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哭笑不得,應付著點了點頭。


    酉時,華燈初上,沐華宮的宮宴準時開始了。大殿內燈火通明,絲竹繚亂,列隊的侍女魚貫而入,往兩側分散,默然布置水果和美酒,一切都井然有序,隆重而肅穆。南晟作為主家先到了場,國主和王後端坐在正中的首席,蘇棠的坐席在父王和母後身側第一個,旁邊是慶國長公主,再往下是蘇玄修和其他的世家公子、貴女們。


    賓客們陸陸續續到了場,在禮官的迎接下相繼落座。蘇棠在自己的位置安靜地坐著,微微垂眸,卻暗中打量今晚的來客。正對麵就是慕容熙,依次往下排是赫連逢,慶國的佑王爺方長弈,一些小國領主和使臣們。


    方重衣……坐在末席,周圍有屏風遮擋,說法是「身患頑疾,不宜見風」,淡淡的影子映在半透的絹紗屏風上,影影綽綽看不分明,格外低調。


    蘇棠垂下眼,手指輕輕摩挲著杯盞,不自覺就想:他總是這般,一輩子都不能見到天日,像一個虛幻的、居無定所的幽魂,一個不真實的存在,沒有人知道他,也沒有人在意他。


    「聽說公主之前……與我們世子是相識的。」


    身側有柔婉的聲音悠悠傳來。


    蘇棠轉頭一看,那女子麵若桃花、明眸善睞,眸子裏笑意盈盈,五官輪廓與佑王爺、甚至方重衣都有微妙相似之處。


    是慶國的長公主,方嘉儀。之前禮官迎接的時候,兩人也打過照麵了。


    蘇棠不知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含糊地應道:「嗯……」


    有一點她不得不承認,慶國皇室血脈實在太優越了,像慕容熙、赫連逢這些皇子,放在人群中已經是極出挑的相貌,但是被旁邊的方長弈一襯也是相形見絀,與屏風後麵那位相比更是不必說……這位長公主,在一眾貴女之中亦是最耀眼的存在,舉手投足高雅而端莊,笑意流轉的眼眸又自帶風情。


    「世子深居侯府,本宮平日見得少,但也是知道一些的。也許是小時候有些別的際遇,因此性子執拗了點,公主不要見怪才是。」


    這番話說得輕悠悠的,溫柔悅耳,幾乎令人不好意思反駁,蘇棠隻好點點頭。


    方嘉儀又笑道:「執拗之人,往往也是最重感情的,我看世子對公主就十分看重。」


    蘇棠盯著杯盞裏殷紅的石榴汁,低低地呢喃:「不知道。」她的心情很矛盾,會忍不住擔心所謂的「看重」是不是真的,又覺得那份「看重」太難以承受,害怕是真的。


    「沒關係,來日方長。」方嘉儀拍拍她的手背,「往後公主覺得悶了,可以來本宮這裏坐坐,府上的茶點還是不錯的。」


    意思便是往後成親了,小兩口若鬧別扭,可以來她這嘮叨嘮叨。


    「嗯,好。」蘇棠渾然未察覺話中深意,隻覺得這位長公主溫柔可親,抬起頭衝她展顏一笑。


    酒宴正當時,大家開始寒暄些可有可無的場麵話、客套話。蘇棠很慶幸有這樣一個溫婉又不失大氣的長公主在自己身邊,有時候自己答不上的話,她都能幫襯著說幾句。


    慕容熙好幾次把話頭拋過來,想對她示好,也被方嘉儀推太極般笑鬧著化解了,不然蘇棠回應也不情願,太冷淡也不好,進退兩難,必然十分尷尬。


    酒過三巡,慕容熙麵頰染上一層紅,回頭低聲對隨從吩咐了幾句,隨即衝國主和王後笑道:「說來也奇,我此番路過大興,有幸遇到了傳聞中的輕塵居士。」


    方長弈手中杯盞稍停,挑眉道:「哦?那位舉世無倫的斫琴師?據說他常年遊曆各國,神龍見首不見尾,經他之手所做的七弦琴音色清亮不失古樸,餘韻悠長,繞梁三日而不絕,千金亦是難求。」


    「王爺說的不錯。」慕容熙笑了笑,麵色有幾分傲然得意,「這次我竭盡誠意,花了大功夫,總算請他出山做了一把落霞式七弦琴,今日特意帶了來,贈與公主,隻希望能讓公主在閑暇時解解悶。」


    方長弈不再言語,目光若有似無掠了眼末席,屏風後的影子尤為靜默。


    隨著慕容熙的命令,即刻有隨從將七弦琴呈上大殿中央,另外還有人送了綴彩纓的竹笛到他麵前。


    王後一臉欣慰的喜色:「棠兒小時候的確喜愛彈琴,對音律頗有天賦,如今雖然生疏了,有好琴為伴,想必也能短時間熟悉起來,五皇子真是費心了。」


    蘇棠麵無表情望著眼前那把琴,心頭沒有一絲波瀾。


    誰說她喜歡彈琴?


    這幾天學禮儀的時候,也被迫逼著練琴,勉強學通了一首小調,整個人痛苦難當。


    慕容熙得到王後的肯定,更是欣悅,眼神指了指那竹笛道:「輕塵居士還說,在下這把笛子的音色與琴甚為相合,見它名‘月夜’,便為七弦琴取名‘霜曉’。」


    蘇棠不滿地皺起眉頭,月夜,霜曉,這一琴一笛的名字聽上去就成雙成對,相互應和,送給她是個什麽意思?


    慕容熙又直直看向她:「今日絲竹管弦皆備,公主不若趁此時機,試試看這琴趁不趁手?」


    斜對麵一直沉默不言的蘇玄修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


    大殿後方是吹拉彈奏的樂師們,一曲《寧月》剛剛好演奏完畢,氣氛陷入短暫的安靜。斜抱箜篌的琴女低眉垂眸,靜默片刻,柔荑輕輕拂動絲弦,流麗的音色從指尖流淌出來,是《春宴》的起手調子。


    撥弦聲如珠似玉,曲意輕鬆,清越悠揚。


    王後對蘇棠笑著道:「是呀,棠兒。這首《春宴》倒也很簡單,你合著曲子隨意彈幾句,沒關係的。」


    輕鬆愉悅的曲調此時跟催命符似的,吵的蘇棠心煩意亂,太陽穴突突地跳。七弦琴是修身養性的必修課,像《春宴》這種入門級的曲子,換做哪家高門貴女或世家公子,基本上都是信手拈來的。但蘇棠實在覺得無趣,當時隨意學了首不成形的小調,就扔到一邊了。


    她不喜歡。


    更窩火的是,這首曲子添了花之後,曲意變得繁複華麗,慢慢衍生出琴笛和鳴的變奏,如今晚宴正是奏的這一版。曲調先是低緩悠揚,摻入笛聲後如鴻雁來賓,縹緲悠然,隨即合入琴聲,彼此似遊離又似相互低訴,有幾分情意纏綿的意思。


    因此,也常常是由最心意相通的人來擔任琴笛的演奏。


    蘇棠捏緊了琉璃杯子,這慕容熙分明就是故意的,怎麽這麽喜歡強人所難呢?


    箜篌的前調已經起了,漸入佳境,隨即蕭、琵琶等也若有若無應和了進去。


    慕容熙笑道:「請了。」說罷,橫笛於胸前,清亮圓潤的笛聲盤旋而起,仿若撥雲散霧般明朗,聽得眾人皆是眼前一亮,不禁感歎五皇子竟如此深藏不露。


    蘇棠攥緊了紗裙,如今的她騎虎難下,隨手彈幾句的事,拒了人家顯得太小氣,而且整首曲子都要砸成一鍋稀粥,場麵會十分難看,不拒的話……自己彈得磕磕絆絆,必然丟醜。


    其實蘇棠並不介意在彈琴這種事上丟臉,人各有所長,她有自己拿得出手的東西,底氣是充足的。她更反感的是慕容熙特地安排的琴笛合鳴,還給這一雙樂器取了這樣成雙成對的名字,好像故意向眾人宣示,他倆真有那麽一回事似的。


    見蘇棠如此焦急,方嘉儀麵色也凝重了幾分,剛打算開口,餘光卻瞥見末席的身影似有動作,便暫時不做聲了。


    曲調已進入最精彩之處,輕盈的琵琶一轉,箜篌、洞簫之聲相繼停歇,仿佛雨後初霽,澄澈空靈的那一瞬,蘇棠知道下一刻便要接入琴聲,心想場麵不能鬧僵,硬著頭皮伸手去覆上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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