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非常時刻,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有刀防身總是好的。


    剛想回頭去喊醒秋兒,怎料白衣公子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按住她的肩。


    「不準逃。」


    一字一句沉冷如冰,聽得蘇棠心頭一寒,她直覺此人比那些匪徒還可怕。


    「我不逃的……我這就回馬車上去。」蘇棠挪著步子往後退,慌亂中被紅疤男的身子絆倒,踉蹌跌坐在地。


    隨後,眼前覆下一片陰影。


    白衣公子逆著光慢慢回頭,居高臨下將她重新審視,目光冷靜而深邃。


    被盯得渾身不自在的蘇棠暗自心疑,他是不是看出自己是女子?但總覺得他微凝的眼神有些吃力,像近視眼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眼鏡。


    片刻後,公子默然蹲下身來,一手並住她腳踝,一手拿麻繩重新綁上她雙腳,動作慢條斯理。


    蘇棠:?!


    「唰」的一聲,幹脆的裂帛聲響起,他又利落地撕開她衣擺。


    這身粗布衣,平日用剪刀剪都吃力,他居然跟碎豆腐一樣輕鬆。


    蘇棠大驚失色,腦子裏嗡嗡作響,十指驟然摳緊地麵。這是幾個意思啊?怎麽突然動手動腳了?!


    好在那人沒有下一步動作,她微微穩住心神,定睛一看,隻是衣擺邊緣一圈被撕掉了。


    他手中掂量細長的布條,輕笑道:「借來用用。」說罷,便悠然踱步去井邊。


    任一旁戰局激烈,他隻是慢悠悠打水,不疾不徐洗掉臉上的脂粉妝容,又扯下步搖簪花等首飾,拿剛剛的碎布條將頭發束了起來。


    回頭的瞬間,令蘇棠眼前一亮,頭回意識到「天地失色」這種話是不誇張的。


    朝氣蓬勃的少年感劈麵而來,仿佛黎明破曉時,撥開雲霧的第一縷陽光。


    他五官明朗幹淨,精致至極,卻並未顯得過於陰柔。


    令人完全聯想不到便是方才容貌傾國的姑娘。


    擒賊先擒王,一陣混戰後,侍衛押送著堂主到公子麵前,其他人見堂主竟被他們製住,警惕地和同伴眼神會意,不敢妄動了。


    白衣公子從容自得,無視堂主刻毒的目光,徑直抽出了他腰間的鳴鏑。蘇棠認得那東西,射出的短箭能發出尖銳聲響,乃是團夥之間報信用的。


    「你!」當著眾多兄弟的麵被擒,堂主麵上火辣辣的,通紅的雙目死死盯著白衣公子,良久,又冷笑,「想把武爺招惹來?年紀輕輕,膽色倒不小,難不成是官家的走狗?告訴你,咱們武爺就算去了衙門,也是好吃好喝給供著的,我且要看看你如何自討苦吃。」


    公子低低笑了一聲,沒有溫度的目光隨意掠去幾眼:「衙門如何行事與我無關,我先前已說,要見的人是賀武,何故這麽自討沒趣?」


    鳴鏑被嫻熟地放出,尖利似鷹鳴,兩急一緩,乃是十萬火急的意思。


    堂主暗自驚奇,這青年看著分明是養尊處優的世家貴胄,道上的暗語居然一清二楚?


    蘇棠心中叫苦不迭,打都打贏了,先報個官不好嗎?待會兒把大部隊都引來了怎麽辦?他身邊隻有一個侍衛啊!


    公子扔掉空鳴鏑,懶懶地揮手示意,侍衛便把人綁了起來。


    發出信號之後,人一時半刻還到不了,他有些無聊,到處打量了一番,見圍欄旁有顆歪脖子冬棗樹,眉峰微揚,走上前,扯了一叢果子多的枝丫。


    慢悠悠吃了幾口冬棗,便聽到山寨大門外傳來動靜。


    腳步聲都不急不躁的,沉著而有力,聽得出來人數不少。


    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凝目遠望,深長目光越過山寨大門落在翠微掩映的山道上,忽而笑了笑,隨手將樹枝塞到呆滯的蘇棠手裏,從人群中穿行而過,向寨門走去,閑庭信步般。


    從山道遠遠傳來的腳步聲行至寨門口,明顯地一頓。


    隨後,渾厚的聲音在大門口響起:「稀客稀客。老夫還以為是誰,不曾想大水衝了龍王廟啊。七公子,何以如此大動幹戈?」


    聲若洪鍾,凜冽迫人,每個字都如同千斤重的磐石碾壓過心頭,蘇棠瑟縮了一下。


    賀武身披貂裘,雙手隆在衣袖裏,舉步悠閑,與那位堂主一般的文雅,還更顯幾分雍容。


    跟著他身後的三大護法卻一個比一個凶神惡煞。左側的,大冬天赤著胳膊,肩上紋著張牙舞爪的青龍。右側的瞎了一隻眼,眼窩裏空蕩蕩的,令人不由地注目,褐色的血肉裸露在外,多看一眼都心頭發寒。還有一個悄無聲息站在暗處,目光陰森,鬼魅似的。


    三大護法身後,還有一群踱步沉穩,訓練有素的手下。


    公子將這排場略略掃過一眼,很是滿意,輕笑道:「來的倒是齊。」


    賀武緊盯著他,目光陰冷。這小子近日越發聲勢顯赫,背景卻一直是個謎,沒人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隻知他在家中排行老七,道上兄弟便敬一句「七公子」。黑街的老陸怕他怕得要死,青幫大當家出了名的硬骨頭,竟也對他客客氣氣。賀武一度懷疑他是朝廷鷹犬,但如今親眼見了卻是訝異之極,毫無陰鷙跋扈之氣,倒更像翩然如玉的世家子弟。


    之前,賀武並未和這位七公子正麵打過交道,一直是隔岸觀火,沒想到他今日竟這樣單槍匹馬找上門了,讓人摸不清路數。本來這點小打小鬧的買賣賀武並不在意,但被踢館就大不一樣了,既然他敢來,自己正好也借此立些威嚴。


    「可不是巧?老夫今日正好有些興致,在北麵竹山打獵。」賀武爺將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七公子,咱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為何平白無故攪黃了弟兄們的營生?無論如何,我總要給弟兄們一個交代不是?難不成七公子有更好的買賣介紹?」


    一字一句帶著威脅,話中警告之意非常明顯,他今日若不給個說法,恐怕便走不了了。


    「有,自然是有的。」白衣公子笑意灑脫,「咱們今日若能談成,武爺隻怕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


    「哦?」賀武爺挑了挑眉,似有些興趣,警惕的目光向旁掃去,輕飄飄落在蘇棠身上,「不過,這裏還有雙多餘的眼睛……」


    一瞬間,幾十道目光齊刷刷集中到蘇棠身上,像凜冽的銳箭直射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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