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昭痛得臉都扭曲了,抬頭對上方重衣警告的眼神,心頭一緊,嘴唇都咬出血了也沒敢喊出聲。袁起鴻隱約知道兒子那點不正派的心思,目光訕訕的,也不好發作,隻當讓兒子長個教訓。


    「我一直在的,各位有什麽疑問直說便是。」方重衣錯身往前一步,劃分了蘇棠和其他人之間的距離。


    她站在後方默默看著,眼前人長身玉立,氣度仍然高貴從容,額前發絲垂落卻絲毫不顯狼狽,反倒增添幾分瀟灑落拓。手臂上劃了很深一道傷口,血跡已逐漸凝固。


    方重衣明明該是被審問的人,卻麵色坦然,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眾人原本還氣勢洶洶,被這話一堵,一個個像打了霜的茄子,不敢貿然發言了。


    雙方莫名的竟像調換了立場,不禁顯得有些荒誕。


    袁老爺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率先換上溫和的笑容,謙然道:「秦公子可知賊人的去向?」


    「跑了。」


    袁老爺臉色微僵,又問:「那……兩位又為何出現在這裏?」


    「這該問袁三姑娘,她最清楚。」方重衣語氣淡而又淡,麵上帶著笑,眼底卻是半分溫度也沒有。


    人群後的袁若一個激靈,開始抽抽搭搭起來。身邊的丫鬟誠惶誠恐跪下,磕絆道:「是、是奴婢不好,奴婢弄錯了,以為秦公子和老爺在此處吃茶,便和蘇妹妹這般說的,所以她才走錯地兒……後來秦公子也找來了……」


    這話經不起推敲,袁老爺深深皺起眉頭,嚴肅地審視女兒。但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他不好深究,最終隻是低低地罵道:「渾渾噩噩的,不知所雲,回房思過去!沒我的允許不準吃飯!」


    「是……」袁若抽噎個不停,眼淚跟斷線珠子似的,在丫鬟的催促下灰頭土臉退下了。


    袁昭剛剛色迷心竅,手腕差點給廢了,心有餘悸的他生怕再被秦公子收拾一頓,趕緊順水推舟道:「看來蘇姑娘與此事也無關,隻是誤入,現下最要緊的還是找到這可恨的賊人——」


    「不必了,那人是衝著我們來的,並非求財。」方重衣冷漠地打斷,完全沒看他,「連累袁老爺,秦某心中也過意不去,回頭你們給個數,秦某自會補償的。」


    袁家人麵麵相覷,不明白這又是哪一出,秦公子為何自己將所有事情攬下?袁起鴻混跡江湖這許多年,馬上便懂了,這……恐怕是另有隱情,不想外人再幹涉。


    表麵上,秦公子是縱橫商界的青年才俊,背景卻一直是個謎。袁老爺隱隱覺察,這位秦公子的身家背景,恐怕不是他們這種所謂的豪商就能抗衡的,這件事,大抵也隻能不了了之了。


    「秦公子這又是說的哪裏話……」


    「不必客氣,毀了那些字畫古玩,你們點清楚,該是多少便是多少。」


    蘇棠見他話說得雲淡風輕,眼都不帶眨,心裏想,果真是有錢任性。


    一場風波就這麽無聲無息被壓下去了,壽宴好似沒受到半分影響,大家各歸各位,喝酒吃茶,仿若無事發生,不免顯得有些諷刺和荒唐。


    回府路上,方重衣一直一言不發,臉色比當下這數九寒天還冷,看來是真的被惹火。


    相與了這麽些天,蘇棠也摸清他的脾性,心情好的時候是真的好說話,大事小節都不介意,仿若畫中走出的公子,令人如沐春風,真正怒到極點就是如今這般死氣沉沉,仿佛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修羅,隨時將人撕扯殆盡。


    轎廂內燃著上好的銀骨炭,她卻覺得身子一陣陣發冷,這次躲過了,下次呢?掙紮了這麽久,好不容易見到一點天光,又不知緣由地被帶回侯府,做了任人使喚的家奴。她已經受夠了,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成為刀下亡魂。


    蘇棠悄悄抬眼去看方重衣,側臉線條清冷而俊美,無可挑剔。斜陽給一半麵容渡上柔和的光,是能令無數姑娘心折的好皮相,另一半卻隱在暗處,陰森不明。


    「世子爺可有頭緒了?」蘇棠試探著問道。


    「少管閑事。」冷淡的聲音回應。


    蘇棠眼神一黯,顯然,方重衣清楚刺客的來頭,但根本不打算讓她知道。


    她歎氣,低聲絮絮道:「世子爺說什麽玩笑話,今日我差點葬身在那座島上,怎麽也不算是管閑事吧?」


    「不必拐彎抹角。」方重衣淡淡看她一眼,「再問,換本世子親自動手如何?」


    明晃晃的威脅。


    蘇棠想到他今日是如何對待那刺客的,知道他既然說得出……就必定下得去手。


    可她不甘。縱然提著一顆心,嘴上仍然強硬道:「世子若真看我礙眼,想殺了我,我也沒有辦法。隻是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那些人盯上,畢竟死得明白些,才好安心上路啊。」


    有片刻的沉默,他又直直對上她的眼,平和而銳利的目光似乎能看進她心底去,忽而輕輕笑了一聲:「好,那就別後悔。」


    蘇棠幾乎屏住呼吸,手足都是僵硬的。


    一時間氣氛如死水沉寂,唯有轎簷下的玉玦清脆作響。


    他們是酉時才從北望湖小島返回的,抵達侯府的時候,天色已濃如潑墨,彎月時隱時現,看不見半點繁星。


    是個陰天。


    蘇棠匆匆看一眼天空,便低下頭,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她心中壓著一塊大石,腳踝的劇痛此時也顧不上了。


    方重衣當時撂了句不明所以的狠話,便了沒後續,她不知將會迎來什麽。像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旁人根本無法推測。


    別院早早忙活開了,簷廊下的燈籠次第亮起,從小石橋對麵望去一片星火璀璨,落英繽紛,如夢似幻。主屋裏換上了新炭火,擺了專供夜間消磨的蔬果點心,浴房也備好了熱水。


    這一路,方重衣並未開口打發人走。行至垂花門,蘇棠終於忍不住了,委婉地試探道:「世子,我也不能進您的屋子,現在是不是……可以退下了?」


    畢竟,像她這種一來侯府就被轟去後院的……地位連燒火丫鬟都不如,進主人的屋本來就不合規矩。


    她實在不願和這人多待上片刻,想借著這個由頭脫身。


    「跟上。」方重衣的步伐絲毫未停頓,也沒回頭。


    蘇棠無奈,隻能跟著回了別院主屋。暖意自開門那一刻便撲麵而來,左右忙碌的丫鬟多少衝淡了壓抑的氣氛,令她稍稍寬心。


    她替方重衣解下了外氅,掛在衣架上,雖低著頭,卻總覺得他的視線落自己身上,是淡漠而薄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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