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夢。


    這場夢,我做了整整二十多年,從來沒有醒來過,即便是此刻,我也仍舊以為自己就像是身在夢中一樣。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到我記不清自己那時候的年齡、模樣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是個沒媽的孩子。


    那時候,我還在紅塵中苦澀的掙紮,父親忙,爺爺忙,李叔忙,放學沒人接,於是,每次我都眼睜睜的看著其他的同學被爸爸媽媽接走,隻有我沒有,我孤獨的站在放學的潮流中,看著周圍的人群漸漸稀疏,看著其他孩子一邊撒嬌一邊被父母節奏,孤獨的仿佛是這個世界的棄兒,最後又獨自走過崎嶇坎坷的土路,自己走回家。無論大雪紛飛,還是大雨滂沱,一直如此。


    於是,我就不禁在想,我的媽媽呢?別人爸爸忙,媽媽接;媽媽忙,爸爸接;可是,為什麽放在我身上,每一次都是爸爸在忙,沒人接?


    後來,看過西遊記,我一度懷疑自己就像孫猴子一樣,是從石頭縫子裏麵蹦出來的,別人爹生媽養,我天生地養,別人有的,我沒有,注定我要獨自在黑暗和孤獨中前行。


    每一次,我憤怒的質問父親的時候,那個身材略微發福,總是沉默寡言的男人就會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我害怕那種死一樣的安靜,所以,我不問了,我瘋狂的尋找著我母親的痕跡,可惜,我找不到。


    再後來,學了生物學,我知道石頭不會交配,生不出我,我和別的孩子一樣,肯定有媽,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一定有媽,隻不過,我被拋棄了,僅此而已。


    我學會不再過問她了,也習慣了孤獨。


    習慣了孤獨……多麽悲哀的五個字?


    但,我終究還是無法麵對內心的拷問,我清楚的知道,我想念那個我沒有見過的女人。


    無數個深夜,我偷偷縮在被窩裏獨自練習,練習著去喊“媽”這個對我來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幻想著有一天,如果我能見到她,可以做到脫口而出。


    可能是幻想這一幕幻想的太久太久了,以至於,當這一切真正發生的時候,我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現實還是那個我重複做了二十多年的夢,但……那個“媽”字,我喊的理所當然,如我所期盼的一樣,真的是脫口而出,仿佛那隻是人類從生下來的時候就擁有的本能一樣。


    直到,滾燙的淚水從我臉頰落下,燙的我渾身不可抑製的哆嗦的時候,我才終於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這種真實的觸覺告訴我――這不是夢。


    我抬頭,淚眼朦朧了視線,但卻始終聚焦在那個背對著我的女人身上。


    當時,我真真切切的看到,那個原本猶如枯寂了的女人的身子竟然在一瞬間劇烈的顫抖了起來,甚至有些左右搖擺,搖搖欲墜……


    然後……她緩緩扭過了頭。


    她可能真的是很久很久沒有動彈了,以至於在扭頭的時候動作很慢,仿佛脖頸的骨骼是用機械打造的一樣,正在緩緩的運轉,終於她轉過了臉。


    隔著一層寒冰之門,我無法清晰的看清楚她的臉,隻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但是,我仍舊能看得出,她應該是極美的,鵝蛋臉,隻可惜五官朦朧,滿頭刺眼的白發淩亂垂落,擋住了她的半邊臉頰。


    唯獨那雙眸子,明亮的驚人,似乎厚厚的寒冰之門都無法擋住她的眸光一樣。


    我看清了那雙眸子裏蘊含的東西,有悲苦,有疑惑……


    終於,她站了起來,緩緩走到了那寒冰之門前,因為站的近了,我看的更清晰了,她確實很美,五官很精致,隻不過麵色蒼白的很,臉上帶著一種我看了覺得心疼的悲苦,那一頭刺眼的白發散落在臉頰上的時候,更是讓她多出了一種我無法用語言來真切形容的感覺。


    她在看我,最開始的時候,眸子裏有不敢置信,也有疑惑,可是,漸漸的,她的眼光溫柔了下來,溫柔如水,也在滴水,或者應該說是……淚。


    清澈的淚水,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簌簌從她的眼眸中落下,她沒有像我一樣情緒崩潰,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嘴角都微微勾起了,很溫柔,仿佛臉上的棱角都一下子柔和了不少,堆積在臉上的絕望和冰冷漠然在一點點的土崩瓦解,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眨眼,也沒有抬手擦去淚水,就那麽靜靜的看著我,仿佛生怕錯過每一秒可以看著我的時間。


    時光,在這一刻仿佛凝滯了一樣。


    她是個女人,但是卻在笑,溫婉如水,但卻可以容納一切;我明明是個男人,但卻嚎哭的就像是一頭野獸。


    我想,這個時候我一定是醜陋而猙獰的,二十年來的淚水和委屈,似乎要在這個時候一下子全部倒出來,從來沒有一個女人給過我這樣的感覺,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讓我覺得如此寬闊,可以盡情的揮灑自己的情緒。


    就算是花木蘭……都沒有過,麵對著花木蘭,更多的時候,我很踏實,但卻不是這種可以容納、包裹我的一切的感覺。


    過了很久,我不知道到底是十分鍾,還是二十分鍾,或者是一個小時,我也不知道人怎麽可以有那麽多的淚水,讓我這麽久都無法揮灑出來,反正,就在我喉嚨沙啞的時候,她終於開口了,一襲白衣勝雪,一頭白發傾城,寧靜的站在那裏,用一種溫柔的仿佛能撫平我內心一切創傷的聲音在輕輕的說著:“我知道,你是我的天兒,你的眉眼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像極了你的父親,卻沒有像了一絲半點的柳家人,或許,你的骨子裏就帶著葛家人的倔強,哪怕是呱呱墜地的時候,也不肯讓自己的相貌被其他姓氏染指……


    真的就像是做夢一樣啊,我想出去,出不去,沒想到你能來看我,我忽然覺得再沒有什麽遺憾了,二十年來的苦難,有你的這一份惦念,值了……”


    說著,她隔著寒冰之門,對著我張開了雙臂,輕聲說道:“過來,讓媽抱一下,媽想你,天天想,夜夜想……”


    一下子,我崩潰了,也瘋狂了。


    二十年來,最大的渴望這個時候徹徹底底的控製了我的內心,我眼中再沒有周圍的人,隻剩下了那個對著我張開的懷抱,我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朝著她衝了過去,甚至都忽略了那寒冰之門,以至於最後“啪”一下子撞在了寒冰之門上,撞得我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沒有放棄,誰擋著我,誰就是我的敵人,即便是門。


    於是,我跳起來,龍力爆發,瘋狂的錘擊著那寒冰之門,血與骨橫飛,染紅了寒冰之門,但是我感覺不到疼痛,我也看到她在裏麵焦急的說著什麽,臉上掛著心疼,可是我聽不到她的聲音,我的眼睛裏隻剩下了這扇門,腦子裏也隻有一個念頭――打碎它!無論是什麽擋在我麵前,都要摧毀!


    “給我醒來!”


    忽然,一聲大吼在我心間炸響,震得我腦袋都“嗡”一下,當時整個人瞬間清醒了,然後就聽到墨桀在我心裏說:“你冷靜些,你已經魔怔了!”


    我愣了,不甘的看著寒冰之門,透過寒冰之門,我看到了她讓我心疼的笑容,她眼中帶著心疼,但是笑容卻很滿足,輕聲和我說:“別打了,你打不碎它的,不用掙紮了,就這樣讓媽看著,看一會兒,隻需要一會兒,媽就滿足了。”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有些痛苦的抱著頭順著寒冰之門一點點的坐下,心裏充斥著一股子無力感。


    結果,就在這時候,墨桀又忽然說道:“不要放棄,把你的血塗抹到那門上,我好像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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