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裝不下去了, 隻能硬著頭皮睜開眼。方重衣坐在床邊, 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 分明是很淡的眼神,又無端讓人覺得深不見底。


    方才那些無聲的暗湧仿佛隻是錯覺, 可是背上細密的汗水告訴她,並不是假的。


    她壓下心中亂七八糟的思緒,點了點頭,小臂一撐坐起身來, 剛要開口,就聽見他淡然命令道:「先喝藥。」


    她轉頭去看,有白瓷小碗靜靜擱在桌上,還冒著絲絲熱氣, 是剛好的溫度。


    方重衣起身, 把碗端過來。


    蘇棠想起昨夜還是他一點點喂的,不自覺避開了目光, 咬著唇伸手去接碗。


    端著碗的手緊了緊,方才鬆開。


    他目光微黯, 複又抬眼,語氣涼涼道:「放心,沒打算喂你。」


    仿佛被獅子追著趕著似的,蘇棠急匆匆把這碗藥喝幹淨了,回過味來才發覺,這藥苦得人嘴唇都要麻木,腮幫子隱隱發痛。


    她捂緊臉頰,嘴巴鼻子幾乎要擰在一起,半天才能擠出幾個字:「有糖麽……」


    「沒有。」平靜的聲音即刻回應。


    方重衣看那藥見了底才收回眼神,把碗接過來放回桌上,又慢條斯理看她一眼:「喝藥後吃糖不是好習慣,破壞藥性。」


    聲音鄭重其事的,蘇棠也鬧不清他究竟是一貫的為難還是真心如此想,她向來看不透他。


    蘇棠緩過勁來,剛想下地身子卻僵了僵,手攥緊被子。她現在隻穿了件薄透的單衣,這人還杵在這裏,做什麽都不方便啊……


    怎知方重衣根本沒看她,徑直往房門外走,慵懶隨意的聲音飄來:「好了就別賴床。」


    蘇棠鬆口氣,本想掀被子起來梳洗,怎知兩個粉藍裙衫的丫鬟前後走進來。楓玉,彩佩,都是平日交好的。


    彩佩眼睛骨碌碌轉,意味深長的模樣,卻又不說話。楓玉隻是訕訕一笑,道:「你病剛剛好,世子怕你身子還不舒服,特意要咱們過來幫忙的。」


    說罷,一個便去打洗臉水,準備洗漱用具,另一個取了衣裳,來床邊幫她穿戴。


    蘇棠剛退燒,身子還是酸軟的,再加上大家也熟悉,便不推辭,小聲道:「有勞你們了。」


    「可千萬別這麽說。」楓玉的語氣比平常客氣許多,還有些恭謹,小心翼翼扶她下床去妝台邊坐下。


    蘇棠坐在銅鏡前,任由她打理,良久,又聽見身後傳來楓玉的唉聲歎氣。


    「咱們關係好,有些心裏話也就敞開說了。我來侯府滿打滿算也有五年,可沒見世子爺對誰這麽上心過,你應該也明白的,怎麽還……」


    蘇棠耷拉著眼皮,對她的嘮叨沒怎麽聽進去,無精打采撥弄衣襟上的盤扣,心不在焉問:「還什麽?」


    彩佩豎著耳朵聽她們嘀咕,鬼頭鬼腦湊過來:「一見世子爺跟見鬼似的,每天躲瘟神一樣的躲他。我不明白,世子容貌那麽好看,人也大方,放眼整個京城,哪家下人的待遇比得上侯府的?更何況他還對你……」


    蘇棠歎一口氣,幽怨道:「你們可是沒見過他刁難人的時候。」


    楓玉比她們年長幾歲,自認人情世故看得透徹些,語重心長開了口:「男人啊,甭管是街口殺豬的糙漢子,還是王公貴族世家子弟,對待喜歡的姑娘總是有些孩子氣的,他為難你,也是因為他在意你、喜歡你……」


    蘇棠覺得這話越說越偏了,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兒,不滿抬起眼,目光中俱是清醒:「原來為難倒也成好事了,所以我就該感恩戴德地受著麽?」


    楓玉怔了怔,又歎氣:「哎……那好吧,自己的事冷暖自知,外人也說不上什麽,隨你吧。」


    兩人幫她梳洗完便退出去了。


    蘇棠想起來,昨晚他還莫名其妙罰自己抄書,今天一天的時間又得白費,心頭又平添幾分煩悶。她垂著頭默默往書房走,怎知,在門口「嘭」的一下撞了腦袋。


    正正撞在他胸口上。


    她抬頭,入眼便是如畫的眉目,他也在低頭凝望自己。平日,方重衣往往疾言厲色冷麵相對,這會兒神色一溫和,好看的桃花眼便像蘊著滿腔深情,自帶撩人心神的醉意。


    「這麽長一段路,也沒發現門口有人?」方重衣嘴上仍不饒人,卻細致打量著蘇棠的精神氣。


    蘇棠撇嘴,這麽長一段路他也不說讓開,就等著她撞上去?


    見她不說話,方重衣眸子裏掠過幾分不易察覺的擔憂,低聲問:「好了沒?」


    蘇棠眼神木然,含糊開了口:「我來抄書的。」


    她隻是自顧自說著,語氣沒油沒鹽的,更沒回應他的問題,方重衣聽罷目光一沉,更是不悅地皺起眉頭。


    遲遲聽不見他的表態,蘇棠便往書房深處張望,案上的紙筆書本已經不見蹤影,仿佛根本沒有出現過,這是不用抄書了?


    兩人就這麽麵對麵站著,也不說話,跟木頭樁子似的堵在門口。方重衣先醒悟,牽著她衣袖往書房裏邊走,讓她在矮榻上坐下。


    「我要去一趟秋苑,在城東那邊。」


    蘇棠茫然抬起眼,就看他已經披上了外袍,徑自往外走。她知道,方重衣在外頂著各種各樣的名頭,事務繁多,白日幾乎是看不見人影的,可平時也不會無緣無故說去哪兒,今天這是什麽意思?


    身影在門口頓了頓,大概是見她毫無反應,又溫聲補充道:「酉時會回來。」


    她後知後覺意識過來,這大概是在和自己交待去向和行程,同時也是警告,若她又亂跑,酉時之前沒回來,恐怕就慘了。


    蘇棠垂著頭,應道:「知道了。」


    「多休息。」方重衣低低囑咐一聲,便離開了。


    屋裏冷清清的,蘇棠抱著個軟枕閉目養神,突然就想起唐音的信還沒帶給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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