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低呼一聲,驚恐地推拒著曲殘郎,不斷搖晃著螓首,企圖逃離他霸氣、狂妄的掠奪。


    曲殘郎蠻橫地撬開她拚命緊閉的唇,惡意地狎戲她柔蜜的香舌,可他理應呈現溫情或是欲念的黑瞳,反倒漾著令人心寒的冷冽。


    玉驚懼地發抖,腦中驀地躥過一種領悟——


    這男人簡直是鬼魅的化身。


    她雖然未曾經曆男女情事,可也絕非無知。


    眼前這可怕的男人眼底,根本沒有欲望,甚至連一點熱情也沒有。


    她敏銳地感覺到,曲殘郎是在折磨她,故意粗暴地弄疼她,更是對她輕蔑地懲罰。


    原本逐漸乏力的玉,思及此,一股莫名的羞憤直衝心頭,也不知哪兒來的力量,促使她奮力一推——


    她覷了個空,順勢躍下床,想趁曲殘郎不備時逃離他,卻被他長臂一伸抓住了。一陣暈眩,眼看又要跌進床裏,她驚慌地掙紮。


    她胡亂地扭動身子,糾纏之間,她的纖臂猛地一揮,“砰”的一聲,曲殘郎臉上那古銅色的麵具,應聲掉落地上。


    玉回眸一瞧,霎時怔住。這臉孔——


    她冷不防地倒抽口氣,翦水盈眸裏淨是震驚和難以置信。


    她知道他有雙好看的寒星炯眸,極有型的薄唇。因為麵具的關係,她主觀地猜想他的麵容該是有缺陷,可是………


    這麵容非但不醜,簡直是惑人的俊,即使左頰有道駭人的刀疤存在,仍絲毫不減他的俊魅。


    曲殘郎錯將玉的沉默當成害怕,胸臆間突然燒起一把莫名的熾烈火焰。


    “怎麽?麵對自己的傑作,你也會感到害怕?”他抿唇嗤笑道,眼神冷厲得刺人。


    傑作?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玉不解地問。


    她從小除了禮佛之外,不曾離開樺煙別館;生活裏隻有玉柏和竹兒,及逝去的奶娘。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她,怎麽可能去傷害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呢?


    “不懂?”曲殘郎陰惻地冷哼,“需要我幫你恢複記憶嗎?”


    他惡狠狠地上前,毫不溫柔地掐住玉的下顎,並用力捏緊,“八年前,拜你的驕縱撒潑之賜,在我的臉上留下這道疤,作為永遠的紀念,你怎麽忘了呢?


    玉蛾眉輕顰,一時聽不懂他說的話。


    倏地,注視著他的眼驀地大瞠。


    “想起來了嗎?”曲殘郎挑起眉。


    “不!你誤會了。”原來他誤以為自己是玉琦了!


    陰錯陽差地,她莫名其妙地成了玉琦的代罪羔羊。“我不是……”


    “你該不會要說,你不是玉彬的女兒吧?”


    玉泛起苦笑,從某一方麵看來,她的確不算是爹的女兒。“我是他女兒,不過,不是你要找的那一個……”


    曲殘郎放肆地大笑,目光卻更森鷙,“你說了個最差勁的脫身借口。我曾是玉家的長工,玉老爺有幾個子女,我豈會不知?!”


    更何況,那天在萬福寺,明覺清楚地告訴他,她是玉彬的女兒,這絕對錯不了。


    玉無奈地歎了口氣,意識到跟這男人是怎麽也說不清的。


    反正她都代玉琦嫁了,再幫她背個大黑鍋也無所謂了。


    “你想怎樣?”她不再試圖掙紮,任憑他掐痛自己。


    曲殘郎冷哼一聲,猛地將她推開。


    玉一個未留神,整個人跌趴在地。


    曲殘郎眼泛噬人的寒光,嘴角勾出一抹不懷好意的詭笑,“我想——毀掉你!”


    他撂下狠話,頭也不回地大步跨出房去。


    玉撐起泛疼的身子,衝上前去合上房門,虛弱的身子貼住門板,無法克製地頻頻顫抖。


    喉頭一哽,她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


    ※※※


    暗夜裏,曲殘郎一臉怒氣騰騰、幾近瘋狂地疾奔至無人的竹林,在一片空地停住。


    說要毀了她的不是嗎?那又為何會在看見她懼然惶怕的眸光時打住?


    更可笑的是,他居然像個失敗者似的逃離。


    那雙燦亮晶瑩的眼眸,狀似無辜地凝睇他,那粉肌、丹唇……


    “住口、住口!”曲殘郎激動地狂吼,雙手握拳。


    他抑鬱的粗喘,不允許自己失控。


    曲殘郎想起在萬福寺見著她的那一瞬,胸中似鐵石般冷酷的心,不知為何,竟狠狠揪動了一下。


    沒錯!他憎恨她的美好,厭惡她無暇的容顏,以及那平靜的笑臉……


    他要毀滅她,徹底地撕碎她!


    因為,她的美麗凸顯了他的醜陋,她那恬靜的模樣更是令他痛恨。


    憑什麽!她憑什麽在毀了他之後,還能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來勾挑他?


    不!他不會讓玉好過的。


    沒錯,折磨她,使她生不如死,讓她後悔進入殘風寨。


    ※※※


    初春天氣多變,昨幾個明明還暖朗的天氣,今日卻突然轉寒,而且還下著蒙蒙細雨。


    玉離開玉家時,包袱裏僅有兩件薄衣,連件襖子也沒帶出來。


    她把所有的衣裳穿上,卻仍然冷得打顫,起身想倒杯水喝,才發現茶壺裏根本沒茶水。她無奈地歎口氣,一整個早上都沒人來過,看來以後凡事都得靠自己。


    忍著寒冷,她走出房門。


    昨天來得匆忙,沒注意到原來這屋子還有名兒——臨水齋。


    嗯,是個好名。


    院外有兩條岔路,她也忘了昨日那位褚公子帶的是哪條路,噘起朱唇微微想了下,便隨意地選擇了右邊的小徑走去。


    走沒多久,玉就看到一名背對著她、正在井邊打水的女孩。


    她走近井邊,“請問……”


    那女孩回過身,瞧了她一眼,原本帶笑的嘴角頓時收住。


    “是你啊,有什麽事?”女孩伸手抹去額際的薄汗,態度十分冷淡。


    “我是……”


    “我知道你是誰,寨主用一萬兩黃金換來的玉家小姐嘛!”她撇嘴冷笑,臉上淨是鄙夷。


    昨日她看見褚二公子領著這女人進臨水齋的。


    玉聞言竟不自主地笑了。


    怎麽這殘風寨的人,個個都有截斷別人說話的習慣?


    梳著雙髦的女孩見她笑了,先是一怔,隨即沒好氣地問:“笑什麽?有事快點說,沒事就別在這兒礙手礙腳地煩我!


    玉溫婉一笑,“我隻是想請問你,廚房在哪兒?”


    “廚房?”


    “是啊。”她揚手搖搖空水壺,“我的房裏沒水了,能不能請你告……”


    “你想上廚房要水喝?”


    玉點頭,對於再次被打斷話,已經有些適應了。


    女孩甚是困惑地睨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抿唇思忖。


    “怎麽了嗎?”玉唇邊的笑突然凝結。


    女孩猶豫一會兒,“我是可以告訴你廚房在哪兒,不過……你可別妄想馬上有水喝。”


    “什麽意思?”


    “寨主今早下了命令,要廚房不許供應任何食物給臨水齋,包括茶水。還說臨水齋所需的飲食,由你自個兒打理。所以啦,你想喝水得自己燒,想吃飯也得自己煮。”


    玉單薄的身子一顫,愣了半晌,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果真狠毒!


    不給吃、不給喝,一切全賴自己,這要是換了玉琦,恐怕真的會被難倒。


    不過她是玉,求生存可是她拿手的活兒。


    “哪,往那兒的曲廊走,過了花亭就是廚房了。”


    “謝謝你了。”玉朝她點了頭,幽幽地轉身欲離開。


    “晴玉,晴玉!”


    遠處傳來急切的呼喊。


    “在這兒!”


    玉身畔的女孩大聲應道。


    一名綠衣少女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朝那個叫晴玉的女孩擺擺手,“不好……不好了!你弟弟他……”


    “我弟弟?他怎麽了?” 晴玉驚得花容失色,顧不得手上的汲水桶,揪緊著綠衣少女,“你倒是快說呀…”


    玉本來要走了,但是聽見晴玉焦急的聲音,她又忍不住駐足。


    “他又暈過去了,怕……怕是不行了……”


    “不!”


    晴玉臉色一變,大聲哀號地狂奔而去。


    玉想也沒想,撩起裙擺也跟著跑去。


    ※※※


    “小磊,小磊啊……”晴玉衝進房裏,抱起床上一名病得骨瘦如柴的男孩,摟著他哭喊道,“娘死前把一個你交付給我,咱們家就你這麽個命根子,你要是……那教我怎麽去向娘交代啊……”


    玉跟著進門,就看見這情景。本能地,她朝病懨懨的男孩手腕探去。


    “你做什麽?!”晴玉防禦地揮開她的手。


    玉看著男孩通紅的臉,“讓我瞧瞧,再遲就怕來不及了。”


    “你能救他嗎?”晴玉淚流滿麵。


    “現在你隻能相信我了,快!”


    玉示意晴玉讓小磊躺平,便側身為他診脈。


    “是赤火熱……”玉擰眉。


    “鎮上的大夫全看過了,連三公子都瞧不出是什麽病……”


    晴玉哭腫了眼,心裏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是赤火熱沒錯。”玉倏地起身。


    “你有法子救小磊嗎?”晴玉聽都沒聽過什麽赤火熱的怪病。


    玉給予安撫的一笑。對於晴玉的不信任,她一點也不以為意。


    要不是明覺師父給的《醫宗寶鑒》裏曾提過赤火熱,不然她恐怕也無能為力。


    “放心,我有絕對的把握救小磊。”


    “真的?”晴玉破涕而笑。


    “不過你得幫我。”


    晴玉頻點頭,“隻要能救小磊,什麽事我都願意做。”


    “我知道這山寨的出入口全都設有機關,而且還有人把守,可小磊這病得用長在峭壁上的一種名叫蓯玉蓮的花才能醫治,所以你得幫我離開山寨。”


    “可……我……” 晴玉躊躇著。她心想,玉雖然說得頭頭是道,可是,萬一她是騙自己那怎麽辦?


    玉對住她猶豫的眼,捺著性子說:“我不會乘機逃走的。”她保證。


    晴玉的目光源向弟弟,牙一咬,“好,我幫你。”她豁出去了。


    ※※※


    玉在晴玉的幫助下,順利地出了山寨。


    順著溪水澗,也不管雨水已經淋濕她原本單薄的衣裳,一徑地尋著藥。


    她其實是可以不顧小磊的死活逃走的,但她沒有。


    她不能逃,也不想逃,不隻是因為小磊的生命掌握在她手裏,就連芙蓉鎮的人亦是。


    說也悲哀,她用全部的生命去守護別人,殊不知,何時她也能有被守護的一天……


    思及此,她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她輕敲自己的頭,要自己別傻了。


    先別說有哪個男人能接受待過賊窟的女人,光是想到曲殘郎那雙充斥仇恨的利眸,她能活著逃出生天,就該要阿彌陀佛,感謝菩薩的保佑了。


    她輕籲了口氣,振作起精神,拂去雪額上頻淌下的汗珠和雨水,繼續找尋蓯玉蓮。


    不知走了多久,她終於在一處峭壁上發現了蓯玉蓮花。


    “糟糕,這怎麽下去呢?”


    玉咬住粉唇,在崖上踱步。


    她往崖下一瞧,這山崖十分險峻,形同斧劈,穀深不見底。


    玉仔細地想了想。


    那株蓯玉蓮花就這麽孤傲地立在那兒,要是她放棄這一朵,不知再走下去還能不能找到別株。


    小磊消瘦枯槁的臉蛋驀地撞進她的腦海裏。


    “不行,再等下去,小磊的命就沒了。”


    玉深深吸了口氣,蹲下身子,一手攀住凸起的岩石,另一手則緊抓住崖壁上的藤蔓,小心翼翼地往崖壁的那朵蓮花爬下去。


    她雙手費力地握緊藤蔓,一雙小巧蓮足則是擺蕩不定地在半空中搖晃地左蹬右蹬著,就是踏不到可立足之地,全身的重量隻倚靠著兩隻纖弱的臂膀。


    好不容易滑到蓯玉蓮的旁邊,玉才發現蓮花離她尚有一段距離,要摘取恐怕沒那麽容易。


    玉屏氣凝神,勉強伸出手一句,花沒摘到,她失望地低喊。


    一個未留神,她失了平衡,整個人直往下墜——


    “啊!”玉驚聲尖叫,山穀裏回蕩著她的聲音……


    一會兒,她劇烈地粗喘口氣,驚魂甫定。


    此刻她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隻能死命地向上攀爬。


    再次來到蓯玉蓮旁,玉閉上眼祈禱,隨即睜眼一鼓作氣地拔起花。


    “成功了!我成功了!”玉懸在半空中,興奮地大叫。


    至於爬上崖,那又是一段艱辛的路了……


    ※※※


    晴玉躲在寨口等著玉快回來,隨著時間的逝去;她忐忑不安的心逐漸對玉失去信心。


    “完了,什麽都完了,我怎麽會相信那種女人的話呢?”她惶然地喃喃自語。


    山寨裏的人都知道,大寨主的臉是因為玉而毀的,所以他才會用萬兩黃金來換取她。


    這樣的女人,怎麽可能會好心地找藥方來救小磊呢?要是換了她,早就逃之夭夭了。


    “晴玉,你在這兒做什麽?”馮飛走出洞口,見到躲在草叢裏的晴玉,上前探問。


    “三……三公子……”


    “你是怎麽了,我剛接到消息,說小磊又病發了,我這才要出穀去抓藥來治他呢!你不在他身邊照顧他,躲在這兒做啥?”


    “不……不用麻煩三公子了。” 晴玉垂下眼,目光閃爍,不敢直視馮飛。


    馮飛見她驚驚惶惶的,手指還不自覺地絞纏裙擺,心頭不禁一陣狐疑。


    “晴玉 你……”


    “三公子,不好了!”


    守洞口的阿永捂著後頸跑了出來,“剛才有人打暈了我和阿三,還把我們拖到草叢裏……”


    馮飛聞言一怔,難怪他出洞前,沒看見守衛的人,還以為他們偷懶去了。


    他腦中一閃,側頭刻意壓低嗓子:“晴玉,該不會是你……”


    晴玉煞白了臉,“咚”的一聲跪下。


    “三公子,對不起,我以為那個玉家小姐能救小磊的,所以……”晴玉無措地發抖,哭哭啼啼地說。


    馮飛驟然打了個寒顫,喃喃地低語:“這下糟了!”


    ※※※


    玉才繞著原路回來,一身泥濘不堪地走近洞口,就發現曲殘郎一群人早等在那兒。


    她重歎了口氣,拖著疲憊的身子,不慌不忙地走過去。


    “玉……小姐。”晴玉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怎麽也想不到玉果真沒對她失信。


    玉緩慢地走到曲殘郎麵前,她的衣衫殘破,原本黑亮的烏絲被雨打濕,微亂地黏在頸邊,她的唇蒼白且有些龜裂,但臉頰卻異常地泛著紅暈。


    “我沒有逃。” 玉一雙晶亮的眼瞅著他說,語氣是驕傲的。


    曲殘郎盯著她,皺起眉頭,卻沒說話。


    玉僵著頸子,全身因為疼痛而抖顫地轉頭對晴玉說:“將這蓯玉蓮花泡過精水,熬過三回,讓小磊服下——”


    話沒說完,玉眼前突然一黑,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跌在地上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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