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開始】


    王秉正的案從大理寺歸到了京兆府。


    凶案三日了結,不料又因王家叔嫂為爭奪家產而再次上了公堂。汴京老百姓看熱鬧之餘,不由想起了還被關在大牢裏王文邕,為了個女人,正八品倉部主事的閑差丟了,爹一橫死,繼母那尖酸刻薄相,別說救人了,不下毒手就不錯了。


    另個倒黴的,就是出了命案的豐樂樓。


    短短幾日,生意一落千丈。


    正值午時飯點,宋吟晚隨封鶴廷一道進了酒樓,放眼去,整個大廳就三四桌,蕭條得很。


    夥計一搭汗巾殷勤迎上來,「二位想用點什麽?二樓有雅間空著,要不樓上請?」


    「要天字一號。」宋吟晚先說道。


    「天……?!」原是對著封鶴廷的夥計臉色頓生古怪,目光掠向說話那個,溜到嘴邊的嘲諷硬生生改了個調,軟言細語地勸。「小公子還是換一個吧,這天字一號房前幾日出過人命,不吉利。」眼前的小公子一身煙青杭綢過肩雲紋通袖鑭袍,外罩金絲銜鶴的軟雲紗,通身矜貴不說,跟玉仙兒似的,叫人移不開眼。


    宋吟晚被他看得不甚自在,攏了攏外衣,「無妨。」


    「那地方是真邪乎……」


    「就聽她的。」封鶴廷略一側身,正好擋了夥計視線,摸出二兩碎銀予他,「上好酒來。」


    夥計冷不防撞上男人眼神,跟在冰刀子上滾了一遭似的,激得一哆嗦,忙訕訕轉身張羅了去。


    封鶴廷則領著‘小玉仙兒’上了三樓。


    過道裏還殘留木樨香薰過的淡淡味兒。宋吟晚隨著封鶴廷走進天字一號房,桌布毯子概是煥然一新,一點瞧不出曾發生過血腥場麵。


    「這裏幾次搜證,但凡和案子有丁點關係的都被帶回大理寺登記造冊。」封鶴廷一頓,「即便有,豐樂樓解封了兩日,洗滌置換,未必能留存。」


    宋吟晚正站了臨河的窗子那,聞言去推竹窗的手在半空中一停,方又繼續支起。「怕是臨河才故意將窗子設得這樣高,連開個窗子都如此費勁……」


    不等她說完,手就被封鶴廷捉了,眼見著男人皺眉,「又沒事。」


    手心卻拂過輕輕吹氣的暖意,癢癢麻麻的。


    宋吟晚定住當下,每每見他那樣神情,總有種自己是易碎瓷器的錯覺,且被這人妥帖收放,悉心養護著。


    哪怕是床笫之事,經了頭一次的莽撞,即便是再難忍,都會顧及她的感受停下問上一問。


    這思緒歪得宋吟晚猛地漲紅了臉,抽回手按住砰砰狂跳的胸口,摻了幾分惱羞成怒嗔道,「說正經事呢!」


    封鶴廷眉眼微垂,「我又怎麽不正經了?」


    伴著低低的哼笑,與洞悉,直叫她無措應對。


    「那舞姬比我還矮一寸,不管是借外力還是靠自己拋屍,必然會在牆這兒,還有這……」宋吟晚繞到另一邊就著牆比劃估摸了下,「磕著碰著總會留下個印子,又或勾衣裳線頭。偏什麽都沒有。」


    「情殺看似合理,卻又存了這樣的不合理。我就不信你沒有懷疑裴徵。」宋吟晚暗暗籲了口氣,離四叔遠了點,思路都清晰了。


    「不止懷疑。」封鶴廷凝著她,卻話鋒一轉,「夫人為何對此案如此上心?」


    在看到女子錯愕神情時就後悔了。明明已經得到,卻仍有一種美夢隨時會醒的患得患失,這種情緒被極好的掩藏在鎮定表象下,連同那已近瘋狂病態的渴望與占有欲。想把她藏起來,不會再有人覬覦他的心頭至寶,完完全全獨屬於他的。


    這念頭早在國子監就有了。


    愈久,愈是壓抑。


    也是封鶴廷最不願展示在她麵前的一麵,他可以忍受幾年如一日的孤寂,也可以坦然應付冷言蜚語,明槍暗箭,卻獨獨害怕麵對她驚恐畏懼的眼神。


    屋子裏一時無聲。


    宋吟晚實則是在想這個問題,不經意撞進那雙凝望自己的黑眸,如旋渦凝轉,愈發深不可測。周身卻似有一層薄薄的悲涼浮漫出來。


    為何四叔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


    念頭一閃,還來不及捕捉細想,就看到男人又恢複了平日裏的雲淡風輕,那令人心驚的眼神再尋不著。


    封鶴廷坐下道:「王文邕的官是王秉正從薑相那買的。從邊緣的芝麻小官,一路換到能撈油水的肥差,想必費勁了心思。而今王文邕身陷囹圇,王秉正動用一切關係想救人,找上裴徵的理由才更貼切。」


    「可那案子是你負責,你與薑相幾番針對,朝野皆知你二人已成水火不容之勢。若他出手,便是將把柄親自送你手上。」宋吟晚也隨之坐下,呐呐道,「都已位極人臣,名和利都有了,卻為一己私欲,罔顧人命,賣官鬻爵,禍亂朝綱……」


    「人一旦貪了,哪有隻貪一點的。」


    封鶴廷說完默了片刻,這話說的是薑丞坤,何嚐又不是指了他自己。


    宋吟晚斂眸作思量。


    「四叔剛才是想問為何我會對裴徵此人如此關注?」


    她咬了咬唇,像是在斟酌,後豁出道,「不敬隻是一點誘因,他來曆不明,路數不正,邪氣得很,與其疲於防人不如先下手為強。」


    將禍患盡早扼殺。


    此言一出,封鶴廷便僵住,眼裏的震驚著實不掩。


    宋吟晚瞧他這反應,心底壓下去的那股隱憂又冒了出來,「四叔可覺得我是個毒婦……」要人命什麽的,雖不至於到那地步,卻是想過放眼皮子底下。


    她這廂惴惴,卻聽到一聲突兀的笑從旁傳來。


    封鶴廷笑得起咳,仍似止不住的笑,眉眼之間極是風流情動。


    宋吟晚正提心等,卻不妨是這結果,「……」好比是認真等會試放榜,放榜的卻在旁拿著名單一通狂笑遲遲不掛上去,多叫人惱!


    美眸似春水,含嬌帶嗔的模樣,盤亙在封鶴廷心底的鬱氣一掃而空。


    笑意漸漸收斂於眼底,隻剩下嘴角還勾起清淺弧度:「夫人如此善解人意,又識大體,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宋吟晚切切實實能感覺到他此刻心裏的歡喜,皆因她一句話。腦海裏不合時宜冒了‘狼狽為奸’這幾字,輕輕一咳,「隻可惜,這次又讓他逃脫。」


    「裴徵是戌時離開酒樓,酒樓夥計還有許多在場能證明,而王秉正的隨從說在那之後沒有外人進過,那王秉正死當是死在裴徵離開前。」宋吟晚沉於案子,意在還原,「夥計從外麵看到的投影,可以是紙片也可以是堆做的假人,燭光投照的隻是輪廓。」


    「要麽,是舞姬聽命於裴徵。要麽,是隨從說了謊。」


    話音剛落,便有一道清潤男聲接了話。「那兩名隨從是半月前招募入府的,在大理寺審訊結束後就離了王府,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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