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


    他們竟然做了!


    嵇德善坐在床上,抱頭無限懺悔中。看了睡死在一旁的人一眼,他縱然快氣死了,卻連把人踹下床的力氣也無。


    是的,隻因為他很倒黴,是『被做』的那一個。那令人羞恥的地方,就連他隻是呼吸得用力一點,猶如被撕裂般的痛,便會毫不客氣的席卷而來。冷汗自額角滑落,他拚命逼自己保持清醒,努力回想這件無法道人知的慘事是如何發生的?


    ……這個多年來始終與自己孽緣不斷,號稱自己死黨的脫線家夥,從學生時代、當兵到出社會,他一直無法擺脫他的糾纏。最初,是他想擺脫卻擺脫不掉,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對他產生了不該有的情愫,到得後來,他雖然不想承認,但自己舍不得離開,而持續與他繼續糾纏卻是不爭的事實。


    他承認,他當兵時,不止一次,在三分鍾戰鬥澡的短暫時間,因為看見同梯同袍的他的裸體,而流下鼻血,他就知道了,自己的性向有點與眾不同。後來退伍,升學,直到他們分別進了不同的公司服務,他繼續與他保持聯絡,彼此又因為工作的忙碌,漸漸疏於聯絡,他卻發現自己想念他的時間,竟隨著分別的時間越長而加深,他才遲鈍的發現,原來自己早在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了他。


    但他一直都很小心的,雖然承認這件事花了他許多時間心理建設,但並不表示,他想要有所突破。比起這種不能容於世人的苦戀,他更珍惜他們之間的友誼──雖然,偶爾,他們的友誼也會因為那家夥頻頻更換男友,而受到考驗……


    沒錯,那與自己孽緣不斷的家夥也是同性戀,而且,比他更早發現,更早接受自己的性向。正因為如此,他一路看著他跌跌撞撞走來,他於是卻步了。


    但隱藏自己的心意,不敢告白,除了沒有勇氣麵對考驗外,當然,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這個原因,自然也是因為他……


    「戀人終有一天會分開,而友情卻是一輩子的……」


    某次,那個笨家夥失戀借酒澆愁,在神智不清的情況下,對著還要開車送醉鬼回家,而不能瀟灑陪他買醉的他說出這個因為失戀莫名得來的結論。


    從此,他決定將自己的心意收藏起來,永遠不讓他發覺,甘心屈就朋友的位置,隻因……他想一輩子待在他身邊。


    可,如今這是怎麽一回事?為何,他努力隱忍不敢跨越的界線,卻因為那家夥又一次的失戀借酒澆愁,而被他輕易跨越了!


    狠狠瞪了那個因為酒意作祟,更因為生理得到滿足而睡翻了,甚至打呼的伍崇恩一眼。他的心裏五味雜陳,對於明天一早可以預想的尷尬,他還真是頭大了……


    小伍根本對他沒有那個意思,等他清醒以後,他會怎麽做?永遠逃離他?還是對他負起責任?……嘖,什麽時代了?男女關係尚且複雜,更遑論他們之間什麽也不是!


    ……是的,他們之間,其實什麽也不是!就算不小心發生了關係,他們的關係也不可能一夜之間改變……就算改變,恐怕也隻有朝自己不樂見的方向前進吧!


    「痛……」


    沒有戀愛感覺的性行為,還真是悲哀的疼痛。體認到現實,他終於忍不住,蓄積在眼裏,過程中始終沒有落下的淚水,終於溢出眼眶……


    不能讓小伍發現!就當做自己的另一個秘密,他會將今夜的事當作南柯一夢,連同自己的心意,等他老了、死了,一起帶進墳墓裏,永遠不讓第二個人知道!


    天,就快亮了啊……


    ***


    被尖銳的鬧鈴聲驚醒,伍崇恩宿醉的腦袋彷佛被千軍萬馬踏過,一手拿起枕頭蓋住自己的耳朵,另一手探向床頭。摸來摸去,還是找不到惱人的根源,鬧鍾仍然在叫囂著。


    「shit!」


    不得不睜開眼睛起身尋找應該被碎屍萬段的鬧鍾,用力按下鬧鈴鈕,花了三分鍾發呆,他發現房間的擺設都走樣了。又花了一分鍾時間運作遲緩的腦袋,他才想起這似曾相似的房間,不是他的,而是他死黨的。


    「哇……已經七點半了。」


    慘了!慘了!他早上八點半打卡,阿德的住處離他的公司卻要花半個小時的車程,而這,還得是在車流暢通的情況下。台北雖然捷運、公車發達,但上下班的尖峰時段,仍然無法免除塞人塞車的惡夢。


    掀開床單,衝進浴室盥洗。裏麵其中一格置物架上放的是他專用的盥洗用具。沒有時間衝澡了,他熟練的刷牙、洗臉、刮胡子,一氣嗬成,不到十分鍾解決。隨便用濕毛巾抹了抹身體,然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未著寸縷,隻有一條皺巴巴的四角褲掛在自己身上。正想開口叫喚,又瞥見昨天穿的襯衫褲子已經洗好燙好放在衣物籃裏。


    ……真是有夠貼心。早已對自己的行為了如指掌,凡事都會為他打點。


    阿德這家夥,一直都是這樣貼心,將來嫁給他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心裏有點酸酸的,他知道自己在嫉妒那個目前還未出現,將來會陪伴他的好友走過一輩子的幸運女孩。


    「阿德?」


    走出房間,來到客廳,他喚了聲房子主人的名。沒人響應,沒有人在,他又轉頭望向餐桌、廚房,一樣沒人,但卻發現了餐桌上疑似早餐的食物。


    走近餐桌,他在早餐邊發現一張紙條,是給他的,上麵簡短交代了早餐要吃完,他先出發上班之類的句子,便沒有其它了。


    「……去上班了嗎?」嘴裏刁著抹了他最愛的起酥土司,下意識看向牆上的壁鍾。


    「慘啦!真的要遲到了。」


    三兩口將桌上的鮮奶一飲而盡,將盤裏其餘的土司掃進一旁早已準備好的幹淨塑料袋,他衝向玄關,果然看見自己的公文包還有西裝外套都已整齊放在鞋櫃上,套上皮鞋,撈起自己的東西,闔上大門前,一個想法忽然閃過腦海──


    嫁給他的女人,真的會很幸福!


    伍崇恩離開後,書房的門被緩緩打開,嵇德善一臉蒼白,自書房走了出來。


    深深望了門的方向一眼,然後,他歎了口氣。步履艱難的走向放置電話的茶幾,吃力拿起話筒撥號。


    「喂……我是嵇德善。小周,我今天人不太舒服……對,你幫我請個假……謝了,改天我再請你吃飯……謝謝。」


    一夜的折騰,他已經連站著的體力都耗盡了,實在沒有力氣再去上班……幸好,今天沒有安排重大會議,也沒什麽緊急工作待辦,他需要好好休息一番才行了。


    小心翼翼的走回房間,坐上床,蓋上被子,躺下。平常做起來輕鬆簡單的動作,現在卻讓他流出一身冷汗……真的很痛啊!


    腦中閃過模糊的想法,累了一夜的他終於帶著全身的不適昏昏沉沉的睡去。


    ***


    一天八個小時的上班時間,外加已經成了例行公事的兩小時加班,當伍崇恩下班時,時間已過了七點。


    忙碌的工作可以使人忘卻心中的鬱悶,可一旦閑下來,那鬱悶就又立刻襲上心頭。尤其當街邊廣告、路上行人三三兩兩甜蜜幸福的模樣,這種景況,在他這個才剛被人拋棄三振出局的情場失意人看來,胸中那種不痛快更是變本加厲。


    匆匆在路邊攤解決了遲來的晚餐,他又到便利商店買了一手啤酒,然後招來出租車飆向死黨的住處。


    來到嵇德善的公寓,他提著啤酒一口氣爬了六層樓。長期缺乏運動,加上昨天的宿醉,他氣喘如牛,不得不停下稍事休息。


    「shit!」


    早上時電梯明明還是好的,為什麽現在又壞了?為什麽死阿德要買十四樓的房子?為什麽自己又失戀了?shit!shit!shit!


    樓梯好像永無止境,越爬心情越鬱悶,口裏不斷喃喃咒罵著,等他爬到十四樓,嵇德善的公寓門前,他的兩條腿已經抖得如秋風落葉,提重物的手也彷佛不是自己的,蒼白冰涼沒有血色,同樣微微顫抖著。


    喘了幾口大氣,漸漸平穩了心跳與呼吸,然後伸出一跟指頭猛按電鈴。電鈴的聲音很大,連在門外的他都可以清楚聽見叮咚之聲。脾氣急躁的他,習慣性的一連按了幾下,然後他好整以暇的理理因為劇烈運動,而略顯淩亂的西裝。


    ……時間一秒兩秒,一分鍾三分鍾過去,沒有人來應門。他於是又按了幾下電鈴,又等了一分鍾,門後仍然一片寂靜。


    「……難不成還在加班?」


    公務員的生活除了規律還是規律,準時上班準時下班,雖然台北市的區公所業務比起其它縣市是忙碌許多,但也很少會像他沒日沒夜的加班……但話又說回來,他其實很少過問阿德的工作內容,兩人相聚時,多半也都是他抱怨阿德聽,他甚至不太主動關心阿德的工作狀況。


    想想,他這個死黨還當得真是失職!


    確定屋裏仍然沒人在的跡象,又不甘願再提著一袋啤酒爬下十四層樓,索性掏出阿德給他的備份鑰匙。


    他很少不請自入,雖然他也有這間房子的備份鑰匙,但他認為是人都會想保有自己的隱私,就算是死黨也不例外。


    算起來,這還是他出入嵇家公寓數年來第一次使用這把鑰匙。鑰匙對準鎖孔,轉了幾轉,有點複雜的防盜鎖,他明顯不熟練,左轉右轉試了幾次,才成功打開門。


    shit!聽說這陣子他們的大樓常遭竊,對麵的住戶上個月才被偷了精光,死阿德家裏明明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也學人家去弄了個什麽防盜鎖,真是有夠麻煩!


    打開門,玄關的感應燈泡亮起,他自動自發的換鞋進屋,打開客廳的燈,把啤酒放在長形茶幾上,然後脫下西裝外套連同公文包,一起丟在沙發上,動作熟練得活像回自己的家。


    邊拉開束縛著自己的領帶,邊走向廚房找水喝。習慣性的舉起左手臂,上麵掛著的潛水電子表顯示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半多近九點了。


    放下杯子,他皺眉。


    阿德向來很少這麽晚了還沒回家,工作真有這麽忙嗎?


    下意識的否決掉他可能去約會的想法,誰叫他此刻還在失戀療傷期,身為他的死黨,自然不能在這樣的敏感時刻傳出什麽風流韻事,否則他會氣到自爆的。


    甩甩頭,他扭開水龍頭,朝自己沾滿髒汙廢氣的臉潑了潑冷水。


    ……算了,阿德昨天已經陪自己喝了一夜,今天還加班,一定很累了,雖然明天周末,他也不該這麽不人道,應該讓他好好的休息才是。


    歎了口氣,想著把啤酒冰入冰箱,正打算打道回府,經過臥室門口,裏麵卻傳來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響。


    「碰!」


    他驚跳了下,腦海中隨即閃過一個念頭:


    遭小偷!


    原本萎靡的精神全來了,一溜煙回到廚房,抽出鋒利的西瓜刀,猶豫了一下,把刀退出刀鞘。……誰知道歹人手上會有什麽武器,他這是自保!對,是自保!


    躡手躡腳回到臥室門邊,他將刀子舉至胸前,一滴冷汗自額際滑落。


    呿!他為什麽要在別人家跟歹徒搏鬥啊!


    又等了一會兒,耳貼著門板,想聽清房內的動靜,忽然又聽到一聲低低的申吟。


    阿德!


    再也顧不了莽撞行動可能遭致什麽後果,他腦海中閃過嵇德善遭到歹人脅持的畫麵,心裏一緊,便踢開門,提著西瓜刀衝了進去。


    「放開阿德!」


    先聲奪人喊了一聲,眼神銳利的掃了不大的主臥室一眼,沒有看見預想中的歹徒小偷,卻看到自己的死黨病厭厭的歪躺在床,地毯上,一堆碎裂的玻璃碎片四散,大致上說明了剛才在房裏發生的事件過程。


    「……阿德?」小心繞過一地的地雷,他走進床沿。


    不是第一次看見死黨生病的模樣,卻是第一次看見他病得這麽嚴重,他幾乎嚇傻了。慌忙丟下手中的刀,撫上死黨燒燙的額頭。


    「你還好吧?阿德?」


    「……嗚……」


    「你發燒了!」


    不需用溫度計測量,也知道那是足以致命的高溫。伍崇恩跑出房間,自廚房廚櫃裏拿出冰枕,裝了一袋的冰塊涼水,外麵裹上一層毛巾,回到臥室給嵇德善枕上。他又轉出客廳撥了119送急診。


    搭上救護車一路護送嵇德善到醫院,醫生很快診斷出,嵇德善是因身體過度勞累而引起的高燒,如果再晚一點,後果可能就不堪設想。


    伍崇恩邊聽著醫生的陳述,邊看著小護士在燒昏了的死黨身上紮針吊點滴,心裏的罪惡感又加深一層。


    木然的隨著小護士辦妥住院觀察一日的手續,然後他又回到嵇德善的床位……


    從來沒想過,阿德的身體這麽虛弱,連陪他熬個夜也會出事。那,每回自己遇到失戀、工作不順時都去騷擾他,是不是,他隔天就像今天這樣生病?他生病了也去上班?所以才延誤病情?


    ……shit!都是他害的!他真的是個沒人性的大笨蛋!他竟然長期帶給自己的死黨這麽大的困擾而不自知?還一付理所當然的調調!如果……如果,他今天不是湊巧又來找他,阿德搞不好會發燒病死在自家床上!


    呸!呸!呸!他真是烏鴉嘴,阿德好好的,他怎麽可以隨便咒他!……唉,都是他的錯!豬頭豬頭豬頭豬頭,自己真是個大豬頭,shit!……


    伍崇恩坐在嵇德善的病床邊,看護了一夜,也胡思亂想了一夜。直到天大亮,小護士又來換了一瓶點滴,嵇德善才終於退了燒。


    中午過後,嵇德善出了一身汗,一身黏膩伴著肌肉酸痛不適,他清醒過來。伍崇恩見他張開眼睛,很是興奮:


    「阿德,你醒啦?你等等,我去叫護士。」


    他才剛清醒,高燒一日夜的腦袋幾乎不能運轉,目光遲鈍的望著伍崇恩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又見他拉扯著一個小護士跌跌撞撞跑回來。直到小護士確定他清醒,轉而告知伍崇恩待醫生確定沒問題,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他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


    費力的扯了兩下伍崇恩拉出褲頭的襯衫角,他問:「……你怎麽來了?」一日夜滴水未進,聲帶的摩擦幾乎讓他的喉嚨燒灼,又啞又痛。


    「是我送你來醫院的啊!」


    「不是……」他想問的是,小伍怎麽會發現他發燒得不醒人事,甚至還送他來醫院?


    「……我本來去你家找你……」略過買醉的理由,強烈的罪惡感,令他自己頗為汗顏,「結果就發現你發燒昏倒在床上。」


    「……」他本來還想問他怎麽進屋,然後才遲鈍的想起自己曾因為怕迷糊的習慣不慎把鑰匙搞丟,而多打了一副備份鑰匙托小伍保管。


    腦袋頓頓的,平素精明的模樣不複見,伍崇恩難得的在嵇德善臉上看見一絲脆弱的類似撒嬌的情緒。


    忽然覺得一夜未好眠,照顧病中死黨是件非常有成就的豐功偉業。


    「會不會口渴?還是肚子餓?」


    「……水。」


    伍崇恩立即端了杯水,插上便利商店的免費吸管,讓他斜躺在病床上就可以喝水。


    「你再睡一下吧!等一下如果醫生確定沒問題,要回家時我再叫你。」嵇德善虛弱的點點頭,然後又沉沉睡去。


    結果,直到他第二次清醒,已經又換了環境,這次他睜開眼,看見的是自家熟悉的天花板。


    「醒了?」


    他點點頭。試著想要坐起,依舊渾身酸痛無力,伍崇恩立刻上前扶起他。


    喜歡的人驟然靠近,甚至親昵的將自己圈在懷中,他即使在病中,依舊紅了臉。


    「……你怎麽臉那麽紅?又發燒了?」緊張的又摸上他的額頭,確定了溫度沒有增高,他才籲了口氣,放下心。


    「感覺有沒有好一點了?」


    「嗯。」


    「要不要喝水?」


    「好。」


    「餓不餓?你將近兩天都沒吃東西了吧?」非常適時的,嵇德善的肚子傳了一陣響亮的咕嚕聲。


    臉色又比剛才更紅潤不少,他窘得想翻起棉被蓋住自己的頭臉,可惜大病初愈,加上真的是餓了,渾身無力。


    伍崇恩忍笑,「我弄一點粥給你喝好不好?」


    見嵇德善輕輕點了下頭,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肩,他這種無助的樣子真的蠻可愛的。


    「那你在躺一下好了,粥大概快好了,我去看看。」


    說罷,又忍不住揉了揉嵇德善短短刺刺的發,然後才起身出去。


    嵇德善趁著他轉身,用著連自己都沒發現的癡迷目光目送伍崇恩離開臥室。


    伍崇恩心情很好,他邊吹著口哨邊張羅嵇德善的膳食。然後,又聽見臥室傳來一聲悶響與痛呼。連忙跑回臥室,就看見嵇德善連人帶被摔在地毯上。


    「……你睡癖很差喔!這麽大的床讓你睡,你還會滾到地上。」


    伍崇恩失笑,半扶半抱的將他送回床上,象征性的拍掉棉被上的灰塵,又重新蓋回他身上。


    「我……」臉又紅了,他從來不曾在他麵前這麽失態的。


    「你想要什麽?跟我說我會幫你拿,你現在是病人,別亂動。」


    「我……」聲音募地轉小,伍崇恩聽不清。


    「你說什麽?」


    「……」低下頭,聲音還是小小的。


    「什麽?我聽不清楚。」他把耳朵更貼近他,親密的姿勢,嵇德善覺得自己的臉幾乎要燒起來了。


    深怕被人發現自己的心猿意馬,他用著還沒恢複的氣力,輕推伍崇恩一把,「……我隻是想上廁所。」


    「呃……喔!那我扶你過去。」


    「不用!」讓他照顧生病的自己,已經很丟臉了,怎麽能連上廁所都讓他幫忙……「我自己會去。」


    「可是你連下床都沒力氣。」


    ……他其實不是沒力氣走路,而是……而是,躺著的時候沒感覺,一旦起身,牽動那個無法言喻的傷,他才會腿軟!


    ……都過一天多了,還是好痛啊!


    幽怨的瞪了罪魁禍首一眼,隨即垂下眼,不敢讓小伍發現自己的秘密。


    嵇德善試了幾次想要起身,痛得連冷汗也流下。伍崇恩看不過去,幹脆強行扶起他,帶著他來到浴室,道:


    「你是病人,別太逞強。」推他進浴室,帶上門前,他又補了一句:「我就在外麵,好了叫一聲。」


    氣勢上輸人,嵇德善不再反抗,乖乖照著伍崇恩的話做。解放完生理問題,又被伍崇恩送回床上。伍崇恩又去廚房忙了一陣,然後就端著香噴噴的粥進房。


    「好香。」令人食欲大開。


    伍崇恩得意的笑了笑,「是嗎?」


    嵇德善則老實的點點頭,想要接過碗,伍崇恩卻舉高了拿碗的手,道:


    「等等,你還沒恢複體力,這樣吃小心打翻碗。」


    「……不然要怎麽吃?」總不會,是他要喂他吃吧?……打了個冷顫,真是那樣,還真是有點別扭的惡心耶!他雖然還沒什麽體力,卻不至於連碗也拿不起,他的自尊心可無法接受自己像個四肢殘缺的人讓人服侍。


    伍崇恩神秘的笑了笑,將碗擱置在床頭,然後,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張折迭式和室小桌,將之展開後,放在嵇德善麵前。


    「這樣就方便多了吧!」


    「嗯……這是?」似曾相似的桌子,他好像在哪裏看過?


    「我從我家搬來的,我有洗過擦過,不髒啦!」以為他皺眉是在擔心弄髒床被,於是他解釋道。


    嵇德善有點小小的潔癖,從家裏被他打掃得一塵不染,就可以窺見。


    「不是,」他不是嫌髒,而是,「……你照顧我一個晚上,又跑回自己家裏拿這個?」他指指小桌。


    伍崇恩聳聳肩,道:「這又沒什麽,我回家拿換洗衣物,這個是順便。」


    「啊?」


    「你才剛從醫院回來,也要小心不要又複發,所以我今天住你家照顧你。」


    「……喔。」心裏萬分感動,嘴唇掀了掀,拒絕的話終究沒說出口。


    他現在是病人,所以……趁機貪一點他的溫柔並不為過,是吧!


    在心裏暗暗說服自己,他沉默接受了伍崇恩的安排。


    難得的周末,雖然他在病中,卻也很難得的,他得到了自從發現自己感情以來就不曾有過的,屬於兩個人象樣的家庭生活。


    縱然那個心目中的最佳男主角毫無自覺,他卻覺得自己幸福得好像踏在雲端上。


    ……他以後,一定會常常懷念今天的小伍吧!從來,他的溫柔都隻獻給別人,他隻能默默做個旁觀者的……


    啊!他忽然發現,那一夜,並不是真的那麽令人哀傷了。


    ***


    假日過後,又是忙碌的開始。嵇德善的工作並不因那日請假而累積多少工作量,他還是過著一成不變的標準朝九晚五的日子。


    那個周末,他沉浸在隻有自己知道的甜蜜幸福中,過多的幸福讓他整個人暈陶陶,完全忘了,小伍目前正值失戀期的痛苦。


    ……那兩天,他也沒多餘的心思去注意去關心小伍的心情,一方麵固然是因為自己生病,二方麵……他不得不承認是自己的私心作祟,也許就是因為自己不願見他為別人傷神,所以才會忽略了吧!


    但回歸現實,不管自己如何視而不見,小伍失戀卻是不爭的事實。他該稱職的扮演好死黨的角色,好好安慰他才是……不過,這次,酒精就免了吧!


    強自收起低落的情緒,想撥通電話關心一下死黨,卻得到他出差的消息。


    「伍崇恩他今天出差了,先生您是他的客戶嗎?有沒有需要我可以為您服務的地方?」電話那頭,職業化的客套女聲回答道。


    「……喔,不用,我是他朋友……他出差了啊……請問他要出差多久?」出差?他怎麽沒有告訴他?


    啊!他怎麽忘了,誰會去對朋友交代自己的行程,就算他們的友誼比一般朋友好一點又如何?終究,他們也隻是『朋友』關係,他並沒有向自己交代去向的義務。


    「他要下南部十天喔!」也許是因為自己表明了身分,女人的聲調柔和了不少,減去了官腔官調的別扭。


    「這樣啊……我知道了,謝謝。」掛掉電話,他有種莫名鬆口氣的慨歎。


    算了,就等他出差回來再說吧!他正好可以趁著這幾天,一邊回味那短暫的幸福,一邊培養好情緒,到時才可以用更自然的表情安慰他重新出發尋找下一段戀情……


    嵇德善才這麽安慰著自己,卻在數天後接到伍崇恩的電話:


    「阿德,我戀愛了。」小伍過度興奮的嗓音,宛如晴天霹靂,狠狠轟炸著他的腦袋。


    「啊?」


    「我說,我戀愛了,快恭喜我吧!」


    「……喔,恭喜你……那……」不會吧?他不是還在出差嗎?


    「嘿嘿,改天再給你介紹一下我的阿那答。」


    「喔……可是……」


    「好啦!就這樣,我現在人在南部出差,回去再跟你聊啦!掰掰!」說完,也不等他回應,伍崇恩徑自收了線。


    「呃……再見。」


    搞什麽呢?他還在給自己做心理複健,那家夥就已經自己去發展新戀情了……


    這麽快就掛電話,他還有一堆問題想問他的,他想問:在南部吃住好不好?工作忙不忙?為什麽突然被派去出差?是早就說好,還是臨時指派?……還有,那個新戀情,對象是什麽人?他也認識嗎?在哪裏認識的?認識多久了?是做什麽的?


    好多好多的問題,他想問,卻不敢回撥電話去問,因為他怕……怕自己會不小心泄漏嫉妒的情緒,怕他嫌棄他多管閑事,怕……怕什麽呢?其實他根本也不夠資格去過問他的私事啊!


    甩甩頭,想甩去心中的悵然。每次每次,當他又一次聽聞他戀愛的消息,他的心就要痛一次,也許,這也是一種逞罰吧!逞罰他總是抱著一絲竊喜去安慰失戀的小伍。


    唉唉,不能再想了,明天還要上班,他可沒有失眠的本錢啊!早點上床睡覺吧!


    強自撐起癱軟在沙發的身體,踩著虛浮的腳步回到臥室拿出幹淨的衣褲,來到浴室衝澡。脫去身上的累贅,他站在蓮蓬下,閉上眼,任由水花灑在頭上臉上身上……


    今天,他洗浴的時間比往常多了半個鍾頭。


    ***


    出差歸來,伍崇恩明顯是迫不及待獻寶似的心情,不由分說的約了嵇德善見麵。


    此刻,嵇德善對麵坐著一對新出爐的戀人,他們一行三人正坐在忠孝東路上某間頗具知名的簡餐店裏。


    這間店,嵇德善很熟悉。熟悉的原因不是他喜歡這間店常常光顧,而是每次伍崇恩為他介紹自己的新戀人時,不知為何,總是選擇這間店。


    「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小捷,這位是我國中、高中、大學的同學兼死黨,嵇德善。阿德,這位是侯智捷。小捷是我公司的同事,跟我負責同樣的業務,我們這次一起下南部出差。」


    「你好,侯先生。」嗯,他笑得應該很自然。這個表情,他做得很熟練,從大學開始,他不知道用這個表情麵對小伍的各個戀人多少次,從來沒露出破綻過,這次應該也沒問題才是!


    「你好,嵇先生這個姓很少見喔!來,這是我的名片。」


    「謝謝。不好意思,我沒有名片。」


    「別這麽說,我聽說嵇先生是公務員?」


    「欸,是啊!死工作死薪水。不像你們做業務,業績好,薪水就高。」


    「那也不一定,業績要是差,那就慘了……」


    初次見麵的兩人,嵇德善始終保持有禮的微笑,客套著。侯智捷也用著業務的職業笑容應對。


    這是很平常的反應,伍崇恩卻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向來最討厭的就是假惺惺的客套,現在又不是在工作場合。於是,他打斷兩人客套生疏的對話:


    「喂,你們不用這麽假吧!大家都是朋友,可以自然一點哪!」


    侯智捷含笑捶了伍崇恩肩膀一記,答:「這是基本禮貌,什麽假不假。」


    「我沒說錯啊!」


    「你還狡辯!」


    嵇德善捶下眼,攪拌了下杯中滿是果粒的果汁,假裝很認真的喝著飲料。


    不想,他不想看見小伍與別人打情罵俏的模樣,他怕自己的表情會變得猙獰,他不能立刻走人,所以隻好撇開眼。


    縱然如此,兩人調笑的聲音與對話,仍傳入他無法閉起的耳朵。正當他感到不耐,侍者很湊巧的送來三人的餐點。


    「今天的餐看起來很不錯,很好吃的樣子。」說完這句他也說了數不清次數的台詞,然後他又假裝埋頭苦吃。


    「阿德,你中午沒吃是嗎?餓成這樣。」伍崇恩詫異的問。


    「嗚……嗯。」含糊的回答,他仍一徑往口中塞入吃不出味道的餐食。


    他想趕快吃完,然後回家。


    「這間餐廳的餐點還不錯……不過比不上我自己做的啦!」


    「咦?小捷你會自己做菜啊?那改天做給我吃吧!」


    ……他也會做菜啊!做得也保證比這間店好吃,說不定還比那個新出爐的戀人做的好吃,可惜有人不識貨……


    「當然,正所謂『要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我可是很努力的啊!」


    「喔,你是要抓住誰的心啊?」


    「那當然是……你說呢?」


    「嘿嘿……」


    兩人邊吃著,邊說笑著。嵇德善覺得自己已經被逼到了極限,放下筷子,抽了兩張麵紙抹抹油膩的嘴,他對著對麵兩人說道:


    「我吃飽了。」


    「這麽快?」


    「我明天要早起上班,先回去了。」頓了一下,掏出三張百元鈔,再道:「錢我放這裏,再見。」


    然後拿起身邊的公文包,匆匆離去。


    伍崇恩望著他迅速消失的身影,半晌,才道:「……說好了我請客啊……」


    「現在才七點耶!他向來都這麽早睡嗎?」侯智捷看了下表,問道。表情有點戲謔的。


    伍崇恩看了侯智捷一眼,隨即像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癱在椅上。


    兩人沉默了一段時間,然後,侯智捷問:「要不要去我家?」


    「……好啊!」


    ***


    頂著一頭濕發,嵇德善幾乎用扯的拉開冰箱門,將伍崇恩買來的啤酒連袋子全數抱到客廳茶幾上。一屁股重重坐下,自袋中拿起一個鋁罐,拉環拉開就往嘴裏猛灌。


    「咳……咳咳……shit!」


    學著伍崇恩的口頭禪,他在罵自己。


    失戀算什麽?他不是早就失戀幾百次了嗎?怎麽還學不會麻木不仁?為什麽心還是這麽痛?……為什麽……為什麽,他要喜歡上自己的死黨?


    沒有答案啊!思緒翻騰不已,這些問題,他捫心自問過不下百次,仍然無解。


    搖頭,再打開一罐啤酒,仰頭倒下。喝得猛烈,袋中的新罐迅速減少,地上則不斷累積被捏扁的空罐。


    啊啊,果然美夢不可能成真!


    那個甜美的周末,他還沒回味夠本,就又來了個晴天霹靂,劈得他完全無法招架。他從來都不敢奢望心中的願望有實現的一天,他隻想抱著美好的回憶獨自品嚐,難道也是種奢求?


    果真如此,以後,他又該如何自處?他該以什麽樣的麵目去麵對小伍……那個在不知情情況下,與他一夜纏綿的……好朋友?


    ……小伍……小伍,他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想得太多,頭痛起來;肚子裝滿了液體,脹得難受。心裏的委屈加上生理上的不舒適,他終於難過得落下淚。


    「……嗚嗚……笨……蛋……」


    「嵇……德善,你……是笨蛋……咯……」


    「咯……笨……小伍,小伍……咯……」


    喝得迷糊了,他嘴裏胡亂的說著、罵著,接著又叨念起伍崇恩的名字。


    就算啤酒的酒精濃度再低,照他這樣的喝法也很容易醉倒,更何況是甚少交際應酬,酒量不怎麽好的他。


    聲音漸漸轉小,臉上的嫣紅,不知是酒氣上衝亦或思念起心中那個最重要的人所致。到後來,他的囈語也聽不清了,隻隱隱約約斷斷續續可以辨別出他嘴裏仍重複著某人的名字。


    小伍啊,小伍……


    躺在沙發上,抱著柔軟的抱枕,他眼角帶著忘了拭去的淚,漸漸沉入夢鄉。


    ***


    接下來連續幾周,伍崇恩如他想象的,沒再與他連絡。


    人家在熱戀期嘛!


    ……這樣也好。老實說,他暫時也無法以平常心麵對小伍,他們不連絡也是好的,他想。


    受不了一人待在冷清的家中,遭寂寞啃食。嵇德善休假前,接到大學學長的求救電話,於是他立刻答應,打算當一日義工兼做散心之用。


    學長是獸醫,但並不自己開業,而是在市內某間著名動物醫院任職。由於本身的興趣與職業,他也兼職做起育種販賣的工作。


    嵇德善抱起一隻剛出生的小狗,喂牠喝奶。狗媽媽一胎生了六隻小狗,由於奶水不足,已經夭折了一隻。


    「學長,這是臘腸嗎?」


    「是啊!」


    「……這好像跟我認知中的臘腸狗長得不太一樣?」


    剛出生的狗崽,不及他巴掌大,身體長長的,的確是臘腸狗的身形,可是又有點不同。


    「這是長毛臘腸狗,現在日本很流行的犬種。」


    「……養狗也有流行嗎?」


    「當然,你知道的,台灣人總是盲目跟從流行。」


    聽了學長挖苦的說辭,嵇德善不禁甩開多日來的鬱悶,笑了開來。


    「你笑了喔!」


    「呃?」


    「……你自己沒發現嗎?你來了一整天,都一直繃著臉。」


    下意識撫上自己的臉頰,「……是嗎?」


    「是工作不順利嗎?還是……感情因素?」


    「……」被猜中了心思,嵇德善連忙低下頭,不願答話。


    學長雖然長期與動物為伍,但不代表他不懂察言觀色。接過嵇德善手中的狗崽,先為牠順了順毛,然後才輕輕放回籃中。


    「你要不要也養一隻?」巧妙的轉移了話題,嵇德善不願說,他自然也不便多加探問。


    「咦?」


    「這個,」學長笑著指指籃中吃飽了正四處探險的狗崽們,「你一個人住很無聊吧?養一隻小狗也不錯。」


    「……這個,很貴吧?」


    「是不便宜,這批小長毛市麵上一隻可以叫價三萬五以上。」


    「這太貴了。我養不起……」


    學長笑著搖搖頭,道:「我送你。」


    「這怎麽可以!」這是學長的外塊收入,他是無功不受祿。


    「你常來幫我的忙,算是給你的謝禮。」


    「不行,這……」


    「你不喜歡?那美國短毛貓呢?還是吉娃娃?」


    「學長,不是這個問題……」


    「那,」學長又從籃中抓出剛才他喂食的那隻小狗崽,「牠就送給你了。」放在嵇德善被迫張開的手掌中,不容置疑的。


    嵇德善有些為難,本想繼續拒絕卻在感受到狗崽用牠軟綿綿身軀在他掌中蠕動時,他猶豫了。


    「……那就謝謝你了,學長。」


    學長揚起一個招牌笑容,回道:「不用跟我客氣啦!」


    學長真的很大方,不但免費送他一隻昂貴的小狗,連提籃、奶瓶甚至奶粉與營養品也一並奉送,嵇德善想推辭也推辭不得。


    「學長,這些東西我跟你買吧!」


    「不用啦!又沒多少錢,再說這些東西我多的是。」


    「……不好意思……」


    「別這麽說,隻要你回去好好照顧牠,還有以後找你來幫忙別拒絕我,我就萬分感謝啦!」


    於是,嵇德善回程時,不但多了一個小家夥陪伴,身上還多了許多大包小包的雜物。


    這大概是學長的另類體貼吧!晚上,他邊喂食狗崽邊想到。


    約莫一個月的小狗崽,食量不很大,他很快就喂食完畢。捧著狗崽,湊近,他們鼻尖碰鼻尖:


    「該替你取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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