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


    難!難!難!


    唐琬?釵頭鳳


    該來的,終究來了。


    泛著薄霧的清晨,一艘華麗的畫舫緩緩靠近狂囂島。


    舫上十餘人,個個隨著船的靠岸而神情緊繃,手上的劍都快出鞘了。


    「看看你教出來的好手下!對方都還沒出手,自己就先怕得半死,真沒用!」


    歐陽鴻臉色鐵青地訓著在一旁垂著頭的男人。


    黑光是他重金聘來的教頭,專門替他在正劍山莊培訓殺手。


    幾次派出的人總是順利完成任務,這使歐陽鴻太過自滿,自認為他養的殺手已是一等一的。


    誰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正劍山莊的鎮莊之寶——白日寶劍,居然讓一名身著紅衣的蒙麵人,在他午睡的短短一個時辰內,從他身邊盜定,更明目張膽地在牆上留下「狂囂島」三字。


    「少莊主,那狂囂島所培訓的殺手,是天下問最好的,能贏他們的高於沒幾個,我們會輸也是沒辦法的事。」


    「藉口!」


    雖然明知道黑光所說的足事實,歐陽鴻仍難熄心中那把怒火。


    「要不是你們這些沒用的家夥,我今天哪需要受這種鳥氣!」


    寶劍被盜的次日,他立刻收到一張鍍金請帖,上頭僅僅兩句——


    欲索回寶劍,請乏狂囂島!


    莫可奈何之下,他上了來自狂囂島的船,來到這江湖中人聞之卻步,卻又倍感好奇的地方。


    「少莊主,至少我們知道前任島主孟陽不在島中……」


    黑光額際滑下冷汗,對於這麽難伺候的金主,他實在有些後悔接下幫歐陽鴻訓練殺手的工作。


    「廢話!」


    歐陽鴻的臉色更是灰敗,誰不知道孟陽早將島主之位傳給他的大弟子!


    呸!要是盤天劍譜在他手上,幾個狂囂島也不夠看!


    船徐徐停駐在岸邊。


    「歐陽少主,歡迎您撥空來到狂囂島,我們島主已恭候多時。」


    於飛俯首作揖,神色冷靜,一點也沒因為看到歐陽鴻身邊的大批殺手而害怕。


    倒是黑光在見到於飛冷淡無波的眼神時,冷汗就像下雨似地直流。


    他早該知道不應妄想訓練出比狂囂島更強的殺手,眼前這男人,光眼神就令人害怕。


    「哼!你們島主也未免太囂張,好歹我也是正劍山莊的少主,他派人盜定我的白日寶劍,強迫我來狂囂島也就算了,我歐陽鴻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可他居然擺架子,派個名不見經傳的人來見我!」


    於飛神色末變,一身文人打扮的直裾長袍,仍掩不住殺手慣有的淩厲。


    「歐陽公子,請隨我來吧!」


    於飛像沒聽到歐陽鴻的牢騷,逕自旋身往回定。


    歐陽鴻怒焰高張,氣惱地漲紅了臉,要是他的白日寶劍在手,他肯定把這狗奴才給劈了。


    ******


    宇文雋散著長發,冷冽的眼眸直盯著窗外。


    落葉紛飛,飄至地上,又被風戲要地卷弄起來。


    「紅櫻,你想躲在那兒躲到什麽時候?」


    穀紅櫻一身豔紅,婀娜移步進了淒情居。


    她臉上並沒有被逮到的窘態,因為她知道以宇文雋的功力,很輕易就可以察覺到她的氣息。


    「歐陽鴻到了。」她麵無表情地陳述。


    她知道自己是多此一舉。淒情居位於犴囂島最高處,沿岸的動靜可看得一清二楚,可她就是不願放過任何見到他的機會。


    宇文雋俊頎的身軀沒有移動的打算,他背著穀紅櫻,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紅櫻,你最近的思緒波動太大,我似乎該讓你休息一陣子了。一


    宇文雋冷淡的話語,令穀紅櫻瞠大鳳眼,原本冷然的表情,霎時變得慘白。


    所謂休息,分為兩種:一是像影奴一樣不再殺人,隻是隱匿在暗處,負責向島內傳遞消息;二是選擇產業中的任何一處,像普通人一樣的生活,除非島主的再度召喚。


    不論是哪一種,穀紅櫻都不願去選,因為那代表著她再也下能留在狂囂島,更有可能的是,終其一生她再也見不到宇文雋了。


    一少主,紅櫻做錯了什麽?」她寧可去為他殺人,讓自己的雙手染滿血腥,也下願到沒有他的地方去。


    宇文雋轉過身,邪美的俊顏有著淺淺笑痕。


    「你該知道的。」


    穀紅櫻穩住自己虛軟的雙腿,雙手使勁地緊握住劍柄。


    她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夠好,不會有人看出她心裏的秘密,沒想到……


    肅殺之氣從她的冰眸中褪去,剩下的是戀慕與似水柔情。


    「紅櫻不敢,也不會奢求什麽,隻要能留在少主身邊就夠了。」


    即使從小接受冷酷的殺手訓練,再怎麽狠毒,她也隻是個女人。


    宇文雋聞言,薄唇的勾痕更深,可笑意卻徹底的從他眼中消失。


    穀紅櫻對他的情愫,他其實早有感覺,早先不予以拆穿,是認為沒必要、無所謂,可是最近她的表現越來越明顯,尤其是在羽兒麵前,這才使他不得不這她離開狂囂島。


    「狂囂島規第一大忌,就是感情,除了島上居民外,任何人皆不能有私情,尤其是殺手。」


    宇文雋這話聽來無情,其實不然。這兒培訓出的人全都是孟陽撿回來的,不是孤兒,就是棄嬰,忌談情事,是擔心會亂倫。


    但孟陽在島規中又另外加注,那就是萬一在島外動了真心,殺手就可以舍棄身分,不用再為狂囂島做事,包括殺人。


    穀紅櫻徹底碎了心。


    她知道就算自己再怎麽挖心掏肺地對他,他都不會領情的,就如同十五歲那年,師父要他們倆對招,怕傷了他,她處處留情,而他……卻無情地刺了她一劍。


    那陸羽心呢?


    穀紅櫻心頭猛然浮現陸羽心的臉,宇文雋可以這樣打擊自己,如果對象換成陸羽心呢?


    「師兄,島內之人不談私情,那你對陸羽心呢?她雖然不是狂囂島的人,可她卻是你仇人的女兒啊……」


    話沒說完,一道掌風襲來,穀紅櫻跟艙地後退了好幾步,鮮紅色的液體順著她的嘴角流下。


    捂住泛疼的胸口,穀紅櫻突然狂笑起來。


    她的愛已化成炙熱的恨與濃深的怨!


    得下到,就毀了它!


    她眼神再度幽冷,斂住笑容。


    「你愛她?」


    又是一道烈掌襲來,可穀紅櫻不閃也不躲,她就是故意要讓自己痛得徹底。


    「你受不了我的下一掌,滾吧。」宇文雋蹙起眉心,冷漠地看著她。


    沒有人可以窺探他的心。


    穀紅櫻強撐起受傷的身子,直挺著背脊。


    「我會離開的,可這次的任務,紅櫻既然參與,我會執行到底。」


    ******


    仇人之女?


    陸羽心雙眼空洞地跌坐在池塘邊,手上握著的是一方絹幀。


    絹帕上是她精繡的鴛鴦圖,原先她到淒情居,是想讓雋哥看看她繡的帕子。


    一路上,她編織著對未來的憧憬,她認為隻要宇文雋一報了家仇,他們倆就會成親的。


    可是到了淒情居門口,卻下小心聽見穀紅櫻的表白。


    她本來是轉身就要走的,可穀紅櫻那句仇人的女兒卻令她頓下腳步。


    「這是……哪兒錯了呢?」陸羽心喃喃自語。


    她爹怎麽可能是宇文家的仇人呢?


    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那樣剛正不阿的人……說什麽她也不相信爹會做出對不起朋友的事。


    「一定是哪兒弄錯了。」


    「沒有錯!你就是他仇人的女兒。」


    陸羽心聞言猛一抬頭,一身豔紅的穀紅櫻正冷然地瞅著她。


    「紅櫻姑娘……」


    「也難怪你猜不透,畢竟你隻是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女,對於人世間的醜陋,疼愛你的父親想必不願讓你知道太多,尤其是他做的醜事!」


    穀紅櫻輕蔑地揚起冷笑,嘴角還隱約看得出血痕。


    「別這樣說我爹!他不是那種人!」


    陸羽心為自己的父親辯駁,翦眸中有著罕見的怒氣。


    「你害怕知道事情的真相嗎?」


    「不!」陸羽心揪住衣襟。「我才不是害怕,而是根本不相信你說的話!」


    穀紅櫻唇邊的冷笑擴大,陸羽心痛苦的神情,讓她有種泄恨的快感。


    「不用在我麵前裝得楚楚可憐了,這招對我是沒有用的,不論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你的雋哥這一輩子部下會娶你,也不能娶你的。」


    陸羽心同情的看著穀紅櫻,認為她是因為得不到雋哥的愛,才想傷害她來平複失戀的傷痛。


    「穀姑娘,我知道雋哥拒絕了你,這令你很難受,可是你何苦要編這種話來傷害我呢?宇文家和我爹早訂了婚約的。」


    「哈哈……」穀紅櫻一陣狂笑打斷她。「婚約?那是在你爹沒背叛宇文承德之前訂下的。」


    「你……你在說什麽?」陸羽心輕顫著唇。


    「當年宇文承德一家因盤天劍譜而被追殺,在求助無門之下想投靠你爹,沒想到他不但見死不救,還起了歹念奪走劍譜,宇文承德為了保護師兄母子,不幸慘死在亂刀之下,宇文夫人也因傷勢過重而死,師兄還不幸跌落萬丈懸崖,要不是師父救了他,他早死了。」


    「不!這不是真的!」


    陸羽心不信地直搖頭,眼中的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爹不會是貪生怕死之輩,要是他真有心要獨占盤天劍譜,又何苦要把它刺在我的背上,還在臨終前囑咐我除了宇文雋外,不能讓別的男人見到我的身子。」


    穀紅櫻鄙視地譏笑道:「那是他怕死後會被人揭穿他的假麵目,又不想他辛苦藏了多年的秘笈落入他人手中,才會編出那樣的謊言,否則,師兄跌下山崖十多年了,他為何不曾尋找過?」


    穀紅櫻的話重重地打擊陸羽心,她的話一絲一絲地摧毀她父親在她心中的剛正形象。


    穀紅櫻微啟丹唇,露出美豔的淺笑。


    「別再試圖為你爹脫罪了,想想看,如果你爹沒背叛宇文承德,那你背上的劍譜哪來的?」


    陸羽心悲痛不已的模樣,讓穀紅櫻的心嗜血地一快。


    她快樂地看著陸羽心飽受煎熬的模樣,知道她成功地毀了陸羽心的愛情。


    「所以你想,你的雋哥會愛你、會娶你嗎?」


    輕輕撇下一句話,如同她剛才無聲地來,又無息地走。


    得不到!就毀了它!


    暗處裏,一雙炯眸從頭至尾緊盯著那跌墜在地的纖影。


    ******


    夜裏一場雨,滿樹的緊花全都被雨打得零落,花辦細碎地鋪一地,有一種殘缺的美感。


    宇文雋一派優閑地坐在窗邊,神情自若地喝著上等蓮心茶。


    陸羽心纖細的身影徐徐出現在淒情居。


    「羽兒,過來。」


    陸羽心睜著迷蒙的眼瞳,焦距卻始終對不上他的。


    宇文雋抿嘴一笑,一個閃身,陸羽心就穩穩地坐在他腿上,就像他從來沒起過身似的。


    陸羽心失神地看著環抱著她腰際的健臂,視線緩緩上栘,凝進他的眸中。


    她直視宇文雋的眼不下百次,競從來沒發現,他的眼眸從不曾映上她的容顏。


    「羽兒,怎麽啦?」


    宇文雋親昵地掬起她胸前一撮烏發,在鼻問輕嗅著。


    他在等,等陸羽心攤牌。


    她與穀紅櫻的對話,全落入他耳中,可是他並沒有出麵製止。


    早在爹娘相繼被殺的那一夜起,他就注定是個沒有感情的人,複仇成了他活著的唯一目的。


    「怎麽不說話?」


    陸羽心瞅看著宇文雋許久,蒙朧的眼倏地清亮。


    她柔柔地漾出一笑。


    「於飛大哥剛才告訴我,歐陽鴻到狂囂島了。」


    宇文雋臉上的肌肉頓時繃緊,幽黯的眼直勾勾地瞧著陸羽心,心驚的發現她不尋常的平靜。


    她嫩白的纖臂環上他的頸項,「雋哥,明天就把我送給他吧。」


    怒氣和不安在宇文雋的胸臆間狂竄。她怎麽能這般鎮定?她應該要覺得害怕,或是質問他穀紅櫻說的廷不是事實才對呀!


    「他才剛到,不用這麽急。」平靜的語氣讓人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


    「不。」


    陸羽心青蔥十指撫過他俊逸的臉龐,停留在他微敞的胸膛上。「時間拖得越久,我的勇氣就越少,就明天吧。」


    宇文雋低頭斂眉地瞅著陸羽心,想從她似水的眼眸探出她真正的心意,卻一無所獲。


    他厭惡這樣的陸羽心!


    太冷靜、太理智了!那一向漾在她眼中的天真和總是含羞帶怯的眼神,全都消失了。


    「好,就明天!」他咬牙應允。


    陸羽心微偏著頭,避開宇文雋的目光,心略略地抖顫。


    她知道宇文雋一定會答應,可是她偏想孤注一躑。


    看來穀紅櫻的話是真的。


    陸羽心忽略心頭那股刺痛的感覺,星眸流轉,嫣然地對他一笑。


    「那麽雋哥,今晚讓我隻屬於你。」


    她主動地獻上芳馥香唇,輕柔地印上他的薄唇。


    宇文雋先是僵住身子,然後便采取主動。他熟稔地撬開她的貝齒,恣意地享受陸羽心甜美、媚人的滋味。


    火熱的吻讓宇文雋的眼神氤氳,氣息濃濁,「我有沒有聽錯?我羞怯的小羽兒居然在誘惑我?」


    「不,你沒聽錯,我是在引誘你……」


    話未說完,宇文雋已經無法克製地再度覆上她的絳唇。


    陸羽心嚶嚀出聲,酥軟的身子貼靠在他身上,任由著他霸道地予取予求……


    ******


    宇文雋不滿足的在昨夜又要了她兩次,像是要留住什麽似的,每一回他都是既激狂又熱情,直到天際泛白,他才饜足的沉沉睡去。


    而陸羽心卻了無睡意。


    她仔細地、深情款款地凝看著宇文雋的睡顏。


    昨夜的溫存,是代表著她的誓言。


    決意要替宇文雋捉歐陽鴻,是為了父親的清白,更是為了證明她有多愛眼前這男人。


    她相信宇文雋也是同樣愛她的。


    昨夜的歡愛中,她終於從他的眼神中看到自己,那就代表著雋哥的心裏還是有她。


    所以她相信,宇文雋不會讓她遭受危險。


    明日一逮到歐陽鴻,她一定要告訴雋哥,爹絕對不會是背棄至友主人,再一同和他共報家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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