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小京早就沒了陪他媽共仇敵愾的奮勇,反正聽著就好。以前他年少無知,跟著他媽一起罵他爸。結果,他爸知道了,越發不待見他。這就算了,回頭他媽也罵他不孝,說當兒子的怎麽能罵爸爸,怎麽能慫恿爸媽離婚,罵他蠢,罵他毒,罵他唯恐天下不亂,罵他就是如此的不爭氣才導致他爸連帶著不待見她。代小京服氣了。他覺得自己爸媽都不正常。反正這倆人隻要碰頭了,說不了幾句就要吵起來。女的罵男的渣男,男的罵女的神經病。渣男通常罵不過了就上手打,女的也不甘示弱,和他對打。打完了,女的又哭著示弱道歉,求不離婚。因為利益上的糾葛,渣男也隻是拿離婚嚇唬她,並不真的堅持。然後渣男繼續出門去渣,女的在家打啥也沒說啥也沒幹的代小京出氣。打完了,又抱著哭,又親又哄又賣慘,說全世界唯一靠得住的男人就隻有兒子了,如果兒子恨她或者背叛她,她就隻能去跳樓了。代小京沒想背叛她,也恨不起她來,覺得她很慘。但仔細想想,又覺得自己最慘。反正就是慘。活著就是一個大寫的慘。代小京坐的地方既是床邊,也是窗邊,開著窗,窗簾都吊了起來,陽光從外麵照進來,恰好擦著代小京的身邊過去,沒照到他。他垂著頭,專注地數床單上的花紋,恍惚間那些花紋都動了起來,又恍惚間,他聽見有人在說話。不,不是“人”,而是床單上的花朵在說話。接著,頭頂上的水晶燈也說起了話。他一抬頭,看見桌麵上的茶杯也扭動著身體,參與進了這場午後的茶話會。代小京見怪不怪。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麵了,他還和這些小東西們混得挺熟的。鑒於他可能是唯一一個能和它們進行交流玩耍的人類,所以這些小東西們至少看起來還挺喜歡他的。大概是這個世界上麵難得會喜歡他的存在了。代小京都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十六年了,思想很成熟了。他很成熟地認識到,但凡一個人連他親生爸媽都不喜歡他不疼他,他就不應該奢望這世界上會有另一個人喜歡他疼他。第5章 聽說他很小的時候,他爸難得搞一次親子活動,帶他去看過歌劇。然後他爸和歌劇女主演搞上了。然後代小京他媽就去大鬧歌劇院。再然後,代小京就不被允許去看歌劇了。不是,那我換個歌劇院行不?不行,唱歌劇的都是賤人。代小京無言以對,為防止他媽發瘋,隻好點頭附和。後來他媽發現,如果要按照這個定律的話,他們娘兒倆估計連最簡單的衣食住行都有問題了,這才放棄封殺各行各業。但這個時候代小京已經生理性對歌劇院產生了排斥,路過都懶得多看一眼。“你笑什麽?”代小京一怔,從短暫的快樂與輕鬆中脫身出來,還沒抬眼就迎麵被扇了一巴掌,接著,本坐在床頭淒淒慘慘地哭訴委屈的女人又化作了瘋子,用巴掌亂打代小京,一邊打一邊罵他看笑話。代小京也習慣了,背過身去,由著她打自己的背。多年經驗,他的背上神經比較遲鈍,打起來沒臉痛,關鍵平時能被衣服遮起來,也沒被打臉那麽丟臉。打吧,她打個大約兩分鍾,就會抱著他道歉加哄了,然後就會乖乖吃安眠藥去睡覺。代小京正在暗自計算時間,忽然目光一頓,落在窗外的車庫前麵空地上。那兒剛開進來一部車,車門打開,先從上麵下來了一個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兒。那男孩兒穿著不知道哪個學校的校服,衣服很普通,甚至還有點醜,可穿在他身上卻很好看,像穿了一套休閑服。男孩兒好奇地四處張望著,忽然抬頭,與代小京四目相對。正好逆著光,男孩兒大概根本沒看見代小京身後正在打人的女人,隻依稀見著了那有個少年趴在窗台上望著自己,便很友善地笑了笑。這就是代小京第一次見到晉南時的樣子。陸北不愛抽煙,也不愛別人抽煙,尤其不愛代小京抽煙。好在代小京這人對床伴說得上千依百順,他自己說的,別說陸北叫他不抽煙了,就算陸北叫他吃屎,他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