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淡月刻意的帶領下,玉荊風很快就找到了雪月庵。


    庵裏的師太一聽是要找路雲音,又看到玉荊風在油錢箱一添就是十兩,二話不說就領著他們往後山的齋房而去。


    「音妹!」玉荊風無法置信地喊道。


    才短短三天沒見,他的雲音表妹怎麽憔悴成這樣!


    「荊哥?」


    路雲音撐起瘦弱的身子,同樣震驚地望著他。


    「音妹,你怎麽能就這麽走了?」他心疼地扶起她。


    「我……咳……咳……」


    她才一開口,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是劇烈地猛咳。


    「我……」路雲音整個人痛苦不已,全身不停地發抖。


    淡月擔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哎呀,少爺,表小姐怕受了風寒。」


    「荊哥……咳……」她逞強地想開口說話。


    玉荊風伸手阻止她。「音妹,你別再說了,我這就帶你回家,替你請大夫去,以後,誰也別想趕你走……」


    他抱起孱弱的路雲音,慌張地走出齋房。


    當然,他沒有看見虛弱的路雲音,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和婢女淡月互相使了個眼色……???


    「張大夫,快!趕緊看看音兒。」


    玉荊風一看見路雲音的主治大夫,立刻拉著他來到路雲音的床前。


    「別急,讓我瞧瞧!」張大夫弓起手腕,仔仔細細地把起脈來。「唉……」


    「怎麽樣?」玉荊風見張大夫臉色驟變,緊張地問。


    「玉少爺,雲音姑娘……怕是不行了!」張大夫麵色凝重地歎了口氣。


    「小姐!」


    淡月哭天喊地的衝到床前,搖晃著沒有意識的路雲音。


    玉荊風錯愕地扣住張大夫的肩膀,眼中蘊藏不信。「這怎麽可能?她不過是染了風寒,以前也曾這樣的,怎麽可能不行!」


    張大夫無奈地解釋著:「雲音姑娘身子本來就羸弱,一生病就很不容易好,更何況她這次是耗盡血氣,再加上心神俱疲,因而導致藥石罔效,恐怕神仙也無能為力吶。」


    「難道一點法子也沒有嗎?」玉荊風失控地吼道。


    「這……除非……」


    「張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們表小姐吧!」淡月砰的一聲跪在地上懇求。


    「張大夫,隻要你能有方法救活音兒,什麽困難我都不怕!」


    「是這樣的,老夫曾聽聞,有再世華佗之稱的東方吹雲,曾經給貴夫人數顆珍貴的百花九,這百花丸乃是東方公子精心粹煉,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擁有。


    還有,聽說那東方公子還用了千百種珍奇藥引,將貴夫人的體質變成百毒不侵的藥人。」


    「藥人?」


    「是的,隻要尊夫人肯把百花丸拿出來,讓雲音姑娘服食,再請她每隔一天捐出半碗的血,混和著給雲音姑娘服用,相信不出半個月,路姑娘的病定可痊愈。」


    玉荊風陷入沉思。


    雲音的病是不能再拖了,隻是要步靈均幾顆藥丸,她應該是不會不給,就算是要用逼的,也得逼她交出來。


    至於血……她那麽健康,一天一點血也應該沒什麽大礙才是。


    「好,我這就去取藥。」


    ???衍風居裏,步靈均神情愉悅地坐在靠窗的椅上,聚精會神地縫著手上的東西。


    尚未完成的布料,已經隱約看出是件嬰兒的小衣。


    「小姐,快先來吃藥吧。」


    月皎端盤裏放了一杯水,「咦?小姐,你在縫什麽呀?」


    「沒什麽!」步靈均手腳很快地收起衣服,不讓月皎看個仔細。


    身為女人的直覺,她知道自己的身體起了變化,昨夜她為這個驚喜高興得睡不著。


    輕輕撫摸著尚未隆起的腹部,步靈均感恩的堅信,這是上天賜予她的禮物,也相信這個小生命會是她和荊風婚姻的新契機,所以她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因為她要第一個告訴荊風,和他共同分享這份喜悅。


    「小姐,你一定又是在替姑爺繡些什麽,怕我看見笑你是不?」月皎走到梳妝台,打開小抽屜,拿出一隻精致的小木盒。步靈均笑而不答,接過月皎遞過來的藥,正要服下時,敲門聲響起。


    「姑爺!?」


    月皎退開讓玉荊風進屋,因為訝異而張開的嘴巴,使她的臉看起來頗為滑稽。


    步靈均在看到他時,心中是無限的歡喜,她沒想到玉荊風還肯進衍風居。


    「荊風,我正想找你,有件事我想當麵告訴你。」


    她綻出快樂的笑容,舉步走向玉荊風。


    「把百花九拿出來。」他神情冷肅地說。


    步靈均停下腳步,笑容倏然僵住。「你說什麽?」


    望著他凝斂的眼神,她原本漲滿喜悅、幸福的心,霎時由天堂跌落地獄。


    「我需要東方吹雲送你的百花丸去救雲音。」他重申自己來衍風居的目的。


    「不可以!」月皎衝到玉荊風身旁,激動地說:「那是東方公子留給小姐的救命丸,怎麽可以把它拿給路姑娘吃呢?」


    玉荊風冷哼一聲,恁是無情地說:「你家小姐明明健康的很,哪會需要什麽救命丸!可雲音不同,沒有百花丸,她就會死的。」


    步靈均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玉荊風,想從他眼中梭巡一點昔日的溫存,隻可惜她什麽也沒看到,他的眼中仍是一徑的冷漠。


    「如果我不給呢?」她輕聲地說。


    她突然很想知道,他能為他的音兒表妹做到什麽地步,也可以知道自己究竟還有沒有機會反敗為勝。


    玉荊風聞言,眉心聚成一道深壑,沒料到一向柔順的她會反抗他。


    「你該知道我會不擇手段地得到它,不論代價!」


    「就算要你殺了我?」


    「小姐!」月皎焦心地在她身後喊道。


    步靈均仍然張大雙眼,靜靜地瞅著玉荊風。


    她在賭。拿她一顆全心全意的心去賭。


    「沒錯!」玉荊風堅定地說出答案。


    步靈均迅速閉上雙眼,感受到一陣如刀割般的心痛襲來。


    「月皎,把木盒拿來。」


    「小姐!」月皎不依地喚道。


    「拿來。」


    月皎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梳妝台,拿出剛才放進去的小木盒。


    接過木盒,步靈均打開盒子,一股撲鼻的香氣頓時散開在整個屋子。


    「這盒子裏的就是百花丸,一共有十顆,你要多少?」


    東方吹雲曾在她婚後又回步家一次,將三個月份的百花丸交給步德永,並且要他告訴步靈均,玄玉蓮花果已經有下落,要她按時服下百花丸等他回來。


    現在藥丸已經剩下十顆,也就是說,東方大哥十天後便會回來,就算沒取得玄玉蓮花果,也會為她送藥來,所以她想,少幾顆她應該熬得過才是。


    「全部。」


    「全部?姑爺,你也未免太狠了吧。」月皎氣憤地插嘴。「這百花丸可是救命的良藥耶,普通的病隻要吃上一顆就會痊愈的,路姑娘不過是染上風寒,哪需要這麽多顆!」


    玉荊風忍住亟欲爆發的怒火,陰沉地冷笑一聲,「張大夫說了,隻有百花丸能救雲音,而且要一天一顆才行,你給是不給?」


    步靈均忍住快奪眶而出的淚,哽咽地問道:「如果我說,我也需要百花丸救命呢?


    你還要將藥丸全拿走嗎?」


    玉荊風瞇著眼,仔細地盯著步靈均的淚眼,隨即譏嘲一笑,「我差點就又被你偽裝的可憐樣給騙倒,你的身子健康的很,哪會需要百花丸。」


    「姑爺,其實我家小姐--」


    月皎想為主子辯駁卻被步靈均喝阻。「月皎!不要再說了。」


    她的水眸變得清冷縹緲,異常蒼白的臉泛著薄汗。


    慢慢地,她說了她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問出的話:「在你的心目中,我永遠也比不上你音妹重要嗎?」


    玉荊風握緊雙拳,他不允許自己的情緒被她所左右,於是他忽略心底的聲音,不加思考地說:「沒錯,你倒有自知之明。」


    沒有他預料中的大哭大鬧,也沒有她一貫的淚眼婆娑,她的反應令他有些不安。


    她的臉上掛著一抹淺笑,蒼白而淒豔,是一種似要解脫的神情。


    「我完全了解了,你全拿去吧。」她柔聲地說,眼中不再有淚水,隻有平靜。


    月皎垂下肩膀,她知道步靈均的性子,一但她決定的事,誰也別想改變。


    玉荊風接過木盒,心頭雖然有些不踏實,但一想到路雲音有救了,就什麽都拋到腦後。


    走到門檻,他才又想起另一個重要的藥引。


    「張大夫說,需要你的血……」


    「沒問題。」她爽快地答應。


    玉荊風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他覺得自已對不起她……???


    惜情閣裏絲毫沒有半點悲傷的氣氛,張大夫口中「快不行」的路雲音,此刻竟精神飽滿地在房裏踱步。


    「小姐,你怎麽下床呢?這樣是會穿幫的,快回到床上躺好。」


    淡月一進門就瞧見路雲音在房裏踱步,嚇得她拉起路雲音就往床上推。


    路雲音乖乖地躺回床上,卻又忍不住心中的躁慮,她捉住淡月的手。「淡月,這麽做好嗎?百花丸是多麽珍貴的靈藥,她肯給嗎?我們還要她的血……這……」


    淡月抽開被她握住的手,反握住她的手。


    「小姐,路你已經走了一半,已回不了頭,張大夫是我千拜托、萬拜托之下才肯撒這種謊,你在這時反悔,豈不是前功盡棄?更何況要是讓少爺知道你裝病騙他,你想他會原諒你嗎?至於她要不要給,哼!」


    淡月冷冷一笑,「她要是不肯給也沒關係,這會讓少爺可以名正言順地休了她,派她一個見死不救。她要肯給,那是最好不過,聽說她的血能去百病,隻要你吃了百花丸,又加上她的血,相信你這原本羸弱的身子定能強壯起來,到時還怕不能搶回少夫人的位置嗎?」


    淡月的一席話,著實讓路雲音心動,原本動搖的心又再度堅定。


    「音妹。」玉荊風捧著木盒,高興地走進惜情閣,身後還跟著步靈均和月皎。


    「少爺。」淡月作勢要路雲音閉上眼睛。


    「快,扶起小姐,我拿到百花九了。」


    淡月扶起路雲音,玉荊風立刻將一顆藥丸塞入她口中。


    步靈均緩緩走到桌旁,看見了早為她準備好的刀片和杯子。她諷刺地一笑,多周全啊,他們似乎早料到她一定會答應送血和藥。


    沒有猶豫的,她拿起刀片就往手腕一劃,鮮紅的血沿著她的細腕流入杯中。


    隨著杯中的紅色血液增滿,步靈均的臉色卻愈來愈蒼白。


    「小姐夠了。」月皎紅著眼眶,先用條手巾綁住她的手止血。


    淡月小心地捧著杯子,仔細地要路雲音喝光它。


    步靈均看見自己鮮紅的血流進路雲音嘴裏,突然一陣惡心暈眩。


    「小姐,你沒事吧?」


    步靈均蒼白的容顏強擠出笑,她放鬆自己,依靠著月皎。「我沒事,扶我回房去吧。」


    她虛弱的聲音和臉色,使玉荊風沒來由的一陣心悸。


    「你……真的沒事嗎?」他趨向前想看仔細,卻被她躲開。「我沒事,真的沒事。」


    她不再看他的眼,語氣是客氣而有禮的。


    玉荊風的手因為她的閃躲而僵在半空中,聽見她生疏的話,他的胸口揚起莫名的怒氣。


    「月皎,走吧。」


    沒理會玉荊風的怒顏,她在月皎的攙扶下走出惜情閣。


    她可以感受到玉荊風那熠熠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她的背,但她仍然沒有回頭。


    她知道自己絕不能回頭,當她知道自己這千般情意永遠得不到響應時,就已經完全死心了。


    那一杯的鮮血,就算是還清他這一輩子的情債,還完,就再也沒有瓜葛……???


    路雲音在百花丸和步靈均的血滋養下,短短數日居然真的病痛全沒,就連因長年病累的纖弱身子,都變得豐盈起來。相較於她的紅潤健康,步靈均卻相反地日漸憔悴。


    她的烏絲不再黑亮,雙唇不再紅豔,就連那翦水雙瞳,都變得空洞而無神,她有如一朵逐漸凋零的花。


    看在疼惜她的玉天雲眼裏,實在令他心痛不已。


    終於他再也忍不住,向玉荊風提出要將步靈均送回步家。


    「爹,你在說什麽?」玉荊風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要把靈均送回步家。」


    「是她自己要求的?」他挑起眉陰鷙地問。


    「是我的意思,這麽做對你或對她,或許都是好的。」


    「我不答應。」玉荊風不假思索地說。


    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玉天雲為難地歎了口氣,「我一直以為,均兒的美好一定可以讓你愛上她,可惜我錯了,而且錯得離譜,所以我想通了,不再勉強你承受上一代的恩情,至於步家,我自會向德永兄請罪。」


    玉荊風麵無表情地聽著,但他的內心卻是矛盾激蕩的。


    這不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嗎?


    隻要休了步靈均,他就可以和音妹雙宿雙飛了不是嗎?為什麽他反而有依依不舍的感覺。


    玉天雲在荊風那兒得不到答案,於是他轉而去衍風居尋求認同。


    他心想,自己那不肖子這樣虧待了均兒,她一定不會原諒荊風的,隻要是她不要這婚姻,就算荊風不答應,他也會將均兒完整的送回德永兄的身邊,總比留她在這兒日漸憔悴的好。


    可沒想到,均兒給他的答案,卻是不願回步家。


    「均兒,是我們玉家虧欠了你,現下我這老糊塗覺悟了,不希望這枷鎖綁住你,才決定要讓你回步家另擇良婿,怎麽你反而不願意呢?」


    他愈來愈搞不懂這兩個人,一個老嚷著心有所屬,卻又不肯放手;另一個被折磨得蒼白消瘦,卻又顯得無怨無悔。


    「爹,均兒哪會不曉得您的苦心,可無論如何,均兒都不能不要這個婚姻。一是因為我的父親,均兒知道他老人家唯一的心願,就是我能得到幸福,所以不管怎樣,均兒絕不會不要這個婚姻。」


    她移步至窗前,轉身麵對玉天雲,消瘦的臉上嵌著的那雙晶亮黑瞳,閃爍的火熱情感令玉天雲詫異。


    「二是我對荊風的愛,有如飛蛾撲火般熾烈,失去他,均兒就等於失去生命。」


    玉天雲張口無語。


    他垮下肩膀,這次他是被打敗了,他知道自己無法阻止一場注定的悲劇。


    「你爹,他……一定會恨我、怨我!」


    「這是均兒的選擇,他老人家會理解的。」


    ???十天很快就過去,今天就是最後一天。


    這些天下來,步靈均的手腕上,不知劃了多少刀,有時候一次要劃上兩刀,血才能流出來。


    最後這幾天,簡直是要用擠的,才能擠出血來。


    她的蒼白和虛弱,全看進玉荊風的眼裏,一種心疼交雜著一股奇怪的異樣情愫,悄悄在他心底掙紮、盤旋不去。


    步靈均冷漠地看著月皎仔細的包紮傷口,十天下來,月皎的技術是更好了。


    和以往一樣,她在包紮完後,便靜靜地走出惜情閣,就隻因為她不想看見玉荊風和路雲音的呢噥細語和卿卿我我。


    「靈均。」


    身後那低沉的叫喚,讓她停下步伐。


    她悲哀的發現,在他們這段婚姻裏,他還是頭一次這麽喊她的名。


    她轉過身來,點漆般的瞳眸中,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她隻是冷冷地睇看著他。


    她的表情使玉荊風的心,沒來由的煩躁紛亂。


    「你……沒事吧?」遲疑了一會兒,他還是決定開口。


    「沒事,如你所說的,我健康的很,哪會有什麽事!」


    若是以往,她會因為他這句類似關心的話而興奮不已,但如今,她已然決定跳脫這不曾屬於她的情感漩渦。


    「那你的手?」


    玉荊風伸手想碰觸她的手腕,步靈均卻像見到鬼似地往後退一步。


    「謝謝你的關心,這手腕不礙事,衍風居裏有很好的金創藥。」


    她形同陌路的語氣,使玉荊風怒不可遏。


    他凝眉跨步想再向前,深邃的鷹眼直想看穿她的內心。


    步靈均卻又再度後退,保持相同的距離。


    「你還是快進去看路姑娘吧,她現在最想見到的一定是你。」她白淨的臉浮現淡淡的笑,隻希望把自己美好的一麵永遠映在他腦海中。


    回過身,她不再眷戀他的眼神,堅強地走出他的視線。


    ???寂靜的深夜裏,衍風居的燭火映照出兩條寂寞的孤影。


    「小姐,我們真的要走嗎?」月皎一邊磨著墨,一邊做最後的掙紮。


    陪著主子嫁進玉家,她從最初的不習慣到現在的熟稔,實在已有些舍不得。


    步靈均放下手中的筆。「這裏不再有令我留戀的事,繼續待下去,隻會讓我的心像口欲枯的井,遲早有天會枯竭的。如果你想留下來,我可以在留給公公的信中,請求他讓你留下,他老人家總是疼我的,不會虧待你。」


    月皎聽了連忙搖頭。「說什麽我也不要離開你,是福是禍,月皎是跟定你了。」


    「你得想清楚,跟著我可會吃很多苦。」


    月皎一個勁兒地猛點頭。「月皎想清楚了,不怕吃苦。」


    於是,步靈均留下三封信,隻帶著陪嫁的首飾和月皎,拎著簡單的包袱,在黑夜的掩飾下,悄悄離開了玉家。


    走在無人的街道上,她輕輕地撫著腹部,發誓從今而後隻為肚中的孩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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