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鍾衡沾著藥的手往他腳踝上輕輕一捏,阿包忍疼忍得眼淚汪汪。反抗失敗,隻得順從。可這孩子即便再疼,也還是一聲也不吭。也不知道是和誰學的。祝深看看忍疼的小悶葫蘆,又看看塗藥的大悶葫蘆,突然嚴肅道:“鍾衡,我覺得他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崽。”藥塗好了,鍾衡將阿包的腿給放了下去,擰緊了藥瓶,緩緩地轉身,幽幽地開口:“你說什麽?”祝深便順嘴玩笑:“那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崽總行了吧,你是沒見過他的畫,我都懷疑——”“不行。”鍾衡放下了藥瓶,很清脆的一聲,磕在了地上。“不行……”祝深看他一眼,訕訕道:“不行就不行唄。”生氣幹嘛呀。哢地一聲,門鎖轉動。阿包立刻光著腳丫跑去開門:“媽媽。”祝深和鍾衡朝門口走去。阿包的媽媽三十出頭,看起來很瘦弱,一身鮮紅的工作裝還沒來得及換下,胸口印著的粗糙logo像是附近哪個酒家的名字。剛換好鞋子抬頭一看,顯然是認出了祝深,她頓時張大了嘴,連話都不會說了:“祝……祝、祝……”祝深微笑著朝她伸出了手:“幸會,我叫祝深。最近在淩霄畫室裏教孩子畫畫。”“您好!您好!”阿包媽媽激動地往衣服上用力地搓了搓手心,然後顫巍巍地遞出了手,指尖與祝深指尖輕輕相碰,像是很怕弄髒祝深的手似的,卻又怕他誤會,慌亂解釋說:“我我我剛剖了魚,怕腥著您。”祝深搖頭說:“沒關係的。”“坐!快請坐!”阿包媽媽彎著腰將祝深他們往屋裏引,瞬間又頓住了腳步,這裏確實沒有供客人落腳的地方,一時表情變得有些局促。鍾衡說:“時間不早了。”祝深點頭:“我們該回去了。”阿包媽媽忙說:“那我送送兩位!”見阿包也要跟,她轉頭嚴厲地對阿包說:“你留在家裏畫畫!哪兒都別去!”祝深皺了皺眉頭,見阿包已乖乖地走去了陽台,與鍾衡和祝深揮手。阿包媽媽替兩人開了門:“這邊請,這邊請。”祝深便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樓梯間,阿包媽媽像是想起了什麽,又折返回去拿,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下來跟上了祝深,緊張地問他:“是不是我們阿包在畫室裏闖禍,惹您不高興了?這孩子……您放心,回頭我肯定好好教育他,絕對不跟您添麻煩!”“阿包很乖,沒有給我添麻煩。”“那您今天來是……”祝深想了想,說:“正好要來這邊辦事,順路送他一程。”阿包媽媽瞬間消除了大半的緊張,口中仍是不住地責備:“這孩子,淨會給人添麻煩!”“我沒當他是麻煩。”祝深語氣沉了許多,借著這昏弱的樓道燈光看了一眼阿包媽媽。卻不知為何,令他想起了傅雲織來。傅雲織也是這樣,拿他當一個畫畫工具,不分晝夜地敦促他畫畫。其實他小時候在l國過得並不輕鬆,好像人生的究極奧義就是取悅他那個隨時都可能發瘋然後離他而去的母親。別的小孩子都會哭,會撒嬌,可他不會。因為他知道,哭是沒有用的。隻有畫畫的時候傅雲織才會拿正眼瞧他,隻有那時候,傅雲織才能變得溫柔起來。在他像阿包那麽大的時候,曾被發了瘋的傅雲織浸在冰冷的天堂湖裏,湖上覆著一層薄冰,傅雲織壓著他的腦袋往裏磕,淡淡的鮮血蔓延開來,混濁了他的眼睛。仿佛那一刻,他不是傅雲織的兒子,而是她的仇敵。他是阻礙傅雲織獲得自由與幸福的罪魁禍首,終其一生都要用畫畫來償他的罪孽。祝深垂下頭,捏著頸間的鏈子,露出一抹笑。微苦。走到了一樓,祝深說:“就送到這裏吧。”阿包媽媽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再送送,再送送……”祝深隻得由著她。其實這些年,即便他被業界唱衰,上趕著巴結他的人還是如過江之鯽,祝深沒將那些人放在眼裏,自然,也就不會將她放在眼裏。何況,這人的身份是祝深深藏在心底的隱秘忌諱。她是一個母親。祝深的母子情實在淺薄,他不知該如何與一個母親相處。阿包媽媽卻不知道這些內情,走著走著,嘴上又誇起了阿包:“我們阿包啊,從小就聰明,四歲的時候隻是跟著少年宮的孩子們聽了兩節美術課,回來自己居然就會畫了,就連那裏的老師都誇不像是個四歲的孩子能畫的……”祝深朝她略點了一下頭,以示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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