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個夜裏已經要過一回,下了雨還涼著,不至於……」這樣費水罷。


    「讓準備就準備,你還能管主子的閑事不成。」眠春又不好意思同她明說,最後氣鼓鼓地吩咐了道,「還是我自個去。你且在這守著,別讓人過去打擾。」


    院牆外,施施然而來的主仆二人,不消走近,就將兩丫頭的對話聽了個分明。


    「這還青天白日……」錦雲站了封沈氏旁,呐呐張口。


    封沈氏目光越了牆頭,兩隻雀兒停在枝頭交頭互相梳理羽毛,「是我來得不巧了。」


    錦雲暗暗撇了撇嘴,「侯爺何曾這樣糊塗行事過!莫真是要作什麽禍國的妖姬了!」


    「原想著這兒冷清才來作陪,卻是我想多了。」封沈氏笑笑,掩過眼底一絲黯然,似喃喃自語,「這樣便好。」


    錦雲嘴唇嚅動,想說什麽,最終在小婦人那眼神中咽了回去,化作不甘顯露在臉上。


    世上像她這般傻的,哪還能找得出第二個。


    一陣秋雨一陣涼,蕭蕭雨聲,與淮央河畔的琵琶樂聲靡靡相合,暗生旖旎。


    「從今後簷前雨滴一起數,長夜寒衾雙雙溫……齊物逍遙共唱吟。」紅布台子上唱曲的姑娘生得俊俏,一雙細長鳳眼含嗔帶嬌,朝那扶攔處佇立的公子哥兒送去秋波。


    裴徵輕咧嘴角。


    便叫那琵琶錯了個音。


    一名腰金衣紫的中年男人從樓梯上來目睹了這一幕,爽朗大笑,「裴公子一表人才又生得是風流倜儻,難怪能得了美人青睞。」言語之間不乏吹捧,衝著年輕公子笑得格外和氣,「裏邊請。」


    請的是天字一號。


    入目即是描金纏枝牡丹大畫玉屏,黑漆底紅的鬥櫃上用木托架著一柄靈芝紋玉如意,琉璃燈下,盡顯奢靡之風。


    裴徵在門口稍作停頓,便被人從後頭搭著了肩膀,一道進了雅間裏。


    王秉正對這個相爺義子略有耳聞,見卻是頭一回見。聽說是個鄉野匹夫因緣際會救了相爺夫人才得的機緣,想是個運氣極好的。


    隻從方才進樓那一照麵,就對裴徵下了論斷。


    他招來夥計,故意高聲吩咐,「去,拿你們這最好的酒食上來。」心想到底是個後生,好拿捏才是。


    這頭,夥計得了一錠銀子的賞錢,自然是手腳麻利,不費多少工夫,便先將溫熱的羊羔酒連底下的爐子一並呈了上來。


    「此酒以‘沉香亭’為先河,幾代更迭,而今後麯院街酒坊所釀,道是‘瓊漿玉液’也不為過。一斤市值十鬥米,定是叫你不虛此行。」王秉正是汴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商賈巨富,也是豐樂樓的常客,這一番勸說年輕人吃酒,亦有賣弄之嫌。


    「今個裴某倒有口福了,多謝王員外美意。」


    「噯,何須這樣客氣生疏。我比你年長,承情喚我一聲老哥,我就叫你裴老弟如何?」


    「王兄美意,卻之不恭。」裴徵笑意內斂,眸光微閃。王秉正四十多的年歲,叫一聲老哥,豈不間接做了相爺的‘兒’。


    一個有意拉近關係,暗打盤算;一個樂得裝聾作啞,靜觀其變。


    惹得夥計不由地向年輕公子那多探看了兩眼,就被王員外的隨從給擋了出來。


    同時將門帶上,左右各站了一邊守在外頭。


    雅間裏熱酒驅寒。


    酒喝上了,話自然也好說開。


    王秉正心念意動,借著酒勁開了口,「裴老弟是能在相爺麵前說上話的,老哥這也是實在沒了法子,眼下已經過了相爺所說的半月期限,我兒還在牢房裏受苦。他一芝麻綠豆的小官兒,怎會同三皇子那樁扯什麽聯係,若相爺上上心,從中調停調停,我兒定能回來了。」


    一萬兩的白銀,進了薑丞坤的袋裏,卻左等又盼不見兒子歸來,王秉正這心裏無疑也是憋了暗火。


    「三皇子一案牽涉諸多,但凡沾點邊的都抓了問話,抓得多,放也是放了不少。若令郎真如王兄所言毫無瓜葛,今日也該安然在府上了。」


    「事有湊巧,我兒確有想討那伶人回府的念頭,隻是他母親不容,沒出幾日,伶人就轉投了三皇子懷抱作了侍妾。受賄納賄那都是後來的事兒,跟我兒絕無半點幹係!」


    王秉正說完,見裴徵沉凝思慮,遂取過帶來的那隻檀木匣擱在了裴徵麵前。


    「我兒從小到大就沒吃過什麽苦,牢房那地方要再關下去,人怕是要廢了!還得請相爺給想想轍。」他一麵說一麵打開匣子,白花花的銀元寶直晃人眼睛。


    裴徵從裏頭拿了一個掂在手裏沉甸甸的,實心澆灌。這一匣子少說也有五千兩。


    他把玩過又放了回去,闔上了蓋子,「王兄太客氣了。朝野上下風聲正緊,不是不幫,而是義父若插手,此事會變得更複雜,於令郎也更不利。言盡於此,請恕裴某告辭。」


    王秉正的自信在裴徵這番態度下漸生動搖,他僵硬笑了笑,「這……這酒才吃了一半怎麽能走呢。吃酒,吃酒。」


    裴徵被按回了座。


    在王秉正的拍掌示意下,幾名衣著暴露,身段妖嬈的舞姬走了進來,或纖細曼妙,或豐腴婀娜,施施然向王秉正和裴徵行禮。


    「今哪個能討了我小老弟的歡心,我不但給她贖身,還許綾羅綢緞,風光送嫁。」


    話音落,便在舞姬們之間引起了一陣騷動。如她們這樣的賤籍,多是輾轉風塵,待年老色衰遭人鄙棄。王秉正許諾的,是她們從不敢想的。


    可機會擺了眼前。


    最先反應過來的舞姬搶在了裴徵麵前,「公子,帶姣姣走可好?」男人的五官周正俊挺,結實的臂膀,硬朗的雄性氣息撲麵而來,令人心旌蕩漾。


    綺色的薄紗滑過男人的臉,他的肩。順延而下,柔媚地伏在他腿上,極盡挑逗誘惑之能。


    王秉正懷裏亦是摟了名舞姬,笑看這一幕。


    財帛和美色,是這世上最能打動人心的兩樣東西。


    「裴老弟可想好了,要哪個?」


    獨獨取悅裴徵的舞姬麵色生變,饒是不置信地望向男人。她賣力取悅這麽久,那兒卻無分毫變化!


    怎可能——


    下一刻,裴徵捏住了她的下頷,周身氣場陡變,「不想死就滾。」將人像破絮般嫌棄丟開。


    舞姬們慌張地拖著昏過去的姣姣往後退。


    王秉正倏然冷下了臉,睨著他,「裴老弟這是什麽意思?」


    「你兒子要是夠聰明,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守住口風,等風頭過了,自然能平安。否則,就隻能怪你們父子的情分淺了。」


    在這香膩的脂粉中愈久,他就愈是想起那人身上的清甜氣息。尋遍全城的脂粉鋪都沒有的香,仿佛是她天生帶來的。


    毫無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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