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感動得要哭了,上前抱了她一下:「你怎麽這麽好啊……自己會不會不夠用?」


    「不礙事的,我這個月還有餘糧。」唐音豪爽道。事實上,五百三十兩是她跟沈瑄借的,剩下的是自己在家裏翻箱倒櫃找的。


    蘇棠收了銀票,唐音便催促她回去趕緊辦贖身的事,念著她中午沒吃飯,又把那盒銀絲卷送給了她。


    蘇棠第一件事並不是回侯府,而是趕去鳳仙街豆子胡同把早就看好的宅子租了,那裏離侯府遠,而且七彎八繞的極不好找,是個隱居的好地方。她正愁長租的錢不夠,唐音送來的銀兩簡直是及時雨。


    辦完這件事,她才匆匆往回趕,但心頭仍然沒有輕鬆下來。理論上隻要有足夠的銀子,買主是沒有理由不放人的,即便對簿公堂他們也不占理,但方重衣就不一定了,蘇棠覺得他怎麽也要刁難自己一番才肯罷休。


    這一路, 就這麽恍恍惚惚回了侯府, 她沒有傻到直接去世子房裏攤牌, 而是悄悄去了賬房。那裏掌管著全部下人的契據,若能偷偷把契書贖出來,就最好不過。


    但顯然, 事情不會這麽順利,賬房的屈管事一見是她, 又聽完來由, 神色登時變得嚴肅, 讓人先等著,他去世子房裏稟報一聲, 當時是世子簽的契書,自然要經過他同意才行。


    蘇棠抱著自己的小包袱坐在賬房裏等,生怕方重衣領著侍衛怒氣衝衝趕來,當她麵把解契書撕個粉碎, 然後又把她關在後院某個暗無天日的小黑屋裏。


    更重要的是,蘇棠知道了太多秘密。上次方重衣吃野山菌中毒,神誌不清時嘴裏喊出了「父皇」、「母後」,雖然事後他暫時沒提起, 但不可能不記得。別看他現在對自己還算有耐心, 偶爾還怪溫柔的,可保不齊哪天膩煩, 就直接殺人滅口了。


    沒過一盞茶時間,屈管事便回來了, 去時一個人,回來時也是一個人,隻是臉色有點奇怪。


    「怎麽樣?」蘇棠時不時往門外看,反複確定的確隻有他一人。


    屈管事點點頭:「嗯,世子爺說可以的。」


    蘇棠幾乎不敢相信:「他真這麽說?!語氣是什麽樣的?沉著臉還是笑著說的?有提什麽條件嗎?」


    盡管屈管事對別院的事不了解,但也知道蘇棠是世子爺唯一的貼身侍女,和其他人還是不一樣的。這樣的結果,老實說他也沒想到。


    「我隻能往院子裏通報而已,哪那麽容易見著世子的麵……」屈管事從她手裏拿走解契書,準備辦手續,「你在世子身邊服侍過,應當比老身更清楚。每天這個時候世子都在書房,大抵是懶得動彈的,就派了個侍衛出來,說可以。」


    「是……是這樣嗎?」蘇棠邊發著愣邊自言自語,見他在契書上圈點完了,忙不迭把早就數好的銀票呈上去。


    屈管事笑道:「祈昭親口跟我說的,還能有假?」


    不過他記得很清楚,祈昭傳話時,也是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和現在的蘇棠一模一樣,看來世子爺今天的確很反常。但不管怎樣,他們這些做事兒的聽主上吩咐就是。


    銀錢點清了,文書也簽字蓋印塵埃落定了,蘇棠拿著贖回的賣身契,一臉恍惚。


    「多嘴問一句,蘇丫頭可是有落腳地了?」屈管事麵上帶著和藹的笑。他其實懷疑小姑娘是家裏說好親事了,畢竟侯府待下人好,除了婚嫁幾乎很少有人離開的,每每有小丫鬟走了,還都依依不舍,跟要離開娘家似的。但這種話不方便直言,便委婉地問了問,若真是如此對方自然會意會。


    蘇棠被問得一怔,目光忽閃,看著管事一筆一劃寫解契書時,她的心情並不如想象中愉悅得要飛起來,反倒神不守舍的,總想起那個人,那些滲著寒氣的溫柔。


    「嗯……那個,有的有的,已經定好了。」蘇棠拽著小包袱,咧開一個笑。


    「那就好。」屈管事捋了捋胡須,看來自己所料不差,又不免想,這丫頭真是生得好看,越瞧越是好看,他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出落得如此水靈的,世子爺居然沒收作侍妾,就這麽輕易地放人了?


    辦完解契手續,屈管事有說有笑送走了蘇棠。問話的時候,她吞吞吐吐怪不好意思的,最後還逃似的離開,因此屈管事斷定,必定是回老家成親了。小姑娘嘛,對這種事兒總是羞於啟齒。


    小火爐上的開水沸騰,屈管事衝好熱茶,又擺出一碟豆腐幹兒,一卷書,美滋滋往躺椅上一靠。月中通常沒太多事兒,如此這般,他便可以愜意地消磨一個下午。


    書看過半,他剛拿起茶杯嘬了口茶,門「哐」的一聲被破開了,驚天巨響嚇得他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茶水全潑在袍子上。


    他回頭一看,祈昭眼睛通紅衝進來,那氣勢仿佛是要殺人。


    韓蘊也緊隨其後進了屋子。


    「蘇棠呢?!」祈昭是個急性子,一手拽住管事的衣襟。


    屈管事臉色變煞白,這兩位都是世子的貼身侍衛,無緣無故怎麽會跑這來?


    「她中午贖回賣身契,就、就走了啊……」


    韓蘊見他被嚇得結結巴巴,摁住祈昭的手腕,輕輕搖頭,意思是讓他別這麽衝動,也不要驚動旁人。


    祈昭緩緩鬆手,勉強按耐住心神,又問:「她可有說去哪兒了?」


    「啊?沒有呀。」屈管事隱隱意識到發生了大事,一臉慌張,「好像回老家成親去了?」


    祈昭麵如死灰,韓蘊則格外沉默,這話擺在世子爺麵前說,怕是要被砍死的……


    屈管事見兩人臉色都極差,背上也出了層細汗,膽戰心驚問:「當時您不是說世子爺準了嗎?」


    「他是準了,但——」祈昭聲音幹啞,說著說著有點哽咽,差點說漏風的時候被韓蘊捂著嘴一把拽走了。


    兩人在回別院的路上無聲行走。天陰沉沉的,比祈昭那張臉還要慘淡,兩側的枯枝張牙舞爪,像黃泉不歸路。


    「冷靜點。」韓蘊拍拍他的肩,「把這件事查清楚,世子爺興許還能留你個全屍。」


    祈昭麵如縞素,看也不看他,沙啞著嗓子苦笑道:「你真是我兄弟。」


    韓蘊笑了笑,但臉色也好不到哪去,他本意隻是想開個玩笑,但氣氛好像更悲涼了。


    「你確定……是世子親口跟你說的?還是他在書房裏邊,你在外邊?」


    祈昭停下腳步,雙眼木然望著遠方,寧靜的別院隱沒在一片花樹中,仿若世外桃源。


    「親口說的。站在我麵前。」


    早秋時節的冷風無聲拂過,饒是韓蘊這樣武功高強的七尺男兒也不禁感到瑟瑟寒冷。


    「那才奇了,難不成你見到的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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