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知州府內宅,羅氏歇了午覺起來,和王姨娘,焦姨娘正偏廳裏抹牌。焦姨娘打了一張牌出去便說:“這大姐兒去鄧州豫王府參加慶成郡主辦得那‘賽詩會’也去了四五日了,論理也該回來了罷。”


    羅氏接話道:“誰說不是,我就怕郡主那丫頭留客,若是留著無憂住幾日,那還得幾日才能回來……”


    話音剛落,外頭管事嬤嬤趙嬤嬤進來興高采烈得稟告:“太太,才將二門上小廝傳話進來,說姑娘已然從鄧州回來了,這會兒已經進了門,想是一會兒就要到太太這房裏來瞧您了。”


    羅氏一聽自然高興,一邊兒繼續抹牌一邊兒吩咐趙嬤嬤:“趙媽媽,你去吩咐丫頭們給大姐兒泡上她喜歡六安茶,再備上些她喜歡芙蓉糕,我怕她路上沒好生吃東西。”


    “是,太太。”趙嬤嬤應了轉身下去安排。


    羅氏等人又抹了一會兒牌,便聽得偏廳外傳來丫頭們一連聲道福聲和炎無憂叫“起”聲音。隨即一人急步走了進來,羅氏三人都停下了手中牌,轉臉去看那進屋之人。隻見炎無憂穿了見玉色緙絲十樣錦長襖,外穿同色繡白色梅花對襟褙子,下著白色梅竹蘭襴邊綜裙,梳了個簡單螺髻,左右插著兩支金雁銜梅釵,雖風塵仆仆而來,但那通身冰玉般高華絲毫不見少,倒越發顯出翩然絕塵頃世風姿來。


    “我兒,來,讓為娘看看,這出去這幾日可瘦了?”羅氏放下手中牌,眉開眼笑招呼炎無憂近前來。


    炎無憂含笑走上前蹲身一禮,方直起身伸手去握住娘親向自己伸過來手。早有丫頭羅氏身邊兒圈椅旁放了一張繡墩,炎無憂走過去坐下。轉臉向王姨娘和焦姨娘問了好。


    羅氏握著炎無憂手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又問些鄧州豫王府內事,路上可否順遂等等。旁邊丫頭早將茶點送了過來,炎無憂捧著茶盅慢慢吃著茶點,便將王府中詩會和路上事撿了些無關緊要對羅氏說了,饕餮樓碰到豫王世子之事自然是沒有說出來。


    說了小半個時辰話,因為心中惦記著慕汐顏,炎無憂便故意打了個嗬欠,羅氏一見隻當她是趕路乏了,便說:“你且回去先歇著罷,晚間來我這裏和你爹爹一起吃飯。”


    炎無憂忙起身應了聲“好”,辭了羅氏等人,往後頭院子裏自己房中去。


    剛走到自己院子前,隻見院子門前立著彩宣等幾個房中丫頭並院子中服侍小丫頭和婆子們,一見她來了,都趕忙上前道福行禮。


    炎無憂讓眾人起來。隻聽丫頭彩宣笑著說:“姑娘一回來,夫人那裏就有丫頭來傳話,叫奴婢們準備著迎接姑娘,我們剛把院子裏和姑娘房裏又拾掇了一遍兒,才站到這院門前,姑娘卻已是到了。姑娘這幾日去了鄧州,奴婢們都很想念姑娘呢。”


    “我走了,你們得閑偷偷懶可不是好?我不信你們能想著我?”炎無憂抬腳往院子中走,一邊嘴中打趣道。心中卻想,我走這幾日,也不知那個人想我沒有。隻覺這腳剛一踏進院落門兒,似乎便已感受到了她氣息向自己湧來,心開始不規律得跳了起來。


    彩宣跟後麵兒不好意思得笑,“姑娘這麽說,就是把奴婢們說得都成了懶蟲兒了,別人我不敢說,但我自己個兒可是早盼著姑娘回來呢……”


    炎無憂擺擺手,跨進院子,直往自己正房中去。穿過院中那條直達正房大門鏨刻著富貴牡丹青石板路,遠遠便見到了那個自己這幾日鄧州日思夜想身影。隻見她站正房門口廊子下,身後站著兩個服侍她丫頭臘梅和山茶,遙遙向自己這邊兒看來。


    甫一看到她那嬌柔溫婉身影,炎無憂心便“咚咚”得劇烈跳動起來,她很想一步撲到她身邊兒,拉住她手好好打量她,告訴她自己離開這幾日很是想念她,幾乎每晚入睡之前,想得都是她……


    慕汐顏一刻鍾之前才知道炎無憂從鄧州回來了,那時她剛把一早便來自己那裏教自己針法孫小娘送出院子。這兩三日下來,綾羅閣飛仙針法她大致都學會了,因此剩下便是後頭挑些空日子出來將自己那雙股針法教給孫小娘。今日將孫小娘送出去時,便和她約了明日再來。誰曾想姑娘今日便回來了,心中好一陣歡喜,回房略略梳妝了,便出來到正房門口廊下等她。


    隻站了一會兒,聽到外頭院子門口一陣丫頭婆子們道福聲,隨即又聽到那個熟悉清冽聲音說話,立時直覺心中一熱,胸口滾燙起來。從沒有這麽渴望見到一個人,這分別四五天隻覺度日如年般長。若不是靠著給她做香囊,做荷包打發時間,怕是會思念成疾。


    眼巴巴朝院子門口望去,隻見那人穿著一身玉色衣裙,翩然向著自己走來,蔚藍晴空燦然秋陽之下,微風輕拂,裙裾蹁躚,就那麽直直撞進自己心裏來。她傾世容貌和風姿如漫天撒下網,將自己全然網其中,而這網中,汐顏覺得安心,滿足,歡喜,顫栗……


    炎無憂步走到正房門口,慕汐顏跟前停住腳,眼角眉梢俱是溫情,唇邊浮起一抹笑,看著慕汐顏柔聲問:“站這裏做什麽?”


    汐顏抬頭看她一眼,莫名臉上一紅,低頭下去絞著手中絹子囁嚅道:“這裏等姑娘……”


    炎無憂*極她這一低首時小女兒家姿態,也*極她這麽實一句話。真想立刻將她擁懷中。好容易克製住這種衝動。後麵兒丫頭和婆子們跟了上來,炎無憂便淡淡道:“既是等我,便去書房中等我罷。”


    “噯……”汐顏輕輕得應了聲。


    正房門口丫頭打起了簾子,炎無憂抬腳跨了進去,往自己房中去。汐顏等她進了房,方抬起頭來,長舒出一口氣,摸了摸臉,隻覺臉上微燙,想來是紅了罷。心中不由得又罵自己沒出息,這麽想她,盼她回來。可她一回來站自己眼前,竟然連多看她一眼也不敢,一顆心簡直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了。早想好問她路上可好,外頭可吃得好,住得好,自己給她除了繡了香囊,還繡了個荷包話都跑得無影無蹤了,隻說了句又傻又呆話“這裏等姑娘”,想來站房門口不是等她還能做什麽。


    身後山茶見汐顏站那裏不知想什麽,便提醒道:“大奶奶,姑娘叫你去書房中呢……”


    “哦……”汐顏回過神來,轉身往自己房中去。到自己房中後,將那兩個繡好荷包和香囊用一方絹子包了,放入到自己袖袋中,然後拿了鑰匙出去,從正房廳中進去開了書房門兒。雖說炎無憂不,汐顏仍然每天都要進到書房中打掃一遍兒,但今日她回來,汐顏仍是拿幹淨抹布把書房中桌椅等又擦了一遍,後把茶泡好,坐房中靜靜等著炎無憂進來。


    炎無憂回房後,重換了家常衣裳,淨麵洗手,叫人把那慶成郡主送給自己那裝了紅色珊瑚筆架盒子拿來,自己捧著往書房中去。


    彩宣後邊兒問:“姑娘才回來不躺會兒麽?這便要去書房中讀書?要不讓奴婢幫你拿?”


    炎無憂道:“不用,我不累,這是郡主送我文玩,我拿去擺上。你們做自己事罷,不用跟我去書房。”


    見姑娘這麽吩咐了,彩宣自然應“是”。其實她也知道,姑娘一回來就要去書房,是想和大奶奶說話,這一份兒親密,讓她心裏微微有些不是滋味兒。可是轉瞬之間又想起彩墨事,不由得身子一個激靈,再不敢去深想,忙去做自己手上活兒。


    慕汐顏靜靜地坐書房中,一雙眼隻管去望著書房門口簾子,壓著心中那小小激動,等這炎無憂進書房。


    忽地簾子一動,隻見炎無憂一手抱著個紅漆描金木盒子,一手挑開簾子麵兒上帶笑走了進來。汐顏忙站起來,迎上去含笑道:“姑娘來了?來,我幫你拿罷。”


    “嗯。”炎無憂點頭,將手中那個木盒給汐顏捧著。


    汐顏一接過去,覺得手上挺重,便問:“這是什麽,挺沉……”


    “紅珊瑚筆架,郡主送。你看看放哪裏好?”炎無憂一邊兒往書案旁走一邊隨意道,一雙眼卻是隻管黏了站自己身邊丫頭身上。


    隻見今日她穿了身胭脂色素麵襖兒,外頭穿了同色玫瑰紋樣印花緞麵對襟褙子,下著蜜合色馬麵裙,頭上烏發隨意挽了一個一窩絲,簡單插了枝簪花銀簪。看起來實是既溫婉又嬌俏,白皙得吹彈可破肌膚,水潤粉嫩唇瓣,讓炎無憂好一陣心猿意馬,連呼吸都開始有些火熱起來。


    汐顏哪知道身邊這人正那般火熱盯著自己,隻笑盈盈得捧著手中紅漆描金盒子放到書案上道:“既是郡主送得筆架,自然是要放書案上……”


    一邊說一邊將那木盒子揭開,一眼看到那盒子中晶瑩華美得不像樣紅珊瑚筆架不由睜大眼驚歎道:“呀,好生精致漂亮,這麽好東西也不知得多少銀子?”


    炎無憂聽她這句話,隻覺好笑,這丫頭一張口就是銀子,到底有多*錢啊?


    “怕是少說也要值千兩銀子罷。”炎無憂書案前花梨木圈椅上坐下道。


    慕汐顏那時正把那座紅珊瑚筆架從盒子裏取出來,聽到炎無憂那句話立刻手就抖了抖,臉色都變了下,好容易抓緊了手中東西,驚道:“啊!這麽貴重,這,這要是磕了碰了,我豈不是一輩子也陪不起。算了,姑娘,你還是把它裝起來放到大櫃子裏鎖上罷……”


    炎無憂噗嗤一笑,伸出手去拿那紅珊瑚筆架,嘴中道:“真是,叫拿出來擺得是你,這會子叫放回去鎖起來也是你。放心,要是磕了碰了也不要你陪。隻是我不忍看你這嚇得花容失色模樣,還是裝起來放好罷。”


    說著就將那紅珊瑚筆架依舊裝進原先那盒子中,讓慕汐顏拿去放到後麵書房中大櫃中鎖上。自己又拿了賬冊出來,其中記上這一項。


    慕汐顏放了盒子,鎖上箱子回來,見炎無憂記賬,便去端了早泡好茶來往她手邊遞,“姑娘,吃茶,這是我早泡好,一點兒不燙。”


    炎無有接過來喝了兩口,將茶盞放下,指了指書房中一張繡墩,“三妮兒,去搬一張繡墩過來坐,我有事問你。”


    汐顏聽她叫自己三妮,先是一愣,後又是一羞,雖然她這麽叫自己有熟悉親切之感,但總覺得她是故意這麽調侃自己。不由得暗暗瞪了她一眼,見她一本正經得坐書案前,根本不像是開玩笑樣子,仿佛是真有什麽正事要說一樣。於是便按照她吩咐去搬了張繡墩來放她圈椅旁邊乖乖得坐下,望著炎無憂等她下言。


    炎無憂看她坐好了,輕咳一聲便問:“我走這幾日你可有認真誦讀我那日教你詩句啊?”其實她很想問,我走這幾日你可有想我,話嘴邊誰知一出口便改成了另外一句。


    汐顏聽她口氣,真像個考學生課業先生,透著幾分端肅。


    “哦,這個……”汐顏以手捂口,有些慌亂。這幾日她不是忙著學繡技,就是給炎無憂繡東西,常常忙到亥時才睡下,哪有功夫去溫習什麽姑娘臨走時教得詩句。


    炎無憂卻像是沒看到她表情一般,繼續道:“你背給我聽聽……”


    汐顏猶豫了下,努力去想那一天她教詩句,張口吟道:“野有蔓草……野有蔓草……”


    炎無憂聽她來回念得都是“野有蔓草”這一句,忍不住想笑,知道她定是沒有溫習,也沒有記住。好容易忍住板著臉道:“你瞧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我走後,你定是沒有溫習罷,你說你成日家空閑之時那麽多,還隻管偷懶,你到底做什麽去了?”


    聽炎無憂這麽教訓自己,汐顏隻覺委屈,堵著嘴小聲道:“姑娘走後,我沒有偷懶,你瞧,我給你繡好了這個……”


    一麵說一麵從袖中掏出一包東西,打開來。炎無憂看過去,隻見慕汐顏攤著手上絹子上疊放著一個精美異常香囊和一個同樣精致荷包……


    “這是你給我繡得?”炎無憂伸手過去將那香囊和荷包拿手中問道,滿臉是笑地翻來覆去得看,十分喜歡模樣。


    汐顏見她喜歡也很高興,便說:“這幾日我都給姑娘繡這個,你那日要我替你繡個香囊,我繡完了,便自做主張替你又繡了個荷包……不知姑娘你……你可喜歡?”


    “喜歡,喜歡……”炎無憂欣喜不已地笑道,將那香囊和荷包即刻便戴了身上。轉身過來,伸出手去握住汐顏一隻手道:“汐顏,你手可真巧……”


    被她微涼手握住,汐顏心微微抖了一下。從那日從普渡庵回來便再也沒被她牽著手,沒和她如此親近,必須承認當她握著自己手時,自己是喜歡。可下一刻,她卻發現姑娘握住自己一隻手手指竟然自己手背上輕輕摩挲,甚至一隻手指探到了手腕下,自己十分敏感腕下肌膚上來回滑動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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