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事我們哥千真萬確沒做過,不能因為我們哥兒平日裏貪玩,哪個苑子裏出了事就往元哥兒頭上扣。國公爺大半月都是宿在藺花居的,也就這兩日在孫姨娘那,怎偏就出了這檔子事呢!」


    宋吟晚因此多看了叫屈的婆子一眼,「到底怎麽回事,你來詳細說說。」


    「是!」


    ——


    等宋吟晚回到花廳,那已經是一炷香之後,十來個人的席麵,擺了一張紫檀鏤花圓桌,上了冷盤。


    「怎麽元哥兒沒跟你一塊來?」長樂郡主原就在花廳等,看了看宋吟晚身後並沒跟著人才問。


    「元哥兒有點事要辦。」宋吟晚淺笑著答。


    「他一個小人兒有什麽事辦?不是,那也沒親姐姐回門重要!他是不是跟你擰脾氣呢?」長樂郡主說著就擔心起來。


    「沒有,阿娘莫擔心。弟弟到了明年初就到該上書塾了,京城裏趕早的,六歲就有送去的,侯爺八歲童生,自己掙的似錦前程,並非單靠了蔭封,好男兒當如是。您心軟,嬌養著他,讓他接觸後宅事,於他百害而無一利。」


    長樂郡主嘴唇嚅動,一句孩子還小早給女兒給堵著了。道理也非不懂,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話是聽進去了的。


    「阿娘,他是你在府裏唯一的倚靠。」


    長樂郡主心一顫,對上一雙烏黑澄亮的眼,抑著酸澀點頭。「我知,我知,元哥兒也是我的命……」


    宋吟晚也不忍見她低落,便道,「元哥兒隨我也是個小機靈,我讓他……」


    話還沒說完,便聽到了花廳珠簾被拂開的泠泠響兒。


    「郡主娘娘,大小姐安好。」來人一襲煙霞紅滾邊金絲繡紗衣,下著蓮花葉水藍包金綢裙,頭上明晃晃的絞金銀絲嵌寶珊瑚梅花簪,福身行禮間,耳飾輕晃,與那柳腰相襯,惹人生憐。


    隻不過沒男人在場,這一番風情顯然是白費了的。


    「你來這做什麽?」


    孟姨娘嬌嬌一笑,「回娘娘,是老爺傳喚妾身來侍候的。」


    平日裏長樂郡主連看她一眼都嫌,到了有我無她的地步,省了她侍候,這會兒卻聽她主動提出來,頗為反常。


    反而是宋吟晚從孟姨娘眼裏讀出了一絲看戲的興味,無疑是來攪和場麵的。不過她在,才是真正好戲。


    「孟姨娘說要盡心服侍,阿娘就別拂了她一片用心。」


    宋吟晚刻意咬重了‘盡心’,長樂郡主便意會了過來。送上門來被做規矩的,豈能辜負。


    宋國公和封鶴廷還未至,有孟姨娘在,長樂郡主沒了說話興頭,席麵一時冷清。


    倒是宋吟晚饒有興致地暗地裏打量這位姨娘,聽聞是舊部遺孤,這舊是指先皇舊臣,隨當今官家禦駕親征之際為救駕父兄等均為國捐軀,官家深受觸動,追封忠勇伯,其女孟小嬌婚配從己,許了宋國公。這妾,是貴妾。


    而她母親長樂郡主是秦王獨女,老來得子,寵愛無度,慣得驕縱,一朝回京見到宋郎誤終身,離了秦郡遠嫁,孰料才子風流,身邊鶯鶯燕燕不絕,第二年便納了孟小嬌,如膠似漆,便成了長樂郡主的苦難來源。


    還因朝廷頒布善待舊部,一個處置不當就是災禍,反成了孟小嬌的護身牌。


    「大小姐這般看著妾身作甚?」孟姨娘被她那目光瞧得有些滲,笑說道。「應該是要先恭喜大小姐得償所願,嫁了良人。」


    宋吟晚卻不似她預料的那般激憤發作,反而隻是笑盈盈的盯著她看,「孟姨娘今兒氣色真好。」


    這一句牛頭不對馬嘴,讓人懵住。


    長樂郡主早拉下臉,坐在凳子上,要不是女兒暗裏拉著自己袖子,隻怕是要把麵前的茶水潑她臉上。


    孟姨娘沒聽懂,可不影響她計劃,站著離長樂郡主一尺遠地兒,「娘娘,妾身為您續茶。」


    「不必了。」


    「娘娘無需客氣的。」孟姨娘說著,借著長樂郡主推擺的動作兀的一聲驚呼,鬆開了手。


    然而茶壺卻穩當落入了一隻瓷白手裏。


    茶是溫的。


    宋吟晚接住的刹那,一手搭住了孟姨娘內腕,稍一使力氣,便叫她疼得麵色蒼白連聲痛呼,再沒了力氣。


    這一出手收手極快,連她身邊的長樂郡主都未看分明,這‘剛巧趕到’的宋國公自然也沒瞧見,隻看到孟姨娘冷汗連連,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再看向另一邊的母女倆,像是恨鐵不成鋼般低聲質問,「今兒這日子,你們還想鬧一出?」


    「老爺,妾身是想好好侍奉娘娘,替娘娘斟茶,誰料……」


    「誰料連個端茶倒水都做不好,險些失手燙傷我阿娘,周遭都瞧見了的,該當何罪?」宋吟晚把她故意說一半的話截了堵回去。


    孟姨娘起先隻覺得整隻手都沒了力,疼得發麻,捏個茶盞都在抖,可就這會兒功夫又突然好了,反證實了宋吟晚說的,臉上一陣一陣紅,「老爺,妾身也不知剛才是怎麽了,許是這兩日為老太太抄佛經累著手了。」


    宋國公的神情頓時柔軟了,「母親故去五年,有你這一片孝心老人家必是欣慰,不急一刻,莫累壞自個。」


    長樂郡主僵著身子在一旁,哪怕是對這個男人失望透頂,卻仍不放過自己的非要自己一遍一遍看。


    孟姨娘嬌呼了聲‘老爺’,似乎才意識到不妥當,連忙起身,規規矩矩伺候眾人入席。


    宋吟晚冷眼旁觀,還不到一刻功夫,便在宋國公那淩厲眼神下體會到一股深寒,郡主強勢,女兒跋扈,獨獨那妾嬌滴滴需得他庇護。


    一家子陷入詭異沉默。


    宋吟晚跟宋國公之間空了個座,是封鶴廷的,聽說是侯府送來的緊要公文,借宋國公的書房暫用,一時半刻怕是回不來。


    幾人入席,卻是要等人齊了才開。


    宋吟晚吃著香茶,目光越向孟姨娘,在她為自己續茶的那刻忽而低聲,「方才我那話沒說完,過了今日,你怕是沒這麽好氣色了。」


    孟姨娘被那話惹得心驚,麵上卻無波瀾。「大小姐用茶。」


    長樂郡主端足了當家主母的架勢,這一場席麵是為她女兒和姑爺的,不值當讓這賤婦敗了心情。


    宋吟晚抿了一口就擱下了,大熱天裏喝熱茶,下去就是一身汗,「父親,弟弟頑劣頂撞,跪了個把時辰,還那麽小的孩子怕是餓壞身子。」


    「是啊,老爺,今個這場合怎麽還能少了元哥兒。」孟姨娘也在旁軟軟幫腔。


    「那逆子頑劣成性,口出狂言,頂撞長輩,眼裏何曾還有我這個當父親的!」宋國公一聽那句少不了便火氣蹭蹭,「章哥兒就比他年長兩歲,便能做文章,書院裏的老師同學都是一片誇讚。同是我所出,怎就一個頑劣不堪,不思進取,我罰他罰錯了麽!」


    「元哥兒就是知錯了,才利落去的祠堂罰跪,真心實意要改錯的。」宋吟晚垂眸,眸中卻落了寒意。


    「他知道?」宋國公嗤諷了聲,「他要知道,就不會做出下藥這等後宅毒婦才會使的卑劣手段!」


    長樂郡主的臉色頓時黑如鍋底,不待發作,被宋吟晚截去了話。新嫁的婦人添了溫婉氣質,烏眸閃動,話語卻是綿軟了幾分,「父親,元哥兒貪玩歸貪玩,可從沒做過出格的事,還那麽小孩子,真肯定是他害的人?」


    宋國公的視線從長樂郡主轉移到了擔憂弟弟的宋吟晚身上,對上了那雙眸子,原本的火氣不知怎的就下去了些,語氣也好了些,「當時那逆子說恨不得讓他姨娘和庶姐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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