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念下班趕回家,手中還提著一瓶香檳和一個小蛋糕,笑容滿麵,絲毫不見忙祿工作一天的疲態。


    客廳的燈亮著,她卻沒見到相處一個月的男人的身影,稍微找了一下,確定他不在屋內。


    知念放下慶祝用的香檳及蛋糕,強迫自己先做其他事,別胡思亂想破壞了好心情。


    沐浴完畢,她心血來潮的換上隻穿過一、兩次的玫瑰印花雪紡洋裝,並且化了搭配的淡妝,也將頭發紮了個簡單大方與氣質兼具的樣式,重新翻閱食譜複習,預備大展手藝一番。


    她從七點等到十一點,等候的人始終沒回來,緊鎖的眉心打了死結,歡愉的心情也隨著一室冷清而降至冰點。


    知念打開蛋糕、點上蠟燭,趕在生日的最後半小時替自己慶生。


    她關上燈,就著閃爍搖曳的燭光,在高腳杯裏緩緩注入淡金色的香檳,與另一隻空杯輕輕撞擊。“乾杯。”附和她的,是昏暗中玻璃碰撞的清脆回響。


    “祝我生日快樂。”她一口氣吹熄代表歲數的蠟燭。


    知念沒有開燈,讓自己置身於漆黑中,這樣反而比較有安全感,有平定心情的效果。


    她已經好多年沒過生日,父母不記得,她也不特別提起,一個人住更沒想過要慶祝任何節日,直到近來生活多了一個悼,讓她的心境有了不同的變化。


    她希望在意的他,能夠給予祝福,她也會打從心底感到快樂。


    很傻嗎?但喜歡一個人不就是這樣嗎?感受與心情很複雜,思維與目的卻很單純。


    以前交往的男友都說她把愛情想得太簡單、太理想化,她卻從來都弄不僅也學不會,難道愛一個人不能全心全意?


    幾段戀情的結局,都是男友另有所愛,瞞著她腳踏兩條船,而告知她實情的,竟然都是男友的另一個女友,也就是所謂的第三者找上門告訴她的。


    雖然她們是來向她炫耀示威,她倒感謝她們讓她看清真相。


    有了幾次不愉快的戀愛經驗,使她的信心一點一滴的流失,也在不知不覺間關閉心門,心一直以來都帶著傷痕。


    男人說:你這麽溫柔懂事,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對不起”是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們離開了,選擇了令他們瘋狂愛戀的女人。


    父母說:你是姐姐,要體諒生病的可憐妹妹,所以我們要留下你一個人,一家三口到美國生活,相信你可以過得很好。


    於是,她一次又一次的被丟下,她不是任何人心中最重要的那一個。


    他們都稱讚她溫柔乖巧,但他們像是說好了一樣。最終都離她而去。


    難堪的往事一下子湧上心頭,哽咽住她的喉嚨,知念在闐黑中忽然嚐到鹹澀的淚水。


    所以她不喜歡需要慶祝的日子,無論是要一家團圓、朋友狂歡或者是情人專屬的節日,她都不感興趣,這種日子格外令人脆弱……


    本以為終於可以度過一次兩個人的生日,連這樣小小的願望,都難以達成。


    知念動也不動的呆坐著,一臉木然。


    驀地,啪地一聲,燈光四起。


    她反射性的眯起紅腫的眼睛,適應慘白的日光燈光線後,恰好迎上一雙淡漠的黑眸,瞬間似又跌進黑暗之中。


    東方極也免不了撞見她滿臉淚痕的模樣,竟一時感到錯諤。


    “噢,你還沒睡?為什麽不開燈,烏漆抹黑的什麽都看不見。”頓了下,他很快恢複應有的鎮定。


    語畢,他看見完好如初的精致蛋糕及開瓶的香檳。“你生日?”他瞄向時鍾,剩十分鍾左右,一天就結束、即將邁進新的另一天。


    他再細看,蠟燭已燃燒過,由此判斷,不是提早慶生,而是生日即將過去。


    另一隻空杯、盛放蛋糕的器皿,顯然是在等他回來一同慶祝。


    “對不起,你在等我回來吧?”厘清狀況後,東方極歉然道。


    知念抹去未幹的淚痕,默不吭聲,存心忽視他的存在。


    東方極不以為意。他坐到她旁邊,再度點燃蠟燭。“還有一點時間……”


    不等他把話說完,知念倏地收起磁盤及空杯,故意製造出匡啷聲響,掩蓋他的聲音,不願聆聽。


    “知念。”他製止她。“如果你早一點告訴我,我就不會這麽晚才回來。”他放下身段,試著安撫她。


    知念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揚起沉重的嘴角低聲說道:“沒關係,我的生日不重要,不值得放在心上。”


    “不要說賭氣話。”東方極攏起眉,好言勸慰。“來,還有五分鍾,許個願吹熄蠟燭。”


    知念搖頭,把空杯盤放回廚房放置餐具的置物櫃,便要同房換下一身可笑的精心打扮。


    “知念——”東方極趕在她進臥室前擋住她。“原諒我好嗎?”


    “你又沒有錯,要我原諒什麽?”她強顏歡笑。


    “你明明在生氣。”他耐著性子與她周旋,哄女人開心隻是小事一樁,根本難不倒他。


    “我是在生氣,氣我自己,跟你沒關係。”知念輕描淡寫的同答。氣自己一廂情願、滿懷期待的像個傻瓜。


    東方極瞅著她哭花的臉龐,有淡淡的不快。


    似乎他說什麽,她都不打算接受,大有將他排拒在心門之外的意圖。


    這怎麽行?他可不許她臨陣退縮,打亂他的計劃。


    “知念,以後我不會再這麽晚回來,讓你等我了。”為了消弭她的火氣,他不惜立下承諾,博取她的歡心。


    “如果你有其他地方可以住,就請你離開。”她回了他不相幹的話題,語調一如往常柔緩卻很嚴肅認真。


    東方極沉眸睨著她,當下以為她知道了些他接近她的秘密。


    “如果你有別的地方可以藏身,就不要再住在我家,我不必為你的晚歸或徹夜不回擔心,深怕你發生意外,滿腦子都是暴力血腥的畫麵,害怕得睡不著。”知念毫不隱瞞的吐露心跡,幾近央求。


    不是想試探他的心意,而是想藉此斬斷自己的愛慕之情。


    八成是太久沒有人陪她吃飯、聊天,他的加入使得平淡安靜的生活頓時熱鬧許多,她迷戀上的或許是有人陪伴的日子,而不是純粹因為他的緣故。


    那不是真的愛,隻是情感上的錯覺。


    他並不在乎她,說會保護她、對她溫柔,也不過是答謝她讓他住下的客套話,沒有其他的意思。


    她知道的,她心裏很明白,卻不肯認清,一逕地放縱自己沉溺,做著被疼惜的苗歹。


    “請你明天就離開,晚安。”即使心裏難過,知念仍不曾大聲說話。


    “我不會走。”東方極堵在她的房門口,沉聲強調。


    開什麽玩笑!沒讓獵物徹底愛上他,半途就被趕出去,傳到好友們耳裏,豈不是要被那群家夥恥笑一輩子?


    “知念,不要趕我走。”他低聲下氣的拜托她。每一次的請求,他都是極力壓抑著比天還高的自尊,內心總帶著排斥。


    為了好友間訂下的賭注,他不得不破例,必須看一個像開水一樣清透無味的女人的臉色,和他原本的生活型態截然不同。


    在這之前,他隻看一個女人的臉色,也就是生他養他的母親,其他女人從來沒有這項權利。


    嘖!他該知道,外表越溫柔的女人,越容易鑽牛角尖,想東想西,麻煩死了!


    兩個月後,就算她跪著、哭著求他留下來,他也不會回頭看她一眼。


    “我出門是為了工作,並不是有其他地方可以鬼混才晚回來。”東方極說明緣由。


    向女人說明行蹤,實在有夠蠢的!有損他的英明。


    知念低著頭,沒有任何反應。


    “我也希望能為你做點什麽。”東方極忽然握住她的雙手,狂妄自負的眼神轉為溫柔誠摯。“住在這裏一直都讓你一個人負擔所有花費,連出門都要拿你的錢,我很過意不去,所以就算冒著危險,也要外出工作。”


    知念的心口驀地揪緊。


    見她依舊不為所動,東方極暗嗤一聲,今晚非得說服她敞開胸懷,重新接納他不可。


    無論使用任何手段。


    “知念,不要不說話,到底要我怎麽做,你才肯原諒我?”他將她的手握在胸前,宛若珍藏的寶貝。“我是真的想為你做些什麽。”他加強語氣。


    他相信,沒有女人可以抵擋得了他的甜言蜜語,過去沒有,未來也不會有,而眼前早已對他傾心的小女人,自然也不可能幸免。


    知念不自在的收手,抿抿嘴,終於鬆口。“你不需要這麽做,是我自願等你,不應該對你發脾氣。”頓了下,她接續道:“你不必為了錢勉強外出,我不希望你發生意外。”


    女人的示愛方式他領教多了,更熱情、更嬌嗲、或者更直接火辣、激情挑逗,像她這種認真古板的告白,根本引不起他的興趣。


    “怕我死了,變成鬼同來找你?”東方極輕笑,直視她的目光深邃柔和,表現出來的態度和心裏真實的感受背道而馳。


    聽到最害怕的字眼,知念的身體僵了下,不由得板著麵孔,呐呐地嬌斥。“不要胡說!”


    “原來你真的怕鬼?!”東方極促狹道,有意捉弄她。


    她皺起眉,噘著嘴想開口反駁。


    “你後麵有一道影子……”他壓低嗓音,臉色凝肅。


    明知道他隻是嚇唬她,知念仍舊慌張的縮起肩膀躲開,不敢回頭看。


    東方極把握機會,擁她入懷,附在她耳畔低喃道:“知念,真的很對不起,讓你過了不開心的生日。”


    他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讓知念頓時瞪大清澈的眼瞳,卻沒有掙紮的意思,猶如一隻被馴養的貓,靜靜偎在他的胸前。


    她合上眼簾,深切感受到自己有多渴盼一堵胸膛,能提供溫暖,讓她盡情棲息依賴。“東方……”她感覺暈眩,貪戀著被重視的飄然與心動。


    東方極怔住,沒料到她會這樣喊他,不知為何,心裏有著莫名的疙瘩,感覺不自在。


    但他想,那隻不過是個稱謂,沒必要太計較或太當真。


    “我……你對我……你也……”她支支吾吾,問不出完整的話。她可以厚臉皮的認定他對她也有好感嗎?可以嗎?


    “想問什麽?嗯?”他嘻笑,故作不知情。


    知念深呼吸,咬著唇瓣又放開,似下了重大決心。“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看待我的?”語畢,她的臉頰酡紅,巴不得找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東方極笑出聲音,覺得稀奇。她的疑問,讓他聯想起已不合時宜的複古電影裏的台詞,引人發噱。“我的表現還不夠明顯嗎?”他嘶啞道,狡猾得不給她明確的答案。


    不從他口中確切說出,他就毋須負起責任。


    知念的心髒劇烈鼓動,歡欣的泡泡漲滿整個胸口,眼角眉梢都洋溢著喜悅與戀愛中女人才有的嬌憨。


    東方極的黑眸閃過一抹得逞的精光。


    單純的女人雖然固執,可是缺乏心機,這一點看在他眼中,有趣也可愛,就像在逗弄一隻毫無攻擊性的小動物。


    “不是我自作多情嗎?”知念的音量越來越微弱。


    他試探。“跟我在一起,你可能會被我連累,你不怕嗎?”


    知念沉默不語。


    “果然還是會怕吧?”他代她回答,口氣篤定。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跟著一個沒有前途又隨時會有危險的黑道份子,哪個女人可以處之泰然?


    遲疑了下,知念笑了笑,沒有辯駁。


    她確實曾感到不安,但既然克製不了與日俱增的愛慕,情感戰勝了理智,她自然而然地將他的身份拋至腦後。


    一旦愛上,她便義無反顧的投入。


    男人與女人各懷心思,心態截然不同。


    隔了一會,東方極打破沉默。“我們去切蛋糕好嗎?”


    知念抬頭,語氣透露著淡淡的遺憾。“我的生日已經過了。”


    “有什麽關係?重要的是切蛋糕的儀式。”東方極慎重說道。


    她一臉困惑。


    “讓人幸福的儀式。”他給了她一個浪漫的說法。


    聞言,知念的笑容如花綻放,喜歡極了他所賦予的意義。


    他的凝視,讓她恍然記起自己正頂著一張被淚水弄糊彩妝的花臉,不禁難為情起來。“我現在的模樣一定很糟。”她蹙起秀眉,頗為懊惱。


    “走吧。”東方極執起她的手,催促的背後,是想盡快結束這一場戲。


    他拿掉已燃盡的蠟燭,將塑膠切刀遞給壽星,示意她動手。


    知念在小蛋糕上緩緩切下一刀,抱持著虔誠的心情進行他口中的幸福儀式,之後她嚐了一小塊蛋糕,略苦的巧克力口味在口中融化,使得她的心頭一片溫潤。


    苦中帶甜的奇妙口感,和愛情的滋味如出一轍,教人甘願一嚐再嚐,終至於沉溺,即便在愛裏受過傷、吃過虧也戒不了。


    知念開心的笑了。“東方,謝謝你。”她仰起小臉,眼神夢之丁迷蒙。


    “喊我的名字吧。”東方極還是忍不住糾正。認識他的人,不管是好友或有交集的女人,都是這麽稱呼他的,她也不該例外。


    知念笑而未答,倒有自己的堅持,不想改口。


    東方極再度領教到她的固執,他垂下黑眸,若有所思。


    “時間不早了,我真的該睡了。”知念原本空虛的心靈,在他的陪伴下,重新振作起來,充滿能量。


    “知念。”他忽然叫住她。


    “嗯?”她的嘴角高高的揚起,回頭看他。


    東方極起身,在她的眉心間落下一吻。“晚安。”這是他臨時起意,讓她更淪陷在他的魅力中的小伎倆。


    知念呆若木雞,腦袋呈現片刻空白,接著嬌憨羞澀的低頭,露出心花怒放的傻笑。“晚安。”


    她的反應讓他覺得新奇可笑,隻不過是一個蜻蜒點水般的晚安吻,她卻表現得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實在不符合她的年紀。


    她單純的程度,遠遠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和東方極道過晚安後,知念踩著輕盈的腳步回房。


    隨後,東方極也回到屋裏的另一間臥室,是這幾天她特地整理過,並換過新寢具的小房間。


    他也是從那時候起,確定她已經接納他、相信他。


    東方極從衣櫥裏取出一台輕巧的筆記型電腦,開啟電源後,他從上衣口袋拿出隨身碟連接電腦,立即叫出幾份文件資料。


    瀏覽過上頭密密麻麻的文字,他思緒飛快運轉,優美修長的手指如彈奏鋼琴般敲打著鍵盤,在空白檔案上打下一連串英文。


    那是一樁關於數千萬美金的企劃案,是他父親交代的工作,也是給他的考驗,成敗都由他全權承擔,未來仍舊會不斷麵臨挑戰,負責的case金額也將逐次增加,也表示他背負的壓力會越大。


    可是他無法逃避,也從沒想過要逃避。


    東方家每個人都流著相同的血,字典裏沒有辦不到的事。


    花了一個多鍾頭,東方極大致完成企劃案主軸,他停下來將內容檢視過一遍,頗為滿意。


    這筆生意,他勢在必得,勝券在握!


    一工作起來,東方極就忘了時間,專注的神情絲毫未見倦容。


    而夜已深。


    躺在床上,知念張著眼睛,瞪著天花板上經由小夜燈映照所投射出的影子,陷入呆滯。


    她的身體是靜止的,心中卻波濤洶湧,大腦像是壞掉而不斷重複同一個畫麵的播放器,反覆上演不久前與東方極之間的互動,導致她遲遲無法入睡。


    許久,她終於轉動眼球,瞄見床頭櫃上的鬧鍾。


    四點多了……


    知念不禁擰起眉。


    早上七點多就必須起床,她不能再繼續回想下去。


    她關掉夜燈,閉上眼,努力試著讓腦袋淨空,終於不知道在第幾十次翻身後,有了濃濃的睡意。


    夢裏,還是擺脫不了令她心跳加速的男人,他出色的外表、迷人的笑容以及臨睡前,那記落在她眉間輕如羽毛的吻,仿佛烙下了屬於他的記號。


    她墜入愛河,卻渾然不覺自己墜入的,是一場騙局。


    一場幾個男人在談笑之間訂下的遊戲,她隻是被利用的工具。


    有時,不知道真相,反而比較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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