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帶著愉悅,楚弈就感覺到她雙腳在慢慢搓蹭著自己,就好像是在幫他清洗。


    簡簡單單的動作,比任何言語都叫他感動。


    他低低嗯了一聲。


    屋裏是輕輕撩動的水聲,他眸光落在蕩漾的水光上,良久才說道:「我娘以前總是嫌棄我爹,從來不讓跟她這樣泡腳。那時家裏連柴火都是奢侈的,大冷的天,我爹都是就著我娘洗過快涼的水再搓搓腳。我小時候聽到別家孩子取笑自家爹娘一起泡腳羞羞,都是羨慕的。」


    趙樂君安靜聽著,有些心酸,但神色還是淡淡的,說道:「我趙家富裕,可我吝嗇,舍不得多掏炭火錢。楚將軍是辛苦,但也隻能跟我泡一盆水了。」


    他忍峻不住,笑出聲,側頭看她故意繃緊的臉。


    她嘴硬的樣子,說不出的可人。


    趙樂君聽著他的笑聲,到最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了,然後推他讓他再燒水:「不行,還是嫌棄你,再燒一壺。」


    楚弈的滿腔感動就都喂了狗,一副要吃了她的狠樣,陰沉著臉再去燒了壺水來。


    等到把水放她腳下,不如分說自己就先探了進去:「我給你試試水溫!」


    趙樂君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這男人真缺心眼,真的嫌棄他,就該讓他燒兩壺了。


    小小鬧了那麽一出,趙樂君也不知道是緊繃的情緒放鬆下來,還是確實泡腳泡困了,整個人都懶洋洋倚在一邊不想動。


    楚弈把她給抱到床榻上,抽了她的簪子,讓她閉眼睡覺。


    她難得聽他一回,安心地靠攏在他身邊閉上眼睡過去。


    聽著綿長的呼吸聲,楚弈卻有點睡不著,腦子亂哄哄的。


    一時是魏衝往西去的打算,預估著他究竟帶走了霍廷和劉秉多少兵,接下來是以曾有開國之攻要奪回自己應有的權力立小朝廷,還是準備就直接借助太子來讓逼迫趙樂君,他要怎麽才能救回太子。


    一件事起了頭,牽動的就是無數可能的猜測,讓他頭暈腦脹。而他眼前還有個重要的事情,他娘還在宮中,趙樂君不可能不跟她相見的,今日他不準備見,是想要他娘先自我反省。


    晾她一晾,能磨她性子。


    楚弈覺得自己才是操心的那個。


    他思緒越發的發散,最後想到自己下午撕的內容,就跟撒了氣的皮球。


    他撕了又如何,隻要魏衝再送信來,她還是會知道的。想著,猛然又打了激靈,生生一陣後怕。


    ……她要是知道他先前就撕過一樣的內容,事關太子,她是不是要河東獅吼。


    他驚疑不定低頭看她甜睡的麵容,慢慢咽了口唾沫,開始懊惱了。


    晨光熹微,皇宮內滿目縞素。大臣藩王們早早就立在靈堂前,麵龐朦朧在淡弱的光線下,為他們努力裝出的哀傷又增添出一股慘然。


    趙樂君站在眾人之首,半垂著眼眸,神色冷靜得和身後那些人格格不入。王司寢站在她身邊,捏著手中的帕子,偷偷瞥了眼已經開始發出低泣的身後眾人,看向她的目光帶著躊躇。


    此際,禮官已經高聲喊:「跪——」


    是要開始念祭文了。


    滿片的人就齊齊矮了下去,哭聲驟然大增。


    王司寢見長公主跪是跪下來,但神色仍舊冷冷清清,眼角都不見紅一下,當即不再猶豫,在跟著放聲哭時把自己帕子往她眼角抹了一下。


    今日是帝王喪禮第一日,不管帝王曾經怎麽對待他們姐弟,都不能讓人挑出錯來!


    趙樂君被閃過的白色驚回神,下刻眼睛一辣,不自主就紅了,被刺激得眼淚也湧了出來。


    她一怔,邊上傳來王司寢故意掐著嗓子的哭聲,讓她連念祭文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她愣了片刻,很快就明白王司寢抹自己那一下是為什麽,一時間被鬧得哭笑不得。


    但她也任如眼淚落下,目光落在靈柩前,耳邊那些悲怮的哭靈聲似乎從遠處傳來的,遙遠到似乎與她無關。


    她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冷血,這樣爭權奪利,除去是保全自身這點,其它的也跟她父皇沒有什麽兩樣了吧。


    趙樂君心頭升起悲涼,在禮官念完長長祭文後磕頭。


    很快,就有人把她扶了起來,她抬手,把眼角的淚抹去。在手指離開的時候,眼淚還是落了下來,一顆接一顆……讓她再三抬手都無法止住。


    她忙閉上眼,腦海裏卻閃過那個慈眉善目,對年幼時的自己寵溺的武帝。


    他在喊自己樂君,用胡子紮她的臉頰,把她抱得高高,讓她看飛鳥。


    「——我的君君以後絕對這天下最尊貴的公主!」


    帝王當時望著自己的眼神那麽驕傲。


    她那時小,隻會跟著重複最後一句:我是最尊貴的公主。


    如今,她是了……趙樂君猛然睜開眼。


    眾人還在等著她的吩咐或者是號令,不想轉眼就見到剛站起來的長公主朝著帝王的靈柩再度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


    楚弈在她身後,方才看見她肩膀在抖動,現在她重重磕頭的聲音讓他心頭都在抽疼。可他沒有阻止她。


    他知道,她會自己邁過所有的坎,這種時候,他隻需要陪伴在她身邊就可以了。等她轉身的時候,能看到他在,就足夠了。


    趙樂君額頭貼著冰冷的地麵,眼淚不知什麽時候自己就幹了,她低聲說:「父皇,我和太子,都會成為趙氏的驕傲。」


    話落,那個突然悲傷到失控的長公主就在眾人注視中重新站直,寬袖一揚,豁然轉身,朗聲道:「此時起,至我趙國陛下歸來,由吾代掌朝政。」


    底下有人嘩然,卻是寥寥幾人。


    早在哭靈前,太尉就已經先把太子仍在世一事說明。


    一朝儲君被擄走不是什麽光彩事,可相比於儲君身死,朝綱因此動蕩而言,這事就不顯得難堪了。


    在這個已經快破敗的朝廷中,仍舊需要一個穩住人心的支柱。


    太尉聽著那幾聲,轉臉看了過去。隻是人頭湧湧,這個時候也分不清是誰出的聲,但已經沒有想昨日袞王那樣站出來指責趙樂君是一介女流的聲音。


    太尉心中就定了定,準備繼續聽趙樂君的下文,哪知她居然是抬步走下來,一手還拉上了王司寢。


    就這一句完了?


    太尉詫異,這個時候不應該施威再敲打這些人?


    正當太尉疑惑時,還站在前邊的吉慶高喊:「長公主臨朝,百官移步——」


    聲音清晰嘹亮,讓太尉扯著嘴角笑了笑。


    短短一句,已經讓趙樂君掌控全局了,何必還要再多說。


    百官,那就是隻有朝廷正式授命的官員,其餘皇室宗親就隻能眼巴巴看著趙樂君登金鑾殿,而其他大臣哪裏有敢反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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