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野醫院位在福岡市南方的一處市郊道路旁,要回到市區,則必須繞回通往市區的道路。當車快到兩條道路的交接處時,在後座摟著亞織的高橋信史已察覺不對勁。


    他握在她肩上的手緊了緊,正閉目假寐的亞織立刻醒來。


    車後的兩部藍色車見道路上車輛稀少,立刻由暗轉明的想超車,前後包抄上鬲橋信史一邊望著藍車的動向,一邊打開手機。


    “大島,我在xx公路xxx公裏附近,有人跟蹤。”收線,轉向司機:“盡量別讓他們超車。”


    “是。”隨身保鑣兼司機的伊藤照辦,隨即發揮高超的駕車技巧,意圖拉遠與後車的距離。


    想不到那兩輛藍車也挺有本事,一會兒居然又追了上來。


    “不是生手。”伊藤道。


    “盡量拖延。”高橋信史也看出對方的手法。


    如果車上隻有他與伊藤,他們當然會放手一搏,但是亞織才出院,他絕不希望她身上再有任何傷口。


    伊藤盡力而為,但僅能維持不被超車,卻無法甩開對方。而對方見他們已發現,則沒耐心再耗,立刻出手攻擊。


    砰地一聲,對方由車內舉槍射向他們,而他們的車顯然被射中了,高橋信史立刻壓低亞織的身子。


    “回擊。”


    高橋信史一聲令下,伊藤一手駕車維持方向,一手持槍朝後射擊。


    首當其衝的藍色車立刻偏了下方向,而第二部車則隨即衝出回擊。


    “別出來。”高橋信史一邊交代,一邊由椅子底座拿出手槍,塞進她手裏。“必要時自保,不許逞強幫我,知道嗎?”


    亞織握著槍,點點頭。現在不是強出頭的時候。


    得到她的承諾,高橋信史再拿出一把槍,抓準時機,站上天窗便朝後射出兩發子彈;其中一槍正中第二輛藍車的駕駛座,逼使那車慢下速度。


    一擊成功,高橋信史隨即低下身子閃躲;隨後,立即聽見好幾聲子彈打中後車廂的聲音。


    “轉向偏僻的道路。”高橋信史一邊下令,一邊換武器。他要逼他們下車,看看襲擊的人究竟是誰。


    “太危險了。”亞織搖頭。


    “家常便飯。”他輕描淡寫,眼裏有抹嗜血的冷酷。“躲好,別出來。”


    “自大的家夥。”亞織埋怨地咕噥,但仍很配合地躲好,不讓自己成為他的負擔。


    高橋信史由後照鏡朝伊藤點了下頭,伊藤立刻會意,默契絕佳地在轉彎後突然加快速度。


    藍車一見他們的車開快,立刻急急追了上去──


    他要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車子突然加速,車裏的人便不容易立刻保持平衡,自然也不會有時間在這時候展開攻擊;而高橋信史就抓住這個時機,以那支加強火力的槍枝,直直射向藍車的引擎蓋。


    轟然一聲,藍車立刻著火。


    頓時,緊急煞車聲狂響,車裏的人急忙跳出車外,拔腿狂奔,狼狽地無法掩飾身分。


    成田惠子!


    高橋信史眯眼看著她及同行的兩個男人,命令伊藤將車停在安全距離外。


    不久,藍車再爆出一聲聲響,燒出巨大的火光。逃出車外的人紛紛就地趴下,生怕被爆出的烈焰波及到。


    而伊藤無聲無息地下了車,頃刻間打昏了那兩個幫手,並在成田惠子來不及反應前,奪下她手上的槍,將她押到高橋信史身前。


    “看來,我下的判決太輕了。”高橋信史開門下車。


    “有膽你就殺了我呀,然後你就等著我父親的手下叛幫,開始狙殺你這個幫主!”成田惠子有恃無恐。


    “你認為被逐出青龍幫的你,還能命令得了那些人嗎?”


    “當然。”成田惠子昂起臉。“我父親的手下隻認人,根本不會在乎幫規,我要你死,他們就會殺了你。”


    “是嗎?”高橋信史冷冷一笑。“就憑你說的這些人,真殺得了我?”


    “我成田惠子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尤其是她!”成田惠子瞪著剛下車的亞織。“我寧願跟你同歸於盡,也絕不把你讓給別人。”


    “無聊!”亞纖冷哼一聲。真是瘋女人一個。


    高橋信史不再多問,摟著亞織便要回車裏。


    成田惠子嘴邊突然勾出一抹陰笑,身子隨即放軟,伊藤直覺退後,成田惠子立刻拉開裙擺,從兩腿之間拔出手槍,瞄準高橋信史。


    亞織正要開門,卻從車窗的倒影看到她的舉動──


    “不要!”她轉身,用力推開信史。


    一切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生。


    槍聲響,伊藤旋身一踢,成田惠子手腕被踢彎成奇異的角度,因劇痛而尖叫;然而已射出的子彈,卻直直沒入亞織的身體。


    “亞織!”高橋信史衝向前,正好接住她滑下的身子。


    “信……信史……”


    “別說話,保持元氣。”高橋信史力持鎮定,臉色卻白了些。


    而以一記手刀打昏成田惠子的伊藤,則立刻發動車子。


    高橋信史小心而迅速地將她抱進車裏,伊藤一邊開車上路,一邊呼叫神野醫生空出急診室,準備立刻動手術。


    “我……一直在想……你還……恨不恨我……”她望著他,努力不讓自己痛暈過去。


    “別用那種訣別的語氣跟我說話!你會沒事!”他低吼,脫下外套包住她,壓住她傷口,盡力阻止出血。


    “我、我想跟你說……”


    “等你好了再告訴我,現在我不要聽!你撐住,我們之間的帳還沒完,我不許你有事!”他狂亂地又是威脅、又是命令。


    亞織聽的忍不住笑出來,結果卻是扯動傷口,又嗆咳了幾聲。他……還是這麽霸道,就是不肯讓她把話說完,也不肯說一句原諒。


    好……小氣的男人……她伸手想摸他,眼神卻漸漸失去焦點,伸到半空中的手,倏然垂落。


    “亞織!”他的驚恐再也掩不住,隻能不斷叫著她,緊緊擁抱住她。


    神野醫院一陣忙亂。


    接到通知的神野醫生立刻空出手術室,將醫院裏最頂尖的外科醫生緊急召來,等亞織一到,立刻推進手術室。


    高橋信史等在手術室外,一語不發,伊藤則守在一旁。


    半小時後,大島也隨之趕到。在來之前,他已經把成田惠子與那兩輛藍色車裏的人調查清楚,並且全部捉住,受買通的人,他就一輩子讓他們不能再被買通,而成田惠子,他則將她送到另一家醫院去──專治精神科的那種。


    大島本來想回報給高橋信史知道,但看到幫主的神情,他決定這件事還是有空再說,幫主現在大概聽不進去。不過有個人幫主應該會願意見。


    “幫主。”


    “任何事都等手術完再說。”高橋信史沒心情聽任何報告。


    “亞織又為了你受傷?”一道略帶年紀,卻十分沉穩有力的質問,直接瞄準高橋信史。


    高橋信史冷冷地抬起頭。


    “幫主,這位是亞織小姐的養父,也是教出她一身本領的人,柳川先生。”大島小聲地道。


    “你真是亞織的克星。”柳川的語調聽不出喜怒。“四年前碰到你,亞織在鬼門關前逛了一圈;好不容易四年來平安無事,結果現在一碰上你,她又中槍。她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四年前?”高橋信史眼露疑問。


    “走吧,年輕人,在這裏你幫不上忙,隻會讓大家緊張而已。”柳川轉身就往醫院每一層樓預留的陽台走去,高橋信史遲疑了下,舉步跟上。


    手術樓層的病人不多,也沒人會閑閑跑到陽台上閑逛,所以柳川選擇這裏作為談話的地點。


    “說清楚。”一到陽台,高橋信史就問。


    柳川轉身看著他。真傲的年輕人。


    “亞織父母早逝,而她的資質很好,所以我在收養她後,就開始對她進行訓練,希望她以後能為政府做事。”柳川從頭說起。


    “嚴格說起來,我並不算官方的人,我所處的機構,是一個地位十分超然的組織,主要目的不是為了掃黑或者打擊犯罪,而是要清除執法機關與各國家單位裏的敗類。


    四年前,我派亞織臥底,目的不是為了摘除青龍幫的勢力,而是要調查出,到底是誰與青龍幫勾結,進行毒品走私。”


    “青龍幫不做毒品生意。”高橋信史搖頭。


    “賺錢的生意絕對不會沒有人做。你不做,卻有人會瞞著你偷偷做──尤其是擁有一點勢力的人。”柳川提醒。“亞織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她查出了官方收賄的人是誰,順利完成任務。而這次任務裏唯一的瑕疵,是她愛上你,不肯在任務成功時,及時抽身。”


    “就算是愛,她還是背叛了我。”四年前的那一夜,他看得很清楚。


    “她沒有背叛你。”柳川糾正,不讚同地瞪著他。“虧你能將青龍幫統領得這麽好。難道你從來不曾懷疑,為什麽那一夜你能輕易逃掉?”


    高橋信史一震。


    “那天晚上,也是我們收網的時候,亞織在之前就將消息傳給我,她也打算在事情結束後,就對你坦白自己的身分。


    亞織的個性你該明白,在她對你隱瞞身分的同時,她內心也在不斷苛責自己,尤其知道你對她一片真心後,她更決定,她一定要對你坦白。


    可是她萬萬沒料到的是,你也接到消息,決定親自去逮捕幫裏的敗類。”柳川頓了頓,望著他。


    “為了你,她要求我中止行動,但是警方的人已經出動,根本不可能喊停。所以她向我借了遊艇,假傳命令撤掉海上的圍捕,然後自己跑進槍林彈雨的長崎港,隻為了救你。”


    高橋信史想起,她不顧一切衝來的那一幕。


    “不對,她後來拿槍要抓我。”


    “在那種情況下,如果她不那麽做,你有機會逃掉嗎?”那天晚上他也在,對亞織知若親女的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她假裝拿槍指著你,是為了讓那些警察放鬆戒備,替你搶到時間跳上遊艇。


    在你開艇要跑時,一個呆刑警同時就開了槍,那時候亞織為了救你,替你擋下了那一槍。”


    柳川重重一歎。“那一槍因為是近距離射擊,位置又太靠近心髒,所以命差點就救不回來。要不是我及時請來全日本的外科與心髒科的菁英,亞織恐怕就沒命活著出手術室了。”


    高橋信史腦中一閃。


    “亞織左胸下緣的手術疤……”


    柳川點點頭。“那就是四年前的槍傷。”


    高橋信史呼息一窒。在第一次褪開亞織身上的衣服時,他就發現那道傷痕,但他一直忘了問,卻沒想到──


    “那道傷,足足讓亞織在手術室裏躺了八小時,在加護病房待了五天,再整整休養了一個半月,才恢複元氣。”那對柳川來說也是一件難忘的事,他視亞織如親女,不可能不心痛。


    “亞織複原後,就退出我的組織,甘願做個平凡人。我們父女偶爾相聚,但大部分的時間,亞織都在四處流浪,兩年前才終於決定開店做小生意,貸款買了棟公寓,定居在大阪。”


    高橋信史站的直挺挺,突來的真相,讓他幾乎無法完全接受。原來,四年前她就已替他擋過一次子彈了……高橋信史整顆心揪成一團,酸疼苦痛夾雜,分不清他到底是心痛、擔憂,或是悔恨。


    “我們父女雖然不常見麵,但我看得出來,亞織一直為四年前的那件事自責,所以甘願被你禁錮,也沒想過要逃。”柳川再道。


    高橋信史一震,滿眼訝然。


    “懷疑我怎麽會知道?”柳川笑了笑,像極了亞織。“在收養亞織的時候,我也讓人在她身上植進高科技的追蹤器,在你把亞織帶到福岡的十二小時內,我已經知道亞織的下落──之所以一直沒有來找你,是因為我答應過亞織,不幹涉你們之間的事。今天如果不是大島謙和透過關係找到我,我也不會來。”


    “亞織……為什麽不開口對我解釋?”他握緊拳頭。


    “因為──你還在恨她。”柳川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如同你對亞織的了解,她同樣也了解你,她知道若回來找你解釋,你不會聽進去。


    其實,亞織一直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行蹤,就是在等你回來找她。是報仇也好、是雪恨也罷,隻要你們再見麵,她總有機會把真相告訴你。”


    “她……”高橋信史完全明白了。


    無論他怎麽對她,她始終沒有逃走的念頭,就算被他惹怒到極限,她憤怒地宣告要走,卻仍然沒有付諸行動──連在隆之助答應為她護航時,也沒有走。


    因為──她仍然內疚。


    她的逆來順受……是想讓他消氣吧!然而他卻一再傷害她,還讓她在他的視線下,兩度進醫院。


    “四年前的那件事,你清算的對象,還漏了一個人。”


    “誰?”柳川的語氣讓高橋信史立刻提高警覺。


    “成田達山。”柳川看著他的驚訝。“你清理的那名長老,的確也有反叛你的心意,但與他勾結並且主使的人,卻是成田達山。


    成田達山不愧是隻老狐狸,在被捉時他頂下所有的罪,這樣你不但會相信他的忠心,也會對他懷有愧疚,他就利用這一點,讓自己的損失降到最低。


    事實證明,他走對了這步棋,你一直都不知道他想奪幫主之位,不是嗎?”


    高橋信史閉了下眼。他不懷疑柳川說的話,因為他沒有必要騙他──然而若這是事實,這四年來,他也成了一個大傻瓜。


    “年輕人,退一步想想,別太好強。什麽是真實,什麽對自己來說才最重要,你該好好想一想了。”柳川望著他。“我們誰沒有自尊呢?但若事事把自尊擺第一,錯失了自己人生中比自尊更重要的東西,就太愚蠢了。


    亞織隻是隱瞞了她的身分,除此之外,她並沒有對不起你,而真正想置你於死地的,是成田達山。四年前他透露消息給你,把你引進陷阱,如果不是亞織要我捉住他、再救你,那一天晚上,你不可能全身而退。”那天晚上,所有人都被捕,隻有他是漏網之魚。


    見他神色僵硬,柳川拍拍他的肩。


    “雖然我不欣賞你,但是我女兒卻死心眼的隻愛你一人,讓我這個做父親的實在也阻止不了。但是我警告你,以後如果你再讓亞織有一點點難過,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看在他也隻專情亞織的份上,柳川勉強接受他這個女婿。


    高橋信史仍不作聲,柳川再拍拍他,轉身打算去聽聽女兒手術的情況。


    就在他走到陽台入口時,身後終於飄來堅定的宣告──


    “我愛她。”


    柳川一笑,總算可以將心中大石放下。


    手術房外,所有人都等得一臉疲憊,但他們不得不強撐著等。


    由於失血過多,血庫的血又不夠,與亞織相同血型的柳川和伊藤都立刻捐了血送進去急救。


    在手術進行四個小時後,有兩個人也匆匆由大阪趕來,那正是千秋與源緒之。


    “柳川叔叔。”見到一個熟麵孔,千秋連忙問:“亞織還好嗎?”


    “還在手術中。”柳川回答,朝千秋身後的源緒之點點頭,算打招呼。


    “這到底怎麽回事?”千秋一接到消息,就與老公從大阪趕來;通知他們的,正是隆之助。


    柳川歎口氣,隻好把源家夫妻拖到一邊,進行今天的第二次說明。知道始末的千秋立刻打電話通知不能來的川崎蕭,免得龍澤星拗不過大肚婆,兩人又千裏迢迢從東京趕來。


    然後,一群人在手術房外繼續等。


    在時間要邁入第七個小時的時候,手術中的燈號終於熄滅,一名醫生從裏頭打開門走了出來。


    高橋信史和柳川立刻迎上前。


    “手術很成功,子彈已經順利取出來。中山小姐已經轉送往加護病房。”動手術的醫生說道。


    “太好了。”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我能去看她嗎?”高橋信史問。


    “這……”醫生猶豫了下。“中山小姐的狀況還不算很穩定,如果你們想去看她,一次隻能一個人,而且切記不要吵到她。但我建議,最好還是等情況穩定後,再去看她比較好。”說完,醫生才離開。


    “你去看看她吧。”柳川推了推高橋信史,知道他心中的焦急。


    “嗯。”高橋信史定了定心神,立刻往加護病房走去。


    他一走,伊藤立刻跟隨,大島也離開;現在就剩下柳川和源家夫妻。


    “他就是九州最大幫派,青龍幫的幫主,高橋信史?”源緒之注視的眼神,一直到高橋離開後才收回來。


    “是。”柳川點點頭。


    “愛上他的女人會很辛苦。”通常一身霸主氣息的男人,心思不會完全放在男女感情上,就算他專情,也無法全心照顧他的女人;要愛這種男人,心髒要夠好、個性要夠堅強。


    “柳川叔叔,我想請你幫一個忙……”千秋笑得有點陰謀、有些神秘,拉過柳川,嘰哩咕嚕說了一堆話。“拜托你了,柳川叔叔。”


    “這樣好嗎?”柳川有點心動,可是也有點猶豫。


    “當然好,你也希望亞織幸福吧?”千秋用了一個柳川最無法拒絕的理由,讓柳川終於點頭同意。


    源緒之望著神神秘秘的老婆,直覺就是有人要慘了;但如果有人被整,絕對不會是他老婆的主意,唆使整人行動的一定是那個遠在東京的大肚婆。


    唔,俗話說近墨者黑,他是不是應該盡力讓老婆,遠離那個會帶壞她的朋友比較保險?


    第十章


    亞織不見了?!


    他也不過是暫時回家梳洗一下,加上來回車程一個半小時而已,這麽短的時間裏,亞織連觀察期都還沒過,怎麽能出院?


    高橋信史的怒火差點沒把院長室給燒了。


    “對方是亞織的父親,又派了最頂尖的醫護人員隨行,將亞織以最先進的救護車載走,我就算想拒絕也沒立場啊。”神野醫生也很無辜哩!


    就算他是院長,也不能拒絕病人的親屬將病人帶走──更何況,那輛救護車上的設備,幾乎可以媲美院裏設備最齊全、精良的手術室,就算醫生想在車上替病人動手術都行。


    “那你為什麽不通知我?”


    “那時候你已經走了半小時,就算我通知,你也趕不來。”依神野醫生猜測,柳川先生根本是把一切打點妥當,等到移動病人時,才對他說要出院,所以他哪來得及阻止?


    高橋信史逼自己冷靜下來,人已經離開,他現在最重要的,是必須想辦法把亞織找到。


    柳川先生很明白他和亞織之間的感情,不可能無緣無故、連通知也不通知他一聲就將人給帶走,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高橋信史快步走出醫院,沿路以手機下了一連串命令;就算動員所有人,也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亞織給找出來。


    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其實,亞織也沒有離開太遠。


    當她清醒後,她就知道自己又逃過一劫;而她睜眼第一個看見的人不是高橋信史,卻是她的養父。


    柳川沒讓她開口問任何問題,隻是守在她身邊照顧她,直到她傷口拆了線可以出院時,才離開。


    緊接著,千秋就出現了,將可以出院的她接回奈良照顧。


    半個月的休養生息,讓她身體好了大半,其間還不時得應付蕭那個大肚婆因為不能來,而改用電話炮轟。


    這之中,亞織最確定的,隻有兩件事──


    第一,人絕對不能突然無故失蹤,否則回來時,眾親友的炮轟絕對不是一般人受得起的。


    第二,就是這些人一定在計畫著什麽。


    如果千秋能找到她,代表她應該知道了一些事,可是卻沒有人對她提起福岡的事,也沒有人提起高橋信史,大家都裝作一副沒事樣,隻是盡心盡力照顧她,這實在太詭異了。


    這天早上九點,亞織準時又接到電話炮轟,好不容易捱到十點,才掛上電話。千秋很體諒地端來一杯剛打好的蘋果汁,替她補充水分。


    “蕭的預產期還有多久?”亞織喝了一大口果汁止渴後,問道。


    “就這一、兩個星期吧,怎麽了?”


    “她再不快點去生孩子,我就要被她煩死了。”亞織猛翻白眼。


    每天三通電話“問候”,每次長達一小時,誰受得了啊?就算蕭想讓電信公司賺電話費,也不是這種講法吧。


    “她是關心你嘛。”千秋忍住笑。


    “關心?我看她是太閑了,拿我當消遣才對。”誰都知道蕭大小姐──龍澤夫人身懷六甲行動不便,害她日子過得無無聊聊,現在好不容易出現有趣的事讓她關心,她不好好玩一玩才怪。


    對了,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蕭打電話來,每次都問她和高橋信史之間的事,然而天天照顧她的千秋,卻閉口什麽也不說,她們兩個到底在搞什麽?


    碰到有懷疑,對象又是好朋友時,最好的方法就是單刀直入。


    “千秋,我進手術房後,手術房外發生了什麽事?”


    千秋眨眨眼,然後笑了出來。


    “我還在想,你什麽時候才會問。”


    “那麽,告訴我吧。”亞織洗耳恭聽。


    千秋把那天她到神野醫院後見到的一切,完整地陳述一遍;包括柳川先生和焦急的高橋信史。


    “蕭認為,那個盲目的男人居然看不出你的好,還抓走你,理應受一點教訓;我也讚成,所以我們就幫你緊急轉院到源家的私人醫院,封鎖你的消息,連院內的病人資料都不登錄。有緒之的全力配合,外人根本不會知道你在哪裏。”


    亞織聽完,好氣又好笑。


    “你們喔──”婚姻太過幸福美滿、日子過得太閑沒煩惱,才會想出這種整人方法。


    她們想讓信史幹著急、偏又找不到她,確實成功辦到了;可是,她們太低估他了,她相信,她消失了近二十天,他也差不多該找到她了。


    “我們希望你幸福,希望那男人──會懂得珍惜你。”這是身為好朋友最大的盼望。


    “幸福,不是希望就會有,還需要人們主動去把握;我是吃了一些苦,但誰不會呢?”亞織一片坦然。“蕭為龍澤星不知道哭過多少眼淚,而你在沒有和緒之重逢之前,不也單相思了很多年?我們誰不曾為愛情吃苦,但至少,我們都心甘情願。”


    千秋以嶄新的眼光看著好友。


    “看來,去了一趟福岡,讓你想通很多事。”其實,亞織的改變,不能算不明顯。


    她個性依舊堅強、口才依然犀利,但想法變得圓融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得理不饒人。


    “你知道嗎?在我和緒之舉行婚禮的時候,蕭一直跟我說,你和隆之助會成為一對。”


    “是嗎?”她的眼光有那麽差嗎,會看上那個遜卡?


    “可是我們怎麽也沒想到,亞織小姐的芳心,在四年前就被偷走了。”千秋笑瞪著她。“虧我們那麽熟,你居然連提也沒提過那個人,實在太過分了!”


    “那當然啊,感情的事可是很私密的,怎麽可以隨便告訴別人。”亞織還振振有詞。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根本不知道他們兩個之間還會不會有以後,所以為了避免得多解釋,不如不要提,這樣最省事。


    “可是你心裏的苦,不該瞞著我們。”想到亞織一個人背著歉疚那麽久,千秋就心疼。


    “我很好,還承受得住,你們不必擔心,也不必替我覺得難過。”知道她們關心,也就夠了。


    “好吧。”既然亞織這麽說,千秋也不再多言。“不過,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等你體力恢複了、能自由行動的時候,你會回去找他嗎?”他們之間,應該會有好結果吧。


    “不會。”亞織很肯定。


    “為什麽?”千秋驚訝不已。她還以為,亞織一定會想跟高橋信史見麵,難道她和蕭都猜錯了嗎,亞織已經不愛他了?


    “不告訴你,可是再過不久,你一定會自己想明白。”亞織笑得神秘,繼續喝她的蘋果汁。


    雖說她們兩個把她偷偷帶走,是為了替她出口氣,讓那個虧待她的男人受一點教訓;不過,她成了她們好玩的籌碼卻是事實。


    她是中山亞織耶,怎麽可能乖乖被利用而不討回一點公道?


    這個吊胃口的疑問,就當是她一點小小的回報好了。


    忱起她們的整人計畫,她可是善良多了喔!


    至於她說她不會回去找他,那是因為她很確定,他一定會先找到她。隻是……


    他會以什麽方式出現在她麵前呢?


    深夜,人畜均眠。


    兩道人影忽隱忽現,迅速地穿過一大片寬廣的草皮,藏身在接近主屋的樹影之中。


    確定主屋的方位,兩道人影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複雜的銅門巧鎖根本難不倒想潛入的人,為首的那道人影閃身入屋,不一會兒抱了捆大棉被出來,外麵接應的那個立刻把門給鎖了回去。


    兩道人影一如來時,輕易穿過據說有保全設施的奈良小別墅,輕易離開。


    當亞織從熟悉的昏眩中醒過來,就知道自己又被人給綁架了。一時之間,她又氣又好笑。


    怎麽她最近跟“綁架”特別有緣?從大阪被綁到福岡,再從福岡的醫院被綁回大阪的醫院;這會兒不知道又被綁到哪裏?


    等能夠自由活動,也許她該先去神社裏求平安,免得再被綁。


    大概是被綁得很有心得了,亞織也不擔心自己是不是遇到危險,反而挺有心情消遣自己。


    “我不想老是為了綁一個女人,辛苦地在半夜裏跑來跑去。”一聲熟悉的抱怨嗓音在床邊響起,她心喜地回過頭。


    “信史!”


    她滿臉笑容,他卻是滿張黑臉。


    亞織笑意更多,雙手摟住他頸子,拉下他主動獻吻,終於軟化那張黑臉,高橋信史摟著她吻了好一會兒。


    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會讓她在他麵前消失半個多月,這些日子來除了找她,他幾乎什麽也無法想。


    “這是哪裏?”許久後,她才喘息著問。仰頭望著四周,黑黑暗暗的,什麽也看不清楚。


    “我在京都的住處。”她抱起他,將她安置在懷中。


    “你怎麽找到我的?”她好奇地問。


    “威脅隆之助說的。”


    在她消失後,他幾乎要把整個福岡給翻過來,再找到大阪,並擴散到整個關西地帶,最後,他調查所有外科醫生的出診資料,確定她人在關西;再來就是叫他那個弟弟來找人。


    別以為他不知道隆之助把保全係統的設定改掉,就因為這件事害得亞織差點出了意外,那小子自知小命不保,久久不敢再和他聯絡,高橋信史提出威脅兼利誘,隻要隆之助能找出亞織,他就不計較。


    衝著兄弟之情,隆之助拍拍胸脯保證一定找到。果然,兩小時之內就給了他線索,再附上閃過保全設施的方法。


    “我見過川崎蕭,要不是看在她是個孕婦的份上,光是她出主意擅自把你帶走這件事,我就對她不客氣。”


    “可是,她後台很硬耶!”


    “川崎企業嗎?”他哼了聲。


    看他一副不屑的模樣,就知道他的意思。亞織再問:“那你怎麽知道我在奈良?”


    “你的兩個好朋友,除掉一個可能,就隻剩另一個。”這種簡單的推理,連小學生都會。


    亞織笑了下。“那你又為什麽綁架我?”


    “跟川崎蕭打過交道後,我認為與其花時間去跟人談判,不如直接行動比較有效。”高橋信史依然滿臉不快。


    知道她人在哪裏,他的忍耐與思念也已經到達臨界點,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將她帶走是最好的選擇。


    知道他為她吃盡了苦頭,亞織臉上的表情不覺放柔了。


    “我很想你。”她壓下他的頭,兩人額間相抵。


    “那為什麽不跟我聯絡?”她醒來很久了,為什麽不找他?


    “因為……剛手術完,我很虛弱,根本無法跟你聯絡。後來……”她遲疑了下。“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想見我。”


    “什麽理由讓你覺得我會不想見你?”這是哪門子的想法?!


    “你不怨我了嗎?”她放開手,拉開一點兩人之間的距離。


    高橋信史沉然地望著她,久久,終於開口:


    “還記得我們那次在辦公室裏的爭吵嗎?”


    “記得。”她點頭。


    “在那之後,我就不氣了。”他一向冷峻的麵容,居然有些赧然。“隻是矛盾地說不出口。那個時候,如果說真有什麽不甘願,就是即使明知道你背叛了我,我還是在乎你。”


    他可以欺人,但無法自欺。不論是四年前還是四年後,亞織仍舊是唯一一個能牽動他情緒,令他為之失控的女子,就因為這種特別,所以他心中的那一點點怨無法平息。


    她的背叛,讓他痛入骨髓。


    即使當時明知道他該原諒她,讓她,也讓自己好過一點;可是,他就是做不到。在感情上,他並不是一個寬大的男人。而要原諒一個背叛自己的女人,他也相信沒幾個男人能輕易做到。


    “可是後來的事實卻是,我才是那個該被怨的人。”知道真相,他終於也體會了亞織一直以來懷著的愧疚心情。


    隻十幾天,他就受不了,而亞織居然默默背負了四年!


    “那不是你的錯。”亞織搖搖頭。


    “也不是你的。”他說。“但你卻什麽也不解釋,讓我錯待你。”


    “也許受一些苦,可以讓我好過一點,因為我是真的騙過你。”亞織對忠實的要求比任何人都高,就算是因為立場不同,她仍然無法原諒自己。


    “傻亞織。”他揉揉她的發。


    她就是太好強,所以容易得理不饒人,也無法輕易原諒自己的錯誤,結果是苦了她,也苦了他。


    “信史,我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我騙了你。”她低啞地說,欠了四年的歉意,終於說出口。


    “別說對不起,你沒有錯。”在柳川說明真相之前,這句道歉就已經用不著了。


    在她替他擋下成田惠子那槍的同時,他猛然頓悟──若她有萬一,他抱著這些怨,隻會更加悔恨。


    愛、嗔、癡、怨,都要在人活著的時候,才有意義。而他對她,若沒有愛,哪來那麽多的怨與恨?


    所以他在手術房外,隻求她平安無事,不再在乎過去發生的事。


    而亞織,淚盈於睫。她等這句諒解,已經好久好久。


    “我愛你。”她哽咽地投入他胸懷,緊緊抱住。“從來沒有變。”


    高橋信史悸動地回擁住她,低首在她耳邊,回訴同樣的三個字:“我愛你。”


    亞織一震,抬起眼。“真的?”


    “你懷疑?”他皺眉。


    她連忙搖頭,深吸口氣,讓快要滿溢的淚水再咽回去。


    “不,我……隻是有點不敢相信。”突然問,所有的誤會與心結都不見了,心頭輕鬆的感覺像作夢。


    “不敢相信什麽?”他心不在焉地問,一邊開始撥開她的上衣。“不敢相信我愛你?還是不敢相信你在我懷裏?”


    “信史?!”她發現他在脫她的衣服,連忙護住自己的上衣。


    他輕而易舉地止住她的反抗。撥開她上衣後,毫無阻攔地看見她雪白的上身;因為她的槍傷在肩下,所以在傷口還未完全痊愈之前,她無法穿胸衣,而這正好給了他很大的方便。


    阻止不了他,亞織隻能無助地紅著臉,反正……她就是還不習慣在別人麵前裸露,就算是他也一樣。可是高橋信史此刻眼裏並無情欲,隻是專注地望著她左上身的兩道傷口。一個在心髒上方、一個在心髒下方,距離一遠、一近,幸運的是,子彈沒有射在中央,否則──


    高橋信史低頭,輕吻了肩下的那道傷口。


    “還痛嗎?”


    “偶爾。”發現他不是要……那個,讓她表情自然了點。“才剛拆線,有時候傷口還是會抽痛一下,不過不嚴重。”


    “比起四年前呢?”他抬起頭看她,輕柔地以手指撫著心髒下方那道舊傷口。


    “那時候比較痛。”她老實地道。看傷疤也知道,那時候開刀的傷口比較大。


    “我請最好的整型醫師,幫你把傷疤除掉,好嗎?”他不希望她身上有著不好看的傷疤,讓她看一次,就想到一次不快樂的事。


    “不要。”她立刻搖頭。


    “為什麽?”


    “我怕痛。要美容,那我不是還要再痛一次?不要不要。”堅決搖頭。


    “如果不會痛呢?”


    “還是不要。”她一點猶豫也沒有。


    “為什麽?”他好奇了。


    “嗯……”她遲疑了下。“你很介意我身上有疤,很醜嗎?”


    “不介意。”


    “那就不要美容了,好嗎?”反正她的身體除了自己,隻有他會看見,他不介意,就沒關係了。


    “如果我介意呢?”他逗著她。


    她想了下。“那以後你想……嗯,親熱,就換你把眼睛蒙起來好了。”


    “亞織!”居然反過來笑他!


    亞織笑著躲入他懷裏,天邊的晨光,忽然穿透薄薄的窗,照上和室中相擁的兩人。


    “天亮了。”她驚喜地回頭,發現他正看著她。


    “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迎接早晨。”他攏好她的衣衫,抱起她打開門,看著陽光慢慢透出來。他低首,語氣平靜地問:“未來的每一天,你都願意在我身邊,陪我看天亮嗎?”


    “這算求婚?”她摟著他頸頸,反問。


    “算。”


    他幹脆俐落的語氣讓她忍不住笑了出來。真是一點也不浪漫。但她仍是點了點頭。


    “好。”


    高橋信史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泄露出平淡表情下的激動。


    “以後,再也不許你半夜作惡夢,偷偷地哭。”他命令。


    “你知道?!”她還以為她裝睡裝得很自然……


    “別忘了,你了解我,就跟我了解你一樣多,你有什麽不同,難道我會看不出來?!”她可以預測他的行為,一如他能看穿她的心思;他們想要隱瞞對方,是很難的。


    “如果你每晚都抱著我睡,可能我就不會作惡夢了。”她打趣,掩飾心中的感動。


    “就這麽說定。”他抱著她轉回屋內,拉上門,放下簾子擋住透入的晨光,接著摟她躺下。


    “信史?”


    他沒有回答,開始忙著吻她。


    “現在……是白天……”


    光線不是問題,就算陽光,也透不過兩層防紫外線的布簾。


    “我……還受著傷……”


    他會小心一點,絕不會弄痛她。


    近二十天來的禁欲,讓他的欲望一發不可收拾;盡管欲望狂野地急需宣泄,高橋信史仍不忘保留溫柔,不再有任何粗暴。


    徹底要過她一回後,半虛弱的亞織在他臂彎沉沉睡去;而高橋信史仍貪戀地不斷眷吻著她睡顏,心中無比慶幸與滿足。


    她終於再度回到他懷裏,而他發誓,他一輩子都不會再放開她。


    【全書完】


    編注:欲知川崎蕭和龍澤星之情事,請翻閱魔鏡116【獵愛同盟會係列】三之一──“獵男計”。


    欲知鬆千秋和源緒之之情事,論翻閱魔鏡126【獵愛同盟會係列】三之二──“vip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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