    “嗯……翊鈞……”不知為何,林炫燁隻覺俏臉發燙,發出的聲音竟如蚊蠅一般。這回他的頭垂的更低了。“看著我。”


    朱翊鈞輕輕用手指勾起了林炫燁那俏麗的小下巴,讓他那羞紅的俏臉對著自己。“唉,看你,又把臉搞的這麽髒……”無奈的歎口氣,朱翊鈞抬起手臂,用衣袖輕輕的為林炫燁擦拭著臉上的汙垢。這小家夥真是令人不放心,如果不小心弄傷了可怎麽辦?他可是自己多年來一直用心去嗬護的寶貝呀!看來,還是不能讓他一個人住在宮外。朱翊鈞在心中盤算著。“翊鈞……不要……會弄髒你的衣服。”


    林炫燁連忙抓住朱翊鈞忙碌的手。微微一笑,朱翊鈞換了個位置轉為攬住林炫燁的腰。“你瞧,這畫中的人美麽?”朱翊鈞指著桌上的美人圖對林炫燁說。“嗯?!”收回心神,林炫燁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畫中是個半臥半仰的白衫少女,一頭烏黑的秀發在朱翊鈞巧手的繪製下挽如傾泄的瀑布般散落在胸前,一張絕美的麵孔,隻是一對眸子少了應有的色彩。這畫中之人周身散發著一種妖豔的魅力,那是一種令世人自歎不如,界於男女之間的妖邪之美。“好美!”林炫燁自心底發出了讚歎之聲。但當他看到畫上所題的詩句時,身體亦不免有些僵硬了。他將畫拿在手中,輕輕的念道:“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讀到這裏他再也讀不下去了,一種莫名的悲傷加雜著心痛一起湧上心房。兩手微微顫抖著,那副畫也應聲落地。“炫燁!”猛然發現懷裏的人身體瞬間的僵硬,再看到他的臉色愈來愈蒼白,朱翊鈞不安的大吼起來:“禦醫,快傳禦醫!”林炫燁抬手放在他的唇上,製止了他的喊聲。“不用了,我沒事的……”他掙紮著站起身來。“……休息一下就好了。”


    “可是……”朱翊鈞還想說什麽,卻又被他打斷了。“我……想回府了……”說完,林炫燁便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向門口走去。“該死!”朱翊鈞低吼一聲,快走走到他的麵前,擋住了他的去路。抬起他的臉,讓他直視著自己的眼睛。用不容反抗的口氣命令道:“在禦醫來之前,你哪兒也不準去。”


    天知道這小家夥會不會像上次那樣連續幾天一病不起,讓自己擔心的都快心髒停止了。“翊鈞!!”林炫燁還想抗議,卻又被他的話堵了回去。“反對無效!而且……”朱翊鈞突然邪邪的笑了笑,“你今晚必須留在宮中。”


    “絕對不行!”禦書房的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一個聲音自書房的門口傳來,兩人不約而同的望了過去。是他?!朱翊鈞心中不免一驚。而林炫燁則畢恭畢敬地向來人施了一禮。“張大人好!”來到二人麵前,張居正輕蔑地瞟了林炫燁一眼。而後向朱翊鈞道:“皇上,臣剛剛聽到您準備留林統領在宮中過夜,是否臣聽錯了?”那份略帶責備與不屑的口吻,著實令朱翊鈞有些懼怕。但他還是壯著膽子道:“是,是又怎麽樣?”張居正立時嚴肅道:“皇上可知,林統領雖是您兒時的玩伴,但現在業已成人,且其並非貴為皇親國戚,又非宮中宦宮,怎好逗留於這後宮三千的內院?!”聽到此話,朱翊鈞口中雖未反駁,但心中不免怒火中燒。張居正歎道:“臣亦是為皇上著想,畢竟您已不是孩童,與臣子過於親近不免引人非議呀!”聽到此話,林炫燁的心像被捅了一刀般的痛苦。是呀!他算什麽?當年隻是個私闖禁宮的小賊,隻是與這少年皇帝訂下了如賣身般的契約。他,不過隻是個奴才,是條別人養的狗……像他這種流著低賤血液的人有什麽資格跟當今天子做朋友呢?想到這裏,他向朱翊鈞拱手道:“皇上,請容臣先行告退。”


    得到朱翊鈞的默許後,他便帶著一顆受傷的心離開了。


    看著林炫燁臨走時那雙因悲哀而蒙上一層淡淡薄霧的眸子。朱翊鈞就像是整顆心被掏出來般的難過。現在他對張居正的憎恨不免又增加了幾分。本就毫無表情的臉上,變的更加冷峻了。“首輔,如無要事,就請退下吧!朕,要休息了!”他恨他,這該死的男人雖為他得到了至高無上的皇位,卻也像牢籠般的將自己控製在他的手心裏。他恨他!前些年,一群陪自己玩耍的小太監竟全部被他趕走。他恨他!因為他竟自比西漢時的霍光,擺明了對他說,如敢反抗他的話語便會被廢掉皇位。看來,隻要張居正一日不除,他將會寢食難安。“皇上!!”一聲斷喝,將朱翊鈞的魂魄帶回了這殘酷的現實。“啊!首輔,有何事麽?”張居正用淩厲的眼神掃了朱翊鈞一眼,正色道:“皇上年紀不輕了,如在整正與林炫燁那般的小孩子胡鬧下去,還怎麽能夠治理天下呐?現在的老百姓有七亡七死。七亡就是:1、水災,旱災不斷;2、捐稅加重;3、貪官汙吏勒索;4、豪強欺壓;5、徭役不顧農忙;6、外族侵略;7、盜賊搶劫。七死就是:1、酷吏殘殺百姓;2、監獄裏折磨囚犯;3、官府逼死好人;4、強人謀財害命;5、怨仇相報、互相殘殺;6、荒年叫老百姓餓死;7、瘟疫叫老百姓病死。”


    歎口氣,接著道:“百姓有了七亡七死,父子、夫婦都活不成。皇上身為萬民之主,應該多為百姓著想呀!”朱翊鈞聽到這番話,心中也不免升起一絲愧疚,但想起悲哀離去的林炫燁,又不免恨起張居正來。“首輔所言極是,朕會好好考慮的。”


    他依久冷著一張臉道。“如無要事,還請首輔退下吧!”本欲再次進言,可眼前的小皇帝似根本聽不進去。張居正隻得無奈的說道:“皇上,還請保重龍體。臣,先行告退了!”“朕自會小心,不勞首輔費心了!”待張居正離去後,朱翊鈞走到禦座前,俯身拾起方才被林炫燁掉落於地上的美人圖。重新將其撲放在書桌上,拿起筆,蘸上色彩,為這圖上的美人點上了眸子。那——竟上一對不同於常人的紫色眸子。放下筆,看著這幅業已完成的畫,朱翊鈞出神的自語道:“相見時難別亦難,(見你的時候很少,但正因如此分手的時候才更難過。)


    東風無力百花殘;(春風弱下去了,百花也枯萎了)


    春蠶到死絲方盡,(但即使這樣,蠶到死前還一直在吐絲)


    蠟炬成灰淚始幹。(蠟燭一直燃燒成灰)。”


    閉上眼睛,抑起頭來,“——愛你的人至死不渝。心,永遠不會變呀!這份感情,你何時才能明了呢?”“炫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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