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明智,離世前,特地留下遺言,事急可從權,一切以振興以及保存侯府為要,為她守孝,心意到即可。


    「唉,」老管家暗歎一聲,他就是猜測到如此,才不敢多勸,要不然,他撐著老臉也要阻止主子以身涉險,「侯爺,請為闔府上下萬萬保重。」


    老管家無奈退後。


    青年男子正是宣平侯府主人,姓秦名立遠,他對老管家點了點頭,抬臂往臉上一抹,手放下時,馬上之人已成了一個相貌普通的方麵男人。


    策馬揚鞭聲驟起,馬蹄聲急促打在青石板上,「噠噠」之聲清脆而響亮,如疾風掠過,一行十數騎轉眼間消失在後巷深處,不見蹤影。


    城門早已開啟,秦立遠一馬當先,率眾人奔出京城南門。


    馬蹄聲疾疾,一行青壯男子跨於膘健的馬匹上,迅速過城門前的官道,揚起地上黃塵。


    「倩兒,前方便是京城,到了裏頭,可不能再如此。」韓氏回頭,正看見女兒撩起馬車窗簾子,往外窺看,不禁開口說道。


    侯府規矩森嚴,可不同家裏小門小戶,僭越些亦無妨,韓氏怕女兒不放在心上,一路上已經囑咐多次。不過,女兒本來也很有規矩,隻是路途遙遠,京城與江南風土人情相差很大,她才有些好奇。


    韓氏對女兒教養頗有信心,因此嘴上說罷,麵色倒無變化。


    馬隊剛好在車旁駛過,揚起塵土,周文倩蹙了蹙眉,再瞟了眼窗外,輕輕放下車簾子。


    京城繁華且富貴,周文倩想起剛才奔過的十來匹膘肥體壯的駿馬,再想想自家的獨駕馬車,眼簾微垂。


    那車隊上的人服飾基本統一,很明顯是一家子,但偏並無顯眼標識,應該就是個普通人家,一出手就是十來匹好馬,京城富貴果然是名不虛傳。


    馬匹鐵器等物是重要戰略物資,本朝管製頗嚴,富有非官爵人家能購買馬匹,但要購置齊全一水兒毛色體型相同,又高大健壯的駿馬,就要費上不少功夫。


    最起碼,周文倩父親未逝世前,每況愈下的周家就難以購齊。


    她想起剛才望見的巍峨城牆,心中向往,這次投奔京城,要是能留下來,就再好不過。


    一旁的韓氏見女兒深思不屬,有些恍惚,不禁擔心問道:「倩兒,你可是身體不適?」


    路途遙遠,韓氏一行輾轉兩個多月,水路一段陸路一段,她都有些吃不消,更何況是體質較弱的女兒。


    周文倩聞言回神,望著母親輕搖了搖頭,「娘,我好著呢。」


    這是實話,周文倩看著柔弱,實際上身體不錯,一路雖疲憊些,卻並未趕到不適。她轉頭瞥向馬車一角,那裏有個十二、三歲的男孩,低頭安靜地窩在角落坐著。


    「弟弟可有不適?」周文倩輕聲詢問。


    那男孩抬頭,正要答話,韓氏的聲音已搶先想起,「不過就是個奴才的種,哪有這般金貴。」


    男孩是韓氏抱養的庶子,周父在時,韓氏母女待他不錯,但周父逝後,他的日子就一落千丈。


    不過,男孩的日子已算不錯,韓氏到底顧念自己無子,把這個安分的庶子留下了。另一對韓氏嫉恨的妾室母女,不過一出家門,韓氏就找來聯係好的黑人牙子,把妾室母女賣掉。


    韓氏待自己的骨肉疼入心坎,但其他個丈夫留下的孽種,那可就是切齒之恨。


    周文倩往日在家時,已習慣關心男孩,聽母親話語後,這才再次恍覺她父親已逝,此時已是離家千裏之外。於是,她沒再等男孩答話,轉過頭,收回視線。


    男孩垂下眼瞼,表情木然,無聲低下頭,繼續沉默地窩在馬車一角。


    這個庶子十幾年來,讓韓氏如鯁在喉,現在她雖是夫死,但也終於不必再端著笑臉,在庶子麵前扮演慈母,這事讓她心頭舒坦了不少。


    韓氏本就不是個大度的人,這些年也算憋狠了,她諷刺完庶子後,才回頭繼續與女兒說話。


    「這回咱們投奔的是你姑姥姥跟和姨母,雖算親厚,但到底是人在屋簷下,不比在家時,自己就能當家作主,咱們還是要注意些。」


    說到此處,韓氏心緒複雜,韓家當年兩代,共有三個嫡出女兒,命最不好的就是她。


    姑母命最好,出嫁時祖父還在世。祖父能幹,官至正二品,與前兩代的老安國公為至交好友,姑母到了可堪花嫁之時,兩家結為兒女親家。


    姑母進門後,誕育子嗣方麵雖有波折,先誕下兩個女兒後才生兒子,但公公顧念老友,在姑母前頭,侍妾並不允許生育。


    姑母所出之子是嫡長子,即現任的安國公。


    隻可惜姑母出嫁不久,祖父急病去世,韓氏父親才幹平平,隻勉強考中同進士,韓家亦不是有底蘊的人家,於是家世迅速沒落。


    到了下一輩,韓氏及笄時,不幸母親身故。韓氏守孝三載,到了出孝時,年已十八,之前有婚約的人家不願等待,退了婚事,她家世普通,年紀又偏大,隻能匆匆選了一戶大族旁支,嫁了過去。


    幾年後,妹妹小韓氏到了婚配年齡,適逢姑母家二表哥喪妻,二表哥有原配嫡子,續弦肯定得放低要求,姑母想起沒落的娘家,幹脆聘了倍受繼母刁難的小韓氏進門,也算盡了一份心。


    近二十年過去,姑母兒孫滿堂,妹妹膝下雖隻有一女,但有姑母跟表哥照顧,也過得不錯。


    就隻剩一個韓氏,同樣是隻生了一個女兒,卻迫於壓力,不得不抱個庶子養在膝下,熬了十幾年,卻雞飛蛋打,風流丈夫早逝,留下她孤兒寡母麵對狼虎般的族人。


    韓氏心一橫,孝期結束後,幹脆投奔京城。


    有子妾室,韓氏不好一分不給,就隨意撿了些財物以搪塞族人,至於庶女,則分派到前者頭上,然後她就卷起手上大部分家產,與女兒離開江南,奔京城而去。


    至於那個一直給韓氏添堵的妾室,她就一定要帶上,恰好那妾室出身卑微卻貪婪,也很意動,半推半就就跟上了。


    韓氏走出不遠,態度突變,提腳就將那妾室母女賣掉。


    韓氏恍惚間,馬車接近城門,安國公府派出的家人候在城門外,與這邊碰上頭。


    安國公府派出的是外院的一名伶俐管事,韓氏微笑應付幾句後,放下車簾子,臉色卻有些陰沉,她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馬車安靜下來,周文倩亦微微蹙眉。


    大表舅是國公爺,自然不可能來接她們,但二表舅也沒來,安國公府就派出一個外院管事,他甚至連大管事都不是。


    窺一斑而見全豹,安國公府對她們態度由此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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