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忽然想起以往在他身邊做侍女的日子,白日裏每到這個時辰,若他無事,多半是會留在書房裏,有時候不知為何會把她也喊進來,但又不吩咐要做什麽事,隻是自己看書看譜子,把人晾在一邊。


    那時候的她總是心懷怨恨,值夜就夠磨人了,白天還要擾她清靜。


    她把宣紙疊好,頭枕雙臂趴在上麵。默默地想那人等會兒一定會回來。


    暖爐靜靜飄著青煙, 書房內清寂異常, 她揣著這個模糊而堅定的念頭昏昏沉沉睡著了。


    「棠棠。」


    混沌的意識裏, 她隱約聽到溫厚嗓音輕喚自己的名字,方重衣的身影若即若離,仿佛在狂風暴雨裏飄搖, 又像要跌進深淵裏,蘇棠害怕極了, 不顧一切撲上去, 想要抓住他的手。


    手上拽到了柔軟的衣料, 蘇棠懸著的心忽然落了地,從混亂的夢中逐漸清醒過來。


    睜開眼, 看到的便是雋朗如畫的眉目,漆黑而深凝的眸子一瞬不瞬望著她,片刻不移。蘇棠第一次沒有移開視線躲避,也怔怔地看著他, 許久許久,仿佛要確認他的存在一般。


    此刻的蘇棠正被打橫抱著,方重衣大概是看她在書桌上睡著了,想把她抱去矮榻上休息。


    見她醒了, 他也沒有放人下來。


    蘇棠神不守舍的, 直到身子沾上柔軟的床榻,這才後知後覺, 慢慢鬆開了他的衣襟。


    「你去哪兒了?」她抬起眼,輕聲問。


    「把那幅畫裝裱起來了, 怕你手冷。」方重衣平靜說道。


    蘇棠沉默了片刻,此刻是冬天,室內都燃著暖爐,與外界溫差大,她平日若要裱畫都會特意去南麵閑置的那間小書房,那裏溫度自然、沒燒炭火,不會因為溫差過大造成畫心的起皺或皴裂。


    當然,每去一次也挺冷的……手得凍僵。


    她抱著軟墊靠在榻上,想說王妃她們來過了,把事情都告訴她了,但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開場。


    方重衣同樣沉默不言,他想起蘇棠睜眼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慌張神色,原本就灰蒙蒙的眸子更加黯淡。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感情,蘇棠是抵觸、甚至難以適從的。


    「棠棠是不是……怕我?」


    蘇棠一怔,緩緩抬起眼,方重衣坐在榻簷邊,眉目微垂,零碎額發投下灰灰淡淡的陰影,神情不分明,聲音卻格外寂寥。


    她鼻子微酸,輕輕勾住他的手指,道:「我是怕你。」


    方重衣的心慢慢沉下去,像浸到了冰水裏,苦澀難言。忽地,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歎,衣料摩挲的聲音響起。蘇棠從矮榻上起來,翻身坐在他腿上,雙手勾住他的脖頸,一字一句認真道:「可是我更喜歡你。」


    書房裏靜得仿佛沒有人,窗外的樹葉沙沙聲讓方重衣回過神來,眼中有了恍惚的、不敢置信的色彩,像怕人消失在眼前一般,小心翼翼環住她的腰。


    蘇棠頓了頓,又靜靜說道:「我知道,你總害怕我離開,你不要擔心,我以後哪也不會去的,更不會一賭氣就從你身邊逃走,因為這裏……這裏就是我的家。」


    說到這,蘇棠撓了撓腦袋,有些話麵對麵說不出來,索性收緊雙臂抱住他。


    她把腦袋擱在他肩上,在他耳邊含糊呢喃道:「有一次你說要對我好……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對你好的。雖然我有時候難以接受你的想法、做法,甚至害怕,但我知道每個人性子不一樣,對待喜歡的人方式也不一樣……也許以後我多陪著你,你就會安心,不用這麽辛苦了。」


    說完,她淡淡垂眸:「我也不會再那麽怕你……」


    方重衣還沒意識到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表白」,眼神迷蒙得跟在做夢一樣。


    蘇棠說完長舒一口氣,半天沒等到回應,又擰起眉頭:「你怎麽跟沒聽見似的。」


    「……」


    「我要親你了!」


    疏離的目光總算凝聚,他點點頭,望向她的目光格外珍重:「好。」


    這麽久以來,蘇棠幾乎還沒有主動去親過他,誇下海口後,抿唇準備了好一陣。


    不等她靠近,環在腰上的手已然輕輕一收,她的眼前隨即覆下一片陰影。輕柔的吻落在她眉心、眼角,兩人交匯了視線,便自然而然吻在一起,清淡而綿長,沒有狂風暴雨般的侵占,如火的掠奪,也不似烈酒那般濃烈灼人,隻是像甘茶般醇厚悠長,像彼此輕輕撫慰對方的傷口。


    兩人怔然對視了片刻,目光都是迷離的,水霧繚繞的瞳眸裏唯有對方的影子,片刻後,又不由自主再次湊近。


    斷斷續續地親著,不知是誰的呼吸逐漸有些紊亂,方重衣珍惜地把人擁在懷裏,唇角含著一絲淺淡的笑,低聲在她耳邊道:「棠棠。」


    隻是輕喚一聲名字,對方就已然會意。蘇棠額頭抵在他肩窩,咬著唇,含糊地回應:「嗯……」


    彼此緊緊相擁,直到兩顆心毫無距離地貼合在一起。


    兩人窩在矮榻上鬧了一陣,過後,蘇棠迷迷糊糊小睡了過去,再睜眼時,依舊安穩地躺在他懷裏,身上蓋著輕薄的錦被。


    窗欞上透出灰淡的天光,枝葉的影子在搖晃,似曾相識的情景讓蘇棠有些恍惚,依稀想起當時被方重衣從壽宴帶回來,晚上吃他的宵夜,結果喝醉了,被那人抱來這張矮榻睡。第二天醒來,窗外也是這般天氣。


    環顧某人的書房,她不由地憂心忡忡起來,才短短三天,他們就鬧到了書房等各種各樣的地方,往後豈不是更凶殘?受不住啊……


    「棠棠?」


    「啊,沒,沒什麽。」


    蘇棠收斂不著邊的想法,漫不經心的目光往那人胸膛上移,半遮半掩的衣襟下隱約有一道淺紅色的狹長傷痕,不由地一愣。


    她怔然抬手,指尖輕輕撫過那道傷口,問:「是不是很疼?」


    方重衣眸光微沉,良久,緩緩開了口:「你是聽她們說的?」他本不打算將那些事說與蘇棠聽,隻想它隨著時間慢慢淡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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