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聲音喚了她一聲,蘇棠回過神,手中的盤子微微一抖。


    「晚宴你會不會去?」


    蘇棠點點頭,落寞地垂眼:「當然要去的……」


    有些事,說不定在這場宴席之後就定下了,自己的一輩子也就這樣定下了。


    「不怕,我也會去的。」他又輕聲說。


    趁那人還戴著帷帽,看不見自己,蘇棠盡情地斜睨了他好幾眼。有什麽好怕的,你去我才會怕呢。


    「你也不必害怕我。」淡淡的聲音,直接回答了她心中的念頭,仿佛能透過那層紗無障礙悉知她腦中所想。


    蘇棠差點被櫻桃果噎著,又是後怕又是哭笑不得,賭氣道:「我怕你什麽了,我不想理你。」


    方重衣毫不在意,認真地點了點頭:「嗯,沒事的。那天在遊船上你說讓我哄著你,對你好,我會對你好的。」


    蘇棠全身都僵住了。自己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醉酒之後說的麽?還是他故意耍弄自己?但是看方重衣如此鄭重其事的樣子,也不像啊。


    「我以後會對你好的。」他又字句重複了一遍。


    聲音輕柔而低緩,恍惚間竟像夢囈一樣。


    中午的燒烤宴在一片和諧的「歡聲笑語」中漸入尾聲。方重衣也不是時時刻刻往她這邊湊, 隻是偶爾遞給她幾個剝好的烤栗子, 後來又拉她去看鸚鵡。


    馬場隔壁的小木屋是飼養人休息的場所, 裏邊養了好幾隻鸚鵡,雪白的,頭頂鳳冠的, 還有一身綠毛的。


    許是方重衣經常來這裏的緣故,鸚鵡們見了他竟開始不斷地叫喚。隻是這些鸚鵡口齒都不太利索, 有的輕重音不分, 有的發音不標準, 一時間滿屋子盤旋著「柿子」,「獅子」等奇奇怪怪的鳴叫。


    「棠棠, 這些可有你喜歡的?可以帶回去解解悶。」方重衣眉眼微彎,清朗的眸子似一汪泉水,溫柔的笑意亂人心神。


    蘇棠心頭有什麽情緒在搖動,飛速移開眼, 自顧自給鸚鵡喂玉米粒吃。


    「棠棠!棠棠!」一隻鳳頭鸚鵡忽然扯嗓子喊起來。


    它的同伴們也被帶歪,紛紛改口,不喊世子了,開始喊她。


    蘇棠被一片千奇百怪的「棠棠」淹沒, 氣惱不過, 想到這肯定是方重衣喊她喊多了,鸚鵡們也紛紛有樣學樣。


    她盡量凶狠地瞪了方重衣一眼, 責怪道:「就是你,誰要你喊我棠棠了?」


    「一直如此不是嗎?」方重衣歪了歪腦袋, 靜靜望著她,臉上是雲淡風輕的笑,「不然棠棠覺得呢,要怎麽喚你?」


    她仔細想了想,以前也就神誌不清的時候喊過幾句,現在怎麽一開口就是?


    有些親昵得不像話了。


    不知情的,恐怕還以為他們是……


    「你就別跟我說話。」蘇棠堵住了這個話題。


    「那也不行。」方重衣慢條斯理地回應,眉梢仍然染著笑,眸色卻愈漸深沉,「往後許多事,還是要同你說過才好……」


    小木屋內光線灰暗,他的聲音顯得有幾分幽沉,麵容也隱晦不明,蘇棠反複琢磨那些意味深長的話,心頭產生說不清道不明的恍惚。


    侍女匆匆趕來,對她行了禮:「公主,五皇子在外求見。」


    方重衣麵色一沉,冷然道:「說公主不在。」


    蘇棠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心想要麽是「不餓」要麽是「不在」,你的理由還能再清奇些麽?


    盡管她也不想見慕容熙,但這次是南晟國設宴做東,總不能冷待了客人。更何況自己作為一國公主,一舉一動稍有不慎,可能都會影響兩國之間的關係。


    她無視了方重衣,對那侍女吩咐道:「我們先出去看看。」


    剛出小木屋的門,慕容熙便迎了上來,身邊的下人亦步亦趨跟著,為他撐傘。


    蘇棠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烏雲密布,時不時有清涼的雨絲飄在臉頰上。


    原來外邊飄起毛毛雨了,她和方重衣一直待在屋子裏,倒是沒發現。


    「公主,下雨了,我特地讓人把轎子抬了進來,不如你便跟我一塊走吧,我送你回行宮。待會兒雨下大了,更是不方便。」慕容熙笑容殷勤,指了指五步之外的轎輦。


    原先,大家的轎子都停在圍場入口的庭院裏,慕容熙見天色不佳,當機立斷把轎子召進來了,若是能接送公主回去,自然是再好不過,還能順便在國主王後麵前留點好印象。


    留在屋內的方重衣即刻跟下人使了個眼色,命人備轎。他將帷帽重新戴上,無聲無息走上前,微妙地錯在兩人之間,將蘇棠半擋在身後。


    「閣下的轎子香粉氣過重了,恐怕棠棠是不習慣的。」


    一字一頓,話裏有話,意思也再明白不過,正是諷刺他喜好流連花叢尋歡作樂。慕容熙當場被拆台,氣得臉都變綠了,沒想到這位世子本事沒有一個,氣性倒不小,說起話來竟如此肆無忌憚。隻是氣歸氣,他也沒好明麵上發作,畢竟玉沙和慶國國力懸殊,自家的絲綢香料等出口還完全得仰仗他們,軍備更是落後一大截。


    大抵也是因為如此,這位世子才敢這麽囂張。


    方重衣對上旁人時,總算恢複了往日作風,年少輕狂,肆意妄為……蘇棠往後退了一步,靠在門欄邊,不摻和他們。畢竟是特殊時刻,她隨了哪邊都不好,尋思著倒不如自己回去算了。


    她正打算吩咐身邊的侍女去備轎,門外忽然傳來清清淡淡的一聲:「小棠」。


    三人皆舉目望去,一襲青衫的男子撐著素麵油紙傘,默立在不遠處。他眉目狹長,嘴唇細薄,是那種冷淡的清秀,雖然不及方重衣那般無可挑剔的好容貌,卻也十分出挑了。


    蘇棠微微訝異,竟是她那位哥哥,蘇玄修。國主膝下隻有一個公主,沒有皇子,千挑萬選之後,從遠房兄弟那裏過繼了蘇玄修。國主有意識地從小培養著,而蘇玄修才思敏捷,資質不錯,完全沒有辜負國主的厚望,如今也成長為能擔當大任的人才。


    南晟國下一任繼承者自然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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