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像灌了水銀一樣僵冷而沉重,小腿被銀絲嵌入的地方卻有詭異的灼燒感,那一絲火燒火燎的感覺迅速蔓延開,像有千萬條毒蟲從傷口爬出來,用螯足蟄他的皮膚,那些毒蟲又自下而上,鑽進他的腦袋裏,開始啃食頭骨。


    他仿佛都能聽見哢嚓、哢嚓的聲音。


    蘇棠被他的異樣嚇到了,緊貼著牆沒敢動,半天才稍微湊近一點,問:「你怎麽了?」


    方重衣淡淡看著她,看了許久,又執起她的手來細細觀察。


    「你的手可有不舒服?」


    「你怎麽知道?」蘇棠一怔,睜大眼睛好奇望著他,「之前一直癢癢的,像被蚊子給蟄了,我尋思這天氣也沒有蚊子,想著應該是碰到了什麽花啊草的,過敏了吧?」


    他垂目思索片刻,又問:「之前遇到過什麽怪人沒有?」


    蘇棠見他麵色陰沉沉的,趕緊努力地回想,想了半天慢吞吞道:「沒有啊,也就下午來了個不認識的公子,問錢袋子是不是我的,對了,他和你一樣,眼睛似乎也不太好……」


    她說到這裏汗毛一豎,猛然想起方重衣最不喜別人提他眼睛,立刻把話給吞了回去,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方重衣這次卻沒在意似的,隻是直視著她的眼睛,壓低聲音告誡:「毫無警惕心,以後不要讓別人這麽輕易地近身,知道嗎?」


    蘇棠動了動腿,仍被壓製著,手也被他牢牢攥著抽不出來,忿忿不平地想,你這豈不是更近?


    她不滿地嘀咕:「那世子也……」


    「我不是別人。」


    方重衣幽幽掠她幾眼,又陷入思索,眸色逐漸轉向幽深。的確,那種不適感正是從接觸到蘇棠那一刻開始的。


    她身上帶了毒。


    嚴格來說也不是毒,因為並不會對她自身產生危害,隻是一味毒引子。


    月平林之前說謝浮風已經和蘇棠打過照麵,想必便是借著錢袋子的由頭,將毒引子下在她身上。在先前的暗道裏,月平林也知道暗器會被翊先生拆解,無法達到一擊致命的效果,所以是故意激怒他,引他被銀絲劃傷。


    之後,再通過毒引觸發他傷口裏的毒,才是他們最終的意圖。


    這類需要引子的毒,方重衣也有所耳聞,隻需要極少的劑量,便可產生巨大的威力,通常是三天之內上西天。用在念三千這種銀絲上,的確再適合不過。


    唐倦的暗器從來不淬毒,為了殺他,這次倒也破例了。


    也難怪,月平林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原來他們都是打定了主意犧牲性命,來引自己入局。


    真正的局才剛剛開始。


    此時的蘇棠對他來說,基本上等於行走的毒/藥,碰她一下,便引動全身的「毒蟲」來啃咬,像骨骼和血肉都被細細搗碎了、死去活來的痛苦。


    蘇棠見他眉心緊蹙,不知在獨自沉思什麽,便偷偷伸手揉了揉腳踝。剛剛猛地從半空著地,雖然有他墊底沒撞上牆,但急轉身的時候腳腕一旋一崴,似乎有點錯位了,懸空倒還好,稍微一沾地便能感覺關節哢嚓一下,又脹又疼。


    「怎麽了?」那人又慢慢開口問,聲音不冷不熱的,含著幾分沙啞。


    蘇棠心裏有點委屈,小聲嘟噥道:「腳疼。」說完,習慣性抬頭去看他,目光錯雜,有些畏懼和閃躲。


    或許連她都沒意識到,自己居然會這麽親近地跟他抱怨。


    方重衣聽著又輕又軟的聲音,心頭一動,定定望著她,那雙眸子明淨清澈、水色盈盈的。


    他沒說話,轉身將人背了起來,蘇棠陡然一離地,嚇得環住他脖子。


    「你、你幹什麽?」她回過神來,語氣又變得防備了。


    「免得你生事。」方重衣冷冷開口。他照例自欺欺人,認為自己說的是真心話,第一,是為了防止她亂跑觸到什麽機關,第二,他不想蘇棠看見自己腿上的傷口。


    「啊?」蘇棠不知是自己的邏輯出了問題,還是他的邏輯出了問題,自己說腳疼他便來背,怎麽說……也是為了她好吧?


    她訕訕的,心頭有點暖,小心翼翼把下巴擱他肩膀上。


    這件地下室連接著兩條暗道,方重衣沒按原路返回,走了角落的另一條。


    剛走進暗道,身後的屋子便有響動,一些機關失靈後殘餘的銀絲陸續飛出,掉下來的桌椅被切割成數塊,靜止了片刻,紛紛碎開。


    轟隆隆的巨響傳進密道裏,波瀾壯闊,像房子塌了似的。


    蘇棠剛想往身後去看,前麵便傳來沉冷的警告:「不準回頭!」


    她趕緊從他肩膀上抬起頭,隔開好大段距離,雙下巴都被嚇出來了。


    肩膀上沒了那道軟綿綿的重量,方重衣心頭失落,意識到自己話說太狠了。他猶豫片刻,又若無其事地改口:「敢回頭,本世子把你抓回侯府去。」


    「可我的賣身契已經解了!」蘇棠怕會摔下去,又摟緊了他脖子,一本正經地和他理論,「世子總不能強搶民女……不對,強搶翰林院官員去做奴婢吧?」


    她總覺得自己動彈的時候,方重衣的手便會輕輕一抖,像是有某種隱晦的痛苦,身上的溫度也比平常冷。


    「……若是不做奴婢呢?」微啞的聲音意味不明傳來。


    蘇棠一愣,心中下意識反應,不做奴婢難道做主子差遣你?


    當然,這點不著調的想法立刻被理智掐滅,求生欲告訴她,這話一出口,恐怕立刻會被一個過肩摔甩在地上。


    「說話。」


    聲音多了幾分強硬,摻雜著沉重的喘息聲。


    方重衣覺得四肢越發僵冷,腦子裏像裝著一鍋沸水,他什麽都聽不進去了,隻想聽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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