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光影中,他看見他站在光裏,朦朧的有些不真實。


    他們麵對麵站著,縱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仍能感受到,他在看他,是認真的凝視著。他們彼此沉默,喉頭彷佛被噎住,他開口,發不出聲音。舉步嚐試靠近,由蹣跚的步伐而急走,幾次踉蹌幾乎跌倒,卻始終無法靠近。他好怕,莫名的恐懼侵蝕著他,他必須來到他身邊才能感到平靜。


    終於,他摔倒了,狼狽的趴伏在地,他的視線不願離開他的,他們依舊對視著彼此,良久,背光站立的他,轉身欲走,朝著光的方向。


    「等等,你……要去哪裏?」


    他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可以清楚的聽見他的歎息,然後再度離去。心裏的恐懼攀升到最高點,他立刻自地上爬起重新邁開步伐追了上去。


    他在前方走著,他在後麵奮力的跑著,兩人的距離始終無法縮短,眼看著他的身影漸漸融進那光,他終於絕望的喊出聲:


    「別走!」


    全身驚跳了下,他醒悟過來。


    ……又是夢!


    一手按住額頭,任由眼淚默默奔流。這樣的夢境,他不知夢了多少次?是因為放不下吧!喜歡的心情始終束縛著他,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啊!


    下了班回到家沒多久,門鈴再度響起,是侯智捷來接小伍。


    不論是小伍住院期間,或是住進他家後,身為小伍戀人的侯智捷仍舊持續來看望小伍,但卻不像剛開始那麽頻繁,有時三天來一次,有時五天來一次,這幾天甚至都沒有消息,這樣的戀人,當得未免太失職。


    「小捷,你這幾天工作很忙嗎?」


    沒有發現嵇德善眼中的不滿與責備,侯智捷道:「還好啦!我不像小伍是拚命三郎,不常加班。」


    他萬分覬覦的戀人寶座,小捷卻似一點都不珍惜。閑散的態度,讓他覺得萬分刺眼,可是,小伍不在意,他也不便多做批評。


    伍崇恩拄著拐杖,走向玄關,「小捷,走吧!」


    來到玄關,熟練的套上嵇德善為他買的,方便穿脫的懶人鞋。


    「小伍……你有沒有帶鑰匙?錢包呢?手機也要記得……典典,不可以,shit!」話說到一半,連忙拉住打算跟著小伍跑出家門的典典,他命令道。


    侯智捷站在客廳,看著嵇德善一臉緊張,不禁揶揄:


    「小伍又不是三歲小孩,阿德,你太誇張啦!」


    嵇德善經他這麽一說,滿臉通紅,「我……」


    知道是阿德習慣了照顧他使然,這更令他覺得在前同事兼死黨的麵前抬不起頭。不耐的打斷,他道:「小捷,你車停哪裏?」


    「喔,就在樓下暫停區。」


    「那我們快走吧!」


    「啊……小伍……你今天……」


    他想問,他今天會不會回來?話說一半,又想到,大家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也談過戀愛,濃情蜜意的一對戀人,刻意支開他這個電燈泡……其中會有什麽幹柴烈火的劇情,他又怎麽會猜不到。


    止住話尾,他頹喪的垂下肩,不敢直視他們兩人。


    「……走了,阿德你今晚早點休息吧!」


    偶爾,讓阿德喘口氣,是應該的。他預感,也許,他很快就不能再這麽肆無忌憚的依賴阿德了吧!趁現在逼自己適應也好,總不能等阿德有了家庭,他還三天兩頭的來徒增死黨困擾。


    「……喔。」


    侯智捷見伍崇恩已經走出大門,朝著電梯走去,他趕緊向嵇德善道別,臨行前還加了句,「放心,我會把他完好無缺的送回來。」


    「咦?」什麽意思?他想問,侯智捷人卻已經跑向伍崇恩。


    「我扶你吧!」


    「不用,我自己能走。李子呢?」


    「他在樓下顧車……」


    叮!電梯門開啟,侯智捷又向嵇德善搖了搖手,然後與伍崇恩一前一後進了電梯。他目送他們,直到電梯門再度闔上,他才關上自家大門。


    坐在沙發上發了一陣子呆,典典來摩擦他的腳,他方驚覺自己竟然恍惚度過一個小時。


    「典典乖,你餓了吧?」


    起身到廚房盛了些狗食放在地上,典典搖擺著尾巴,高興的吃著遲來的晚餐。他蹲在典典對麵,看著牠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愛憐的摸摸典典順服的毛發。


    ……真的好像喔!典典吃東西的模樣,像極了小伍。他最喜歡看小伍吃他親手烹煮的餐點,狼吞虎咽,一臉滿足的模樣,總是讓他感到莫大的榮耀,對自己的手藝。


    那是一種成就感,喜歡的人不但知曉自己的心意而且愉悅的接受。他以為,兩情相悅的戀人,長久生活在一起,這樣就是幸福了。他不奢求太多,就算小伍不能理解他為他所做的每件事背後的意義,但隻要小伍高興的接受,就已經足夠。


    腿有些酸麻,是維持蹲姿太久所造成。起身,動了動麻痹的雙腿,他想起自己也還未進晚餐。


    不知不覺間張羅了兩人份的餐點,他在盛第二碗飯時,才忽然驚覺那個對麵固定座位的主人今夜不在家。把飯倒回鍋中,他意態闌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草草扒了幾口飯,實在沒有胃口。於是又把菜一一用保鮮膜包好,放進冰箱冷藏。


    洗好碗,他把換下的髒衣物丟進洗衣機,倒入一匙洗衣精,設定好開關,然後,走進浴室洗浴。洗好了澡,他回到自己房間,隨手抽出一本外國雜誌,那是專門介紹景觀設計的雜誌。


    他試著讓自己的全付心思放在那些美麗的景觀圖片上,卻發現效果不太好,連翻了幾本,最後不得不放棄。走出房門,來到廚房替自己倒了杯溫水,端著馬克杯,他不由自主的走向主臥室。


    站在小伍的房門前,他深吸了一口氣。門沒有完全帶上,他可以自門縫中窺見小伍房內的景象。


    ……壞習慣,又沒折棉被。


    手有些發顫,他輕輕推開門,跨了進去。他……他隻是進去幫他整理房間,沒有其它意圖,真的。


    自從小伍進駐,他已經很久沒有獨處在這間充滿各式回憶的房間了。放下手中的杯子,他坐上床沿。柔軟的床鋪承載重量,微微下陷,他拉來被踢至角落的棉被,重新展開,然後仔細折迭。


    揮扯著棉被,被套隱隱散發出洗衣精與沐浴乳合成的香味。沐浴乳是他買的,被套是他洗的,所以他們自然擁有相同的氣息。不過,好像又還有點不同的味道,那是小伍的體味吧!


    每個人或多或少會有自己獨特的氣味,就算小伍本身沒有濃重的體味,棉被與他夜夜肌膚相貼,仍多少沾染上他的味道。


    彷佛著了魔,他禁不住誘惑的將棉被捧向自己。鼻間嗅著棉被裏那微微與自己不同的味道,他覺得有種微醺的迷醉,是小伍的氣息迷惑了他。


    抱著棉被,合衣倒下,他感覺自己正被小伍擁抱著,自憐的心痛。


    ……他們同住一個屋簷下,他的心意卻無法傳達。今晚,他其實不想他出門的,他與小捷……他們今晚想必可以很甜蜜幸福吧!縱然小伍腳傷未愈,但並不影響吧!小伍對小捷,應該會比與他相擁的那晚更加溫柔吧……


    他處在同樣的房間、躺在那張曾經發生過什麽的床鋪上,周身繚繞著小伍的氣息,原本急欲忘卻的記憶在腦海中漸漸複蘇。


    被火燒燙了般,他驚跳起來,是被自己綿褲下的欲望嚇著了。


    衝出小伍的房間,他把自己關進浴室。


    心髒狂亂的跳動著,他背倚門板遲遲不敢動作。


    果真是禁欲太久了啊!隻是回憶起那晚,就有如此激烈的反應。該慶幸自己還年輕,所以容易衝動嗎?他苦笑著……


    有多久沒有情動過了?自從小伍出事以來,他所有的心思都被小伍占據,住院時的看護,小伍生活起居的照顧,複健療程的監督,凡此種種,他甘之如飴。而工作上又承接了新工程案子,每天都必須跑外務……他根本無暇顧及自身的欲望。


    忙到深夜才休息,早上又要早起準備早餐……他其實沒有多餘的精力可供自己做無謂的消耗才是。不過,人的欲望總是深不可測。他顯然低估了一個身心健全,二十八歲大男人的生理狀況。


    褪去綿褲,他坐在馬桶上,閉上眼,熟練的把手伸向腿間。一邊愛撫著自己,他一邊在腦海中回憶起那晚的小伍。


    因酒精發酵而酡紅臉的小伍,即使退伍多年仍保有優美線條的強健體魄,令他看得忘我。而小伍的手指彷佛帶有魔力,隻要遊走過他身上一處,他便覺得酥軟無比……


    隨著記憶中小伍的動作,他用自己的手指讓身體重溫那灼熱的記憶。


    那晚的荒唐,是他與小伍唯一的一次。雖然清醒時,每次想起,都會覺得傷感;諷刺的是,自從那晚以後,他卻總是借著回憶那晚的小伍來解放自己……越想忘記,越是記憶深刻啊!


    不管過了多久,他其實根本忘不了的……臉上寫滿情欲,與平常迥異的小伍,那是小伍清醒的時候,不可能由他引發而窺見的,情色的小伍。


    手指不斷搜尋著小伍遺留在他身上的記憶,在胸口、在腰間……還有,令他羞恥的部位。也許是太急躁,小伍的動作溫柔中帶點粗魯;也許是醉了酒,無法控製力道,所以有些疼痛。


    他學著小伍的動作,試著點燃更多欲火。


    ……不夠,不夠啊!總覺得少了什麽?他的心雖亢奮無比,身體卻顯得更焦躁。


    抬頭瞥見掛在架上,小伍專用的浴巾。他幾番猶豫,仍抵擋不住心魔的誘惑,顫著手,他扯下了那條浴巾。


    貼住自己的臉麵,他用力嗅聞,想從中汲取專屬小伍的氣味。混著人工香精料的沐浴乳香,他又想起小伍洗浴時,光裸入境的姿態。


    彼此都意識到對方的不自在,卻又強裝鎮定。如今想來,還真是有些可惜,那時他怕自己又流鼻血……或是產生令他難堪的生理變化,他一直不敢看小伍那誘人的身體。眼睛死死盯著小伍的肩膀以上,膝蓋以下,連替他搓洗身體,也是隔著一層圓厚的沐浴綿,不敢碰觸到小伍任何一處光裸的肌膚。


    浴巾摩擦臉頰,他有種小伍正在愛撫他的錯覺。漸漸將浴巾下移,滑過頸項、胸口、肚腹,最後來到自己此刻最亢奮的部位。


    手抖得厲害,他幾乎抓不住浴巾,花了些時間,才鼓起勇氣用浴巾完全包裹住自己的,然後,緩慢而有節奏的按摩著,想象那晚小伍求愛的模樣。


    『啊……』


    情欲的嗓音,自小伍的口中流泄。灼熱的呼吸侵襲著耳畔,引發他背脊陣陣的戰栗。


    手上的速度,隨著想象,亂了節奏。仰起頭,紅潮漸漸布滿他最近因常跑外務而曬成小麥色的臉。


    『……嗯,嗬……』記憶中,是小伍滿足的歎息。


    澄黃色的夜燈中,對上小伍迷茫的視線,他在劇烈的痛楚中看見小伍一臉苦悶。


    他不忍心啊!因此,即使明知他們的歡愛並非兩情相悅,即使明知小伍是醉酒錯認,他……他仍然不忍推開。


    隻是,第一次,沒有足夠的潤滑,他的身體極度緊繃。


    也許是感受到了他的緊繃,小伍不斷在他耳邊呢喃:『……給我,不要拒絕……善……』


    善!


    驚慌的睜開眼,停下所有動作。


    是誰?


    小伍那晚……確實喊了某個人的名字!


    那個名字……小伍醉酒時,心中所想的那個人……名字也有個善字!


    是誰?那個跟他同名的人?


    發生關係的那晚,他太過慌亂,以致不曾細看小伍的反應。小伍口中所喊的名字,那時的他,在一片混亂中,自動解讀為小伍戀人的名字。


    ……他確定,那晚讓小伍失戀的對象,名字裏沒有任何一個善字啊!是誰,到底是誰?除了自己,他不曾認識其它有與他同名的小伍身邊的朋友。


    難道……小伍心中難道也有個魂縈夢牽的人,是他所不知道的?……或者,他可不可以假想……想……他想什麽呢?


    不該奢想的,否則失望會越大。他必定無法承受打擊啊!所以,不能妄想!


    浴巾掉落在貼滿瓷磚的花色地板,剛才的熱潮已經退去,他重新穿戴好衣物,腦中紛亂的思緒,將他困在名為愛戀的感情迷宮中,找不到出口。


    「小伍……崇恩……」


    癱坐在馬桶上,歎息著,他的心正發燙。眼淚撲簌簌滾落,他在心裏、口裏不斷喃喃念著小伍的名字。


    崇恩,崇恩……


    他是上天賜給他的唯一恩典。


    父母死去的時候,他是怨恨的,無法理解什麽是神的考驗。憤怒淹沒了理智,他砸毀了家中供奉的所有神像,燒去所有父母精心保存的經典,發誓從此不再信神。


    在他最無助的時刻,是小伍拯救了他。十七歲就被迫獨立,小伍是陪伴在他身邊的唯一,不曾離棄。為此,他會願意重新去相信……如果,這就是神的恩賜……他的恩典,崇恩……


    誰呢?誰才是那個名字的主人?如果,如果可能,他是一百萬、一千萬個願意啊……


    「汪!汪!」


    門外,典典輕聲叫著。是在擔心他吧!


    門開後,典典竄了進來,不住磨蹭。


    他忍不住跪下身抱住牠長而柔軟的身軀,用力擁抱住隻屬於他的恩典,像是發了狂,不斷哭著,喊著……


    「崇恩,崇恩……我愛你,好愛你……」


    求求天,求求你……愛我……愛我吧!


    哪怕隻有他的喜愛的萬分之一也好,他都甘願……他心甘情願!


    ***


    執起桌上盛五分滿白蘭地的酒杯,就口,杯中的液體還未碰觸到唇,他又放下。


    「怎麽不喝?」


    「……算了,我戒酒了。」


    侯智捷聞言,噗哧笑出聲:「真奇怪,我記得剛才阻止你的時候,你不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氣勢?」


    骨頭受傷,醫學上的觀點,是不能碰酒的。小伍卻是一到他家,就吆喝他拿出家裏的酒,他警告了他一番,結果得到他嗤之以鼻的響應。


    「小捷,替小伍換杯熱飲吧!」侯智捷的同居人,李昶亨坐在侯智捷身側說道。


    侯智捷聳聳肩,起身改泡了杯三合一咖啡包。把杯子放在伍崇恩麵前的桌子,他坐回李昶亨身旁的位置。


    「抱歉啦!我們家隻有這種寒酸咖啡包。」


    「謝了。」啜了口,他不甚在意。


    「你最近不是過得不錯?怎麽又會忽然想來?」


    伍崇恩臉色凝重的,端起杯子又連啜幾口。


    「……阿德……可能會結婚……」


    「你說什麽?」等了許久,沒想到小伍一開口就投下一顆炸彈,侯智捷訝異的連聲音都變調了。


    「……我是說真的。小捷,你的觀察大概是錯的。」


    「怎麽可能?」明明小伍住院時,阿德都嚇得臉色蒼白、寢食難安。若說這隻是一般朋友的感情,打死他也不會相信。


    李昶亨畢竟年紀虛長侯智捷幾歲,沉著的問:「你的立論依據?」


    「阿德他說過……有喜歡的人。」


    「那不是騙你的嗎?」


    縱使他也曾經妄想相信那是欺騙的話,可事到如今,他又不禁動搖了。


    阿德曾親口說過,喜歡她……他沒有忘記,那就像切割rou體的疼,他被阿德的告白狠狠捅了一刀。


    他的心被生剮,令他痛不欲生。比以往過去每一段失敗的感情都傷得深,隻因在不知不覺間,阿德在他心中,早就占有一席之地。正因為沒有勇氣去改變,他謹守著朋友的本分,拚命談戀愛,一段接著一段。


    放逐自己的欲望,放逐自己的感情,他不願承認,心中那個潘多拉的盒子,隻為阿德開啟。


    「……昨天那個葉小姐來找他……就是那天我們在星級餐廳遇見的,阿德相親的對象。」


    「他們還有連絡?阿德每天下班不是都陪你去複健,他還擠得出時間去約會?」


    困難的點點頭,即是百般不願,他仍逼著自己說出口:


    「……是女方主動來找他……想想也是,阿德……一直以來,喜歡的都是女人,他應該不跟我們一樣……對我,應該隻是……普通朋友的感情,沒有其它了吧!」


    侯智捷聞言,不置可否,想說些什麽。是李昶亨製止了他,「若果真如此,你想怎麽做?」


    「我……」放在膝上的拳頭握得死緊,指尖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我會祝福他……以好朋友的立場。」


    「……你還是可以告白。」


    「不!我不能!……我不能連當朋友的資格都失去。」


    是的,當不成戀人,是早有心理準備的,是最近的同居生活,讓他有了過度的想象。夢,該醒了,否則他怕自己又做出什麽憾事,到時,不但他不能原諒自己,甚至可能永遠失去阿德……


    掌心有些刺痛,是指甲陷進肉裏。微舒展了下拳頭,複又緊握,反反複覆,一如他的心情,猶豫不決。


    侯智捷看著曾經是同事的好友如此痛苦,他也跟著難過。李昶亨將自己的手交迭上他的,是在安慰。


    不論是異性戀、同性戀甚或雙性戀,碰上愛情,每個人都可能麵臨這樣的經驗。隻要是真心放了感情的,那麽人便會更害怕受傷害。


    「需要我們幫你什麽嗎?」三人沉默了一陣,李昶亨再度開口。


    「如果可以,我想麻煩你們幫我找間便宜的房子。」


    侯智捷立刻反對:「你的傷還在複健,一個人怎麽生活?」


    「……總會有辦法,我不能一直拖累阿德。」


    身為朋友,他該還給阿德自由,讓他去追求想要的,而不是當他的絆腳石。


    「不然你來住我們家,我們還有房間對吧,昶亨?」


    侯智捷轉頭尋求枕邊人的支持,李昶亨很快的點了下頭。他也不太讚成小伍一人獨居的想法。


    知曉兩位好友的擔憂,老實說他自己也有些惶惶然,但他不能因此又去破壞人家小兩口的甜蜜。


    搖頭,拒絕了侯智捷的建議,他開玩笑道:「我怎麽能來你們家當五百萬瓦足(燭)光的飛利浦?看你們每天甜甜蜜蜜,那我才會嘔死。」


    「還敢說!當初是哪個笨蛋異想天開跑來找我演戲的?」


    「我……」


    「都吃幹抹淨了還不想承認。要是你那時認了,說不定阿德也會接受你啊!」


    「怎麽可能!」他苦笑:「……那天,阿德明明人很不舒服,還是連床單被套都換了……擺明了是想湮滅證據,我怎麽能夠再去自掘墳墓?」


    第二天他去找阿德時就發現了。原本天藍色的床單,換成了咖啡色,那時他就知道不對勁了。


    他一直都知道,阿德除了潔癖外,還有個怪癖,每隔一段時間,家裏的床、被、枕套以及窗簾,他都會換下洗淨,然後收藏起來。一年有四季,春天是蘋果綠、夏天是天空籃、秋天是楓葉紅、冬天是咖啡牛奶。


    那次,明明才初秋,還不到換季大掃除的日子。就算要換,也該換楓紅色係的床單,阿德卻用了咖啡色的床單……


    是太慌亂了吧!所以失了平時的理智。算起來,一切都是他的錯!酒後亂性,還累得阿德隔天發高燒,他真是個成事不足的笨蛋。


    「總之,房子的事情還要麻煩你們。」


    「……我們盡力而為。」


    「除了房子,還有嗎?」


    「……暫時沒了吧!」


    「工作呢?你不是被那個小氣經理逼得辭職了,要不要再找份工作?昶亨,你能幫忙嗎?」


    「當然沒問題,我剛好缺個頂尖業務員,就看我們公司年年top的積優股有沒有興趣來為我效勞?」


    「謝了,李子。」他笑,「我可能暫時還沒辦法工作,這條腿……」


    「也是,」李昶亨同意的點頭,「那股票?有興趣嗎?證券部的經理昨天才透露給我幾條內線消息,蠻可靠的。」


    「好啊!說來聽聽。」


    超過午夜十二點,嵇家大門重新開啟。伍崇恩拒絕了侯智捷的接送,獨自搭出租車返回嵇德善的住處。


    其實,就算沒有阿德,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不是?住在現代化的台北,有二十四小時的便利超商、滿街飛奔的小黃、班次密集的大眾運輸係統,連走在路上都很少遇到狗大便之類的地雷了,除了生活起居的不便,他一個人並非不能在台北生存。


    輕手輕腳闔上門,他換了拖鞋進屋。早在他掏鑰匙開門的時候,典典就已聞訊而來,乖乖坐在玄關,搖著尾巴迎接牠的第二個主人。伍崇恩特地停下,彎腰拍拍典典的頭,然後,拄著拐杖走進客廳。


    燈是大亮的,沙發上,躺著一個因過度操勞而日漸瘦削的身影。他放輕腳步,慢慢走近。撐著拐杖,他有些艱難的蹲坐在擦拭得發亮的木質地板。


    仔細望著阿德的睡臉,他看見眼窩處那清晰可見的黑紫,還有凹陷的臉頰,伸手輕輕碰觸……都是為他累的啊!


    看了一陣,他才注意到阿德身上沒有任何保暖的被毯。皺眉,他擔心他若因此生病就糟了。


    他不知在這裏睡了多久?天氣這麽冷……是在等他嗎?


    「嗚……」


    睡夢中,嵇德善忽然皺起眉頭,嘴裏模糊的申吟著。是作夢吧?然後,他開始掙紮,冷天夜裏,他竟因為發夢而頻冒冷汗。


    「……走……不要!」夢囈出聲,似乎是個可怕的惡夢。


    看阿德在夢中痛苦的掙紮,他也跟著心痛,抓住他揮舞的手,喊了聲:「阿德!」


    「啊!……小……伍。」被呼喊聲驚醒,迷蒙的雙眼漸漸對焦,然後,他看見夢裏遠去的人,此刻就在自己眼前。


    「你做惡夢了?」麵紙在長桌的另一側,他懶得再起身拄拐杖過去,抓著自己的長袖,他為阿德拭去額際冷汗。


    「……還在。」定定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人,他放下了心,無力的癱在沙發上,長籲口氣。


    收回手,伍崇恩問:「什麽?」


    他以為他走了,不回來了……就跟他死去的父母一樣。上天有聽見他虔誠的祈禱,沒有把他帶回天上……


    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每每從惡夢中解放,他便要慶幸一次。


    注意到阿德眼角的晶瑩淚珠,伍崇恩訝異:「你哭了?」


    嵇德善聞言,連忙坐起,驚慌的擦去淚水。


    「你做了什麽惡夢?為什麽哭?」


    「……沒有!」越擦,淚掉得越凶。


    小伍從不用這麽溫柔的語調對他的,第一次,他發現自己竟然完全無法招架,牽動著浮動脆弱的心,夾雜剛才惡夢的恐懼,他竟然無法控製自己的淚水滑落。


    伍崇恩見狀,辛苦的從地上爬起,緊挨著嵇德善坐下,猶豫了下,伸手摟住他。


    「……你不要哭。」


    小伍在他耳邊低喃著,左手在他身後輕拍著,整個人被納入他溫柔的懷抱,他更是不能自己的哭泣。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小伍出事以來,他幾乎沒一日好覺。住院的那段時間更是嚴重,他幾乎無法入睡。一睡著,就做惡夢,夢見小伍被他在天上的父母接了去,無論他怎麽哭喊、跪求,他們依然不理會,放任他一人,漸漸飄走消散。


    他好怕好怕,恐懼化身成夢魔,夜夜侵襲他脆弱的心智。若不是小伍清醒了,若不是小伍複原情況良好,他恐怕早就瘋狂了!


    生死一線,父母死亡的打擊,是突如其來的,他隻能默默接受;小伍的不同,他就像聯考那年暑假,即使盡了一切努力,依舊隻能呆坐椅上,等待命運之神判定勝負。


    是那時烙下的陰影吧!失去小伍的恐懼、暗戀小伍的壓抑、小伍戀愛的打擊,他一直都處在不安中。


    不自覺的抓緊小伍胸前的休閑衫,想要抓住那稍縱即逝的溫柔。


    伍崇恩一手環著嵇德善腰背,一手抓起自己的衣袖繼續為他拭淚:「別怕,別哭。」


    聽著小伍在耳邊呢喃也似的安慰,哭了一陣,他的心情漸漸平複。冷靜下來後,忽然覺得有些難為情,他將身體稍稍往後挪,趕緊用自己的手抹去殘淚:


    「……我……我自己來。」


    聲音有些沙啞,眼睛有些紅腫,男人哭泣的麵容其實並不好看,卻奇異的蠱惑伍崇恩。心跳變得急促,喉頭酸酸澀澀的,是舍不得嵇德善的愛戀心情。


    「好點了嗎?」


    「嗯。」


    「你怎麽了?」


    「我……沒事,隻是作惡夢。」搖搖頭,他不能告訴小伍,他不想讓他困擾。


    逃避似的起身,他走向廚房倒水喝,一來是為補充剛才大哭流失的水分,二來是想避開小伍探詢的目光。


    伍崇恩卻是不想事情就此打住,阿德脆弱的模樣,是如此的令他心疼。目光追著阿德的背影,他用梢大的嗓音說道:


    「阿德,不要排拒我。」從什麽時候開始,阿德心中多了秘密,不再與他分享?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了。


    「……我沒有排拒。」他巴不得能夠走進小伍的心裏,怎麽會排拒。


    「那就告訴我,你在怕什麽?」


    發生了什麽事,竟能讓阿德如此恐懼?他迫切想知道答案,阿德卻把嘴閉得死緊有如蚌殼,不願對他透露半句……難道,在阿德心中,他連朋友的資格都失去了?


    被自己的結論驚出一身冷汗,他竟然怕得渾身發軟,連起身的力氣都使不出來,隻能僵直背脊坐在沙發上。


    「我……」站在餐桌前,他承受不了小伍銳利的目光,撇開頭,勉強道:「我隻是作惡夢,沒什麽。」


    「什麽惡夢會讓你怕到掙紮?你還哭了。」


    「……我怕……小伍,別逼我。每個人都會有些秘密,就算我們認識十多年……我想保有隱私的權利。」


    「……就像你有喜歡的人,卻選擇對我保密一樣?」


    「我……」


    「其實你可以不用隱瞞,這又沒什麽大不了。」別開頭,拳頭捏得死緊,「……你應該告訴我,雖然……雖然我們追求男人與女人的招數不太一樣,不過,戀愛的本質是相同的……你可以告訴我,而我……我們可以彼此討論分享……什麽的。」


    「我不要!」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餐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半是自言自語,他臉色蒼白如雪,「……我為什麽要這麽做,我一點也不想跟你分享……」


    什麽時候,他在阿德心中,竟卑微的連朋友都稱不上了?……那他還妄想什麽,原來他好早好早以前就被判定出局了啊!


    「是嗎?……原來,我連朋友的資格都喪失了嗎?」


    伍崇恩喃喃自語著,嵇德善聽見了,皺眉,感到莫名其妙。


    「什麽?」


    伍崇恩卻不再看向他,抓著拐杖奮力起身,他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間。嵇德善望著他麵無表情的側臉,夢中的恐懼忽然襲來,他害怕的走上前兩步,輕聲叫著:


    「小伍。」


    站在門前,伍崇恩旋開門把,「……我這段時間,麻煩了你很多,謝謝……也對不起,我過幾天找好房子就搬走。」


    「你在說什麽?」衝上前,他用力扯轉小伍站不太穩的身形,讓他們彼此麵對麵。


    拐杖被過大的衝力甩落地板,伍崇恩揮開嵇德善的手,踉蹌了下,往地板跌坐下去。


    「小心!」


    害怕伍崇恩受傷,嵇德善趕忙將他扯向自己。扯得太用力,結果兩人仍雙雙跌倒,伍崇恩壓在了嵇德善身上。


    「嗚!」


    嵇德善墊底,摔疼了背,撞痛了後腦杓,眼冒金星,身上還壓了個體重不亞於自己的大男人,險險讓他喘不過氣。典典以為兩人在玩,也興奮的衝了過來,圍繞著兩人,不時磨蹭、轉圈甚至還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胡亂舔著兩人的臉頰。


    「典典。」


    夾在地板與伍崇恩之間,嵇德善動彈不得,對典典的攻擊完全無招架之力。伍崇恩則因為右腿行動不便,一時半刻也爬不起來,他一邊閃躲著典典的攻勢,一邊小心避免壓傷嵇德善。


    「點點,住手。」


    典典不聽,伸出兩隻短短的前腿,也跳上伍崇恩的背。


    「哇!點點!」


    「典典,下來。」


    兩人極力閃躲著,扭動中,不慎摩擦彼此敏感的部位。就算隻是隔著布料的刺激,也足夠引起戰栗。彼此都能輕易感受到自己與對方的變化,兩人大感困窘,伍崇恩顧不得身上還掛著典典,連忙滾向旁邊。


    呼吸有些不穩,胸膛急速起伏著,兩人不約而同的回想起那晚的親密接觸。嵇德善狼狽的掙紮起身,剛才想問的話全被拋在了腦後,紅著臉跑回自己的房間。


    伍崇恩尷尬的低頭望向不安份的下身,低低罵了聲:


    「shit!」


    那晚,還有借口可以推稱自己醉酒,這次就真的是司馬昭之心了……雖然,男人就是這麽經不起刺激,但若不是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身下蠢動,他也不會這麽輕易就衝動的。


    ……這是一種矛盾的心情,他既期望自己的心意能被察覺,可是又害怕阿德會因此逃離他……算了,反正在阿德心中,他的地位可能連一般朋友也沾不上邊,他知不知道又有什麽差別?


    抱住還賴在他身上撒嬌的典典,他在心中念著熟爛的台詞:


    「……我真的……很喜歡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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