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柳氏也陪著茶水,心裏頭憋著別個主意。宋吟晚在府上一天,她這心就不踏實一天,而老四待那丫頭好,是壓根沒把她那回的提醒放在心上,更是叫她如鯁在喉。


    這樣的禍害,最好是快快逐出府去。需得個由頭,這乞巧宴恰是個好機會!


    卻忘了看,盆裏葉子上隻剩下了一隻龜,就在她說話的間隙,給直接伸腿懟了水裏頭去,那略大的那隻正撲騰呢。


    ——


    夏至晝長夜短,宋吟晚忙活了一天,等到天黑,都沒能理清楚四叔的家當。光是這些年聖上的賞賜就夠豐厚嚇人的了,動不動就良田百頃,名下田莊無數。


    這般厚賞,朝野上下獨一份。


    但在宋吟晚看來,伴隨著的是無盡風險。也是這時候,才發覺那個說讓她且等著的人到這入睡的時辰還未出現。


    「侯爺可回來過?」


    「並未。」枕月答,再看小姐還擱桌邊等著,立刻道,「我去探探。」


    宋吟晚應了聲,瞧見燈下還沒寫完的,就著桌上的冷酒邊寫邊等。合著是沒人約束後的放縱。


    孰料,一杯酒剛見底,枕月就從外麵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不好了小姐,姑爺,姑爺叫宮裏扣下了!」


    「被扣在宮裏?!」宋吟晚噎著冷酒猛地嗆咳起來。


    眠春忙是給她順氣兒,一邊也急問枕月,「好好的怎給扣宮裏頭了,你可聽清楚了?許是被留在宮裏的,那也不是沒有的事兒!」


    「奴婢哪敢胡言!」枕月被一嚇,磕磕絆絆道,「聽是觸怒龍顏,罰在武英殿跪著,有個把時辰了。」


    「可知道是何緣故?」


    枕月搖頭,就這麽點漏出來的消息都費了老大功夫,探不到更多了。


    宋吟晚也知勉強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龐國公也是隨聖上征戰四方的功臣,卻因醉酒失言,觸怒龍顏,貶去了西涼那荒蠻地。


    富貴由天,如今這天是官家的,說什麽時候變就什麽時候變了,哪是人能左右的。


    宋吟晚緊攏著眉,一麵自己寬慰四叔行事沉穩,一麵盤算手頭的關係,能私下解決洪邁還成,要往宮裏伸則不易。


    思來想去,也就隻有太後那。


    可她若入宮……


    宋吟晚這頭正猶豫,外邊忽而傳來喬平暄求見的信兒。


    「快請。」


    這時候,無論誰來都不是巧合的。


    喬平暄仍是一襲素裙,白絹花裝飾,盈盈一福身拜了安好。


    宋吟晚臉上露了意外,心下是驚喜的,但看她冷冰冰的臉,且是收著。「喬二姐姐怎麽來了?」


    「侯夫人上回求的安神方,當時二哥哥不在,今兒二哥哥從宮裏回來,我想侯夫人要得急,便當下給送過來了。」


    宋吟晚略有錯愕,不記得有這茬。不過還是伸手接了紙箋,掃見上麵的字跡頓時定住了,稍後喜上眉梢。


    喬二郎從宮裏捎來的‘方子’,見效極快。那紙上封鶴廷的筆跡,她一看便知。


    「方子既已送到,就不打擾侯夫人休息了。」喬平暄說罷就要走,卻是叫人忽然拽住了袖子。


    「別啊,姐姐辛苦跑一趟,吃盞茶再走罷。」宋吟晚笑容殷勤道。


    喬平暄當真是越瞧她越古怪,讓人奉了茶,還把人都遣了出去。連跟著她的兩個也出去了。


    屋子裏剩下她和宋吟晚二人。


    喬平暄隻覺得宋吟晚的眼直勾勾覷著她發亮,叫她心底發怵。


    「姐姐你坐得離我這麽遠做什麽?」宋吟晚瞧著她,真真是意外之喜。她自小跟喬平暄最要好,二姐姐也最疼她,恨不得這會兒就好好抱著人訴說訴說。


    會嚇著她罷?


    可喬平暄從來就最喜歡鬼神之說,拿蒲老先生的話本子,專挑夜裏鑽了被窩裏說。她這朝借屍還魂,嚇不住她吧?


    宋吟晚思忖來去,那眼睛就沒離開過喬平暄。


    而在喬平暄看來,這人一口一個姐姐叫得熟稔,還分外熱情,反常極了。她被硬留下,實在不知宋吟晚葫蘆裏賣什麽藥,神情更是戒備了。


    「我是替二哥哥跑的腿,你可別想多了,咱們交情沒好到那份上。」


    「那和誰好?」宋吟晚搭了一茬。


    喬平暄不吱聲,索性就晾著她。


    宋吟晚去寢屋那把梅子酒搬了出來,換了茶水,自己先悶喝了兩盞。不一會臉上就染上了薄紅,方一鼓作氣:「二姐姐曾說過,這輩子短了,下輩子也還作姐妹,到了奈何橋不喝孟婆湯,還能再見著。可眼下,為何見著了,二姐姐不認我呢?」


    喬平暄從狐疑的眼神到刹時變色,猛地從凳子上起了。「你吃酒吃糊塗了罷!」


    「那日,我在父親懷裏咽了氣,再醒過來就在這侯府深宅裏。」宋吟晚也知這事情匪夷所思,「那宋吟晚剛嫁過來就被害死了,我卻得了她的軀殼還陽。這樣的事比話本子編得還離譜。」


    喬平暄臉色不大好,不過卻是氣的,她平生最恨有人拿昭昭糊弄玩笑,「死者為尊,豈容你這般言語戲弄!」


    宋吟晚凝著她,那張牙舞爪的樣,怕是她多非議一句,便要衝上來撕了自己。眼前霧蒙蒙的,漸濕了眼眶看不清了。


    她抹了抹眼,可仍是看了個模糊輪廓,哽了聲兒,「咱們家三個女孩兒,你和大姐姐就差了兩月,偏從小不對盤。大姐姐去年嫁了,年裏回府的時候上你屋打砸了一通,旁人怎麽問都不開口,可我知道。」


    「大姐姐心慕郭家二子,哪怕是門不當戶不對,也央了父親同意。你卻把郭郎寫給你的情詩統統搬了大姐姐那屋。」


    「那就是個不安好心的中山狼,同她往來,卻還調戲我,私底下還糟蹋好人家姑娘。也就她是個蠢的,讓人哄得團團轉!」喬平暄啐,瞧著宋吟晚的眼神卻是變了。


    宋吟晚接著道,「我應了十六的劫,沒能熬過去。我原是想著還能拖上些時日,王姨娘前段日子給你議親了,你喜歡吳公子這麽多年終於求得正果,我要是能吃上你的喜酒該多好。」


    喬平暄聽著她絮絮叨叨說著隻有姐妹倆才知道的,怔怔地定在了原地獨自消化這驚如天雷的消息。


    她啞著嗓子,「你真是昭昭?」


    宋吟晚抽了抽鼻子,「有一回吳公子在寒山寺碰到我們馬車壞了,護送我們回去。是你把車軲轆給卸了的。」


    「……」


    「還有小時候,你覺得我胳膊那的蓮花胎記好看,自己畫了個,結果汗濕了,你忘了這茬,以為自己得不治之症了。」


    喬平暄無聲,把輕顫的人摟在了懷裏,「好了,那丟醜的往事就別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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