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保一邊拾掇,一邊絮絮道:「金雲嶺方才親自帶人來接您了,我說讓他明日帶著轎子在村外候著,他們倒是送了些衣物過來……對了,這秦姑娘家的香胰子還挺別致,宮裏用的雖然更精致好看,卻沒她的細膩好聞……」


    趙舒連說話都費力,也不理會他,闔上眼睛側身躺在那裏,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任憑阿保自言自語自接自話。


    阿保忙完,拿出陳家準備的鋪蓋,在窗前竹榻上鋪設好也睡下了。


    夜深了,雨還一直下,淅淅瀝瀝的雨聲與阿保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趙舒以為自己依舊會一夜未眠,誰知在薄荷的清涼香氣中,他不知不覺睡著了。


    早上雨停了,到處濕漉漉的,空氣微微帶了些土腥氣,卻好聞得很。


    家裏人都在睡,陳老爹早早起來預備做早飯。


    他剛要去後院摘菜,卻見小廝阿保扶著趙舒沿著走廊過來了,便笑著打招呼:「趙小哥,我去後院摘菜,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趙舒「嗯」了一聲,扶著阿保隨著陳老爹去了後院。


    陳家後院小樓附近種了不少花木,不過靠西的那大片都開辟成了一畦一畦的菜地,看著綠油油的,齊整得很。


    趙舒扶著阿保立在地頭看周圍的景致。


    陳老爹薅了兩根萵筍放進竹籃裏,又掐了一大把嫩荊芥,又拿出鐮刀,要去割一把韭菜。


    他一邊忙碌著,一邊道:「趙小哥,有一句話我得和你說,你也別嫌我老頭子囉嗦,如今是四月底,到秋天的時候,你最好再來我家一趟,我有些泡茶喝泡澡用的好東西給你,不要錢!」


    陳老爹揮鐮割下一把嫩綠的韭菜,口中依舊說個不停:「我家特別好找,你隻管打聽鞏縣有名的花匠花兒陳,花兒陳就是我,我家做花匠好多代了,在前朝時我家也曾顯赫過,專門為太醫院種植藥草,如今雖然敗落了,可是放眼全鞏縣,沒有一家花匠養的花比我好,製的盆景比我像樣……」


    雨後清晨清新潮濕的空氣令趙舒的肺沒那麽悶那麽疼了,他扶著阿保,輕輕道:「多謝陳老爹,八月十五前後我一定會來的。」


    陳老爹聽了,起身看著趙舒,認真地道:「趙小哥,你可一定要來啊!」


    趙舒見陳老爹如此執著,不由微笑,輕輕道:「嗯,我一定會來。」


    隻要到了那時我還活著,我就一定過來。


    即使我死了,我也會讓阿保過來。


    他原本生得就好,隻是過於消瘦,而且臉色蒼白,整個人如玉人一般,瞧著冰冷易碎,如今一笑,卻有幾分像活人了。


    陳老爹又細細打量了他一番,點了點頭:「趙小哥,我回前麵做早飯,你在這後院裏逛逛吧,那邊有個門,可以通到我家花圃,倒是可以去瞧瞧。」


    待陳老爹離開了,阿保這才扶著趙舒在後院的小徑上走著。


    小徑上長滿了草,剛下過雨,草濕漉漉的,趙舒的鹿皮靴踩在上麵有一種軟軟的觸覺。


    趙舒不怎麽說話,走幾步,歇一會兒,終於走到了薔薇花牆前——一整麵牆上都攀爬著薔薇花,大紅、深紅、淺紅和素白的薔薇花在翠綠藤蔓上盛開著,散發著好聞的花香。


    阿保唧唧咕咕說個不停:「公子,陳家的菜種得好,花兒種得更好,你看這薔薇花牆,宮裏禦花園的薔薇花牆也就這樣了。那陳老爹養花本事高,人也挺熱心,咱們差他老人那點泡茶喝泡澡用的東西麽?還特地強調是好東西!哈哈哈!」


    趙舒自己不怎麽說話,他一說話肺就難受,卻喜歡聽別人說話,因此侍候他的那些小廝中,活潑愛說話的阿保更得用一些。


    待阿保說了一大長篇,趙舒這才低低道:「我有些冷,你去拿件披風過來……」


    阿保抬頭一看,見趙舒肌膚蒼白中透出些青來,唇色倒是鮮豔得有些瘮人,忙道:「公子,您等著,我這就去!」


    見薔薇花牆旁邊有一棵忍冬,阿保便讓趙舒先扶著忍冬站著,自己一溜煙跑去取衣服了。


    素梨早上起來洗漱罷,便下樓去前院給她娘拿早飯。


    如今剛下過雨,地有些滑,她怕陳氏滑倒,因此不肯讓陳氏下樓。


    素梨腳步輕快,剛要走到薔薇花牆那裏,一眼就看到趙舒正向後跌倒。


    後麵可是薔薇花牆,倒在上麵不知道要被薔薇花刺紮多少下,素梨反應很快,如飛般跑了過去,一把拉住了趙舒的衣袖,誰知趙舒繼續往下軟倒,她知道趙舒的情況,忙打橫把趙舒抱了起來,卻發現趙舒嘴角有血跡,心中焦急,一邊抱著趙舒往前院走,一邊急急問道:「趙小哥,你哪裏不舒服?」


    趙舒濃長的睫毛眨了眨,這才清醒了過來,他發現自己被素梨抱著,又羞又急,抬手想要掙紮,卻又哪裏有力氣?


    素梨力氣甚大,見趙舒醒了,悄悄鬆了一口氣,還有心開玩笑,試著轉移趙舒的注意力:「趙小哥,你可真輕啊,以後可得多吃一些,不然我一拳都能把你打飛!」


    她一邊抱著趙舒疾行,一邊說著話,居然還能照顧趙舒的身子,穩穩的沒怎麽顛簸。


    趙舒蒼白的臉泛起薄薄的紅暈——他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自從他記事以來,還是第一次被女子這麽抱著,而且這女子還是一個瞧著甚是婀娜苗條的美麗少女……


    聽到那句「我一拳都能把你打飛」,趙舒實在是沒臉見人了,索性閉上眼睛裝著暈了過去,反正他是常常暈倒的。


    素梨剛走到前院,迎麵就遇上了拿著披風過來的阿保。


    看著臉色瞬間蒼白的阿保,素梨忙道:「你快去把床鋪好,我好把他放上去!」


    阿保來不及多說,扭頭就往西廂房跑。


    把趙舒安置在床上後,素梨沒有立即離開,見阿保拿出了一個小瓷瓶,拔開塞子要喂趙舒服藥,她便在床邊坐下,扶起趙舒,讓他倚在自己胳膊上,好方便服藥。


    阿保用帕子拭去趙舒嘴角的血跡,把小瓷瓶裏深褐色的藥汁一點點喂趙舒服下。


    看著趙舒病弱的模樣,素梨有些可憐他,心裏莫名有些堵。


    趙舒服了藥就睡著了。


    阿保低聲道:「不用請大夫,服過藥暫時就沒事了。」


    王爺的病,宮裏的太醫都束手無策,這邊的鄉野大夫能有什麽用,請過來也不過白折騰一遍罷了。


    素梨點了點頭,心裏有些難受,慢慢走了出去。


    這樣年輕的生命,就這樣在病痛中慢慢消逝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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