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含混,吐字不清,像醉酒之人的呢喃,且這嗓音她再熟悉不過,溫潤中透著冷玉質感,是方重衣沒有錯。


    她頭皮發麻。


    懷著無與倫比的沉重心情,蘇棠一步步挪到客廳,正正看見映在落地窗上的高大影子。


    大半夜的,窗戶紙上映著一道巋然不動的身影,這驚悚效果簡直了。


    「棠棠,開門好不好……」


    蘇棠又無奈又好笑,還有些驚魂未定的恐慌。


    「世子,這是窗戶,不是門。而且這窗戶鎖鏽死了,我、我也沒辦法打開呀,準備找人來修繕的……」她越說越心虛,其實是看方重衣喝得爛醉如泥,想隨便扯個謊糊弄過去,打心底不想讓他進來。


    慌亂之下,蘇棠完全沒意識到一個問題,方重衣一向強勢,她願的、不願的,他都要強加給她。這還是頭一遭輕言細語問她「好不好」。


    「嗯。」窗外的人含含糊糊應了一聲,走了,半晌都聽不到聲息。


    蘇棠想,難道是喝醉酒迷了路,找門找不到?


    她心驚膽戰回到茶室,邊發呆邊往爐子裏倒水,一不小心水全溢了出來,澆滅火苗,又手忙腳亂收拾了一陣。


    看穩定的小火苗慢慢溫著茶,蘇棠的心緒稍稍安定,隨手拿了塊銀絲卷來吃。


    走廊外久久都聽不見任何動靜,她不由開始擔心那人到底怎麽了,萬一不小心跌湖裏怎麽辦?


    呢喃不清的呼喚卻又從頭頂天窗傳來。


    「棠棠, 開門。」


    聽見這聲音, 她猛地抬頭, 看見方重衣正趴在天窗上,臉頰微紅,雖然是醉酒的原因, 但由於五官太精致出挑,竟生出幾分濃墨重彩的妖冶感, 讓人看了便移不開眼。


    「你、你怎麽會……」蘇棠嚇得從椅子上彈起來, 慌忙之下把腳邊的交椅都踢翻了, 後退幾步差點沒絆倒。


    方重衣恍惚片刻,整個人慢吞吞往旁邊挪, 沒讓自己出現在天窗的視野範圍之內。


    「不怕,這樣就看不見我了。」


    「……」


    蘇棠無言了好一陣,哭笑不得道:「世子,這裏也不是門啊, 你還是……」


    她絞盡腦汁想找理由把人支走,卻見方重衣又從天窗探出腦袋,睜著迷茫的雙眼仔細盯她,大抵是在確認她還怕不怕, 然後整個人一點點往天窗裏邊鑽, 他有功夫底子,憑著靈敏的身法居然奇跡般雙腳落地了。


    「沒事, 能進來就行……」


    方重衣站立不穩,蹣跚走了幾步差點栽在櫃子上, 蘇棠沒辦法,趕緊上去把人架住,往門外推。


    「夜深了,世子又喝這麽多酒,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


    她邊說邊吃力推搡著人,方重衣不言、不反抗,任由她推著往客廳走,到大門邊上的時候,他卻默然停住了腳步,任蘇棠怎麽卯足力氣推都推不動了。


    「棠棠,今晚過後,我可能就看不到你了。」低喃聲一字一句,分明是醉話,卻又像是來自心底的歎息。


    傷感的語氣讓蘇棠心被牽動了一下,忘記去推他,半晌後,又不冷不熱地開口:「有什麽看不看的到的,世子爺是皇室宗親、權勢顯赫一手遮天,哪天一個不順心又把我綁去,我能有什麽辦法?」


    那人背對著她,沒說話,隻能聽見深長的、帶著壓抑的呼吸聲。


    蘇棠淡漠地垂下眼,一個沒注意手臂就被猛地拽過去,陷入他寬厚的懷抱裏。


    方重衣抱她抱得很緊,仿佛積蓄了太久的執念一下子傾瀉出來,氣力帶著幾分狠,幾乎要把人融入血肉之中。


    她埋在他胸口,簡直有些喘不過氣來,想脫身卻根本動彈不得。他的唇觸到她耳廓,熾熱的氣息落在臉頰上,暗潮洶湧的瘋狂令她害怕,情急之下曲起腿,準備朝他腿間的要害處踢去。


    方重衣身手好,這點防備度自然是有,當即微微鬆開手臂,環著她轉了半圈,把人抵在門上。


    「棠棠,這樣不行的。」他嚴肅地望著她,低聲告誡,想了想又補充道,「對別的男人可以。不過,本世子也不會讓這種危險的情況發生。」


    蘇棠兩腿被抵著,這下徹底動不了了,忿忿剜了他一眼。


    她想起「無雙公子」身份一事,眼中的怒火轉淡,挑眉悠然問:「世子原來是皇上,在侯府待了這麽久,我竟不知道呢。」


    方重衣啞然,本就醉意朦朧的雙眼流露幾分迷惘。


    這反應如她所料,於是又淡淡說道:「世子和皇上……是不是孿生兄弟?天下人皆不知此事,而我因為能畫出世子的樣貌,才惹禍上身,甚至差點被殺人滅口,是不是?此外,世子平日最忌諱我提到你的眼睛,想來,這是和皇上唯一不同之處吧?既是弱點,也是破綻。」


    蘇棠說著說著便覺得委屈,她多冤枉啊,莫名其妙被卷入這些腥風血雨中。


    「好聰明,你總是這麽聰明。」方重衣笑了,醉意下,眸光流轉的桃花眼幾乎是人間難得的風姿。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嘴角艱難撐起一點笑,幾乎賭氣似的說:「如今我全部知道了,世子也可以殺我了。」


    「我怎麽可能殺你,我也不會讓皇上殺你的……」他時而清醒時而又語無倫次,握住她肩膀的手忽然間加重力道,「不準你再說這種話!」


    蘇棠吃痛,皺起了眉頭:「凶什麽凶?整天就知道拿喬擺譜,就知道凶我嚇我欺負我,你還會幹點什麽?」


    方重衣不知是醉酒變遲鈍還是被她的話刺激,眸子裏的流光慢慢黯下去,呢喃不清的聲音低低道:「不凶你了,不欺負你了。」


    這一服軟,她反倒有點接不上話,平日自己稍稍反抗便會換來各種各樣強勢的壓迫,今天話說得這麽重,他反倒步步退讓?


    照理說,喝醉酒的人不是更無法無天嗎?


    大概是酒喝多了不好受,方重衣微微低著頭,斂目養神,額前碎發投下錯落的陰影,遮蓋了精致如畫的眉眼,那雙手仍然抵著她肩膀,不肯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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