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人也連忙停了玩鬧,三人一同往窗邊走去。果見街上人頭攢動,人群自發地站在路兩旁,烏壓壓的人綿延開來望不見盡頭。正望眼欲穿之時,樓梯被人踩得吱嘎作響,霞仙樓老板一路小跑過來,悄聲說:「諸位小姐對不住,林小姐來了。」


    徐觀嵐正要問「是哪個林小姐」就見得烏泱泱一群人眾星捧月般地圍著一人走上來。


    原來是「京城第一貴女」林玉棠,她父親林遠齋是當朝丞相兼太師;長姐是皇上最得寵的貴妃,地位尊貴,生七皇子、八皇子,是儲君的有力人選;兄長、族人大多在朝為官,占據各個機要官職,是京城第一顯貴的人家。


    就聽得那個林玉棠陰陽怪氣地說:「楊老板,怎麽還沒清場?吵吵鬧鬧可別讓我失了興致!」


    徐觀嵐心中忿忿不平,就算她是京城第一貴女,誰都不敢得罪她,但也得講個先來後到吧,她壓了壓怒火,不失禮貌地行了個問候禮:「林小姐!」


    林玉棠抬了抬眼,半笑著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徐四小姐。」她肯抬眼打一聲招呼,已是看在她父親是二品尚書,長兄是駙馬的麵子了,其他人可入不了她的眼,隻當沒看見。林玉棠徑自走到窗邊椅子上坐下,不客氣地嗑起瓜子,說:「貴妃娘娘說你要是想見狀元郎還不簡單,隨時入宮叫皇上傳個旨就能見,可要我說呀,哪有這樣瞧熱鬧來得有意思。你說是吧,徐四小姐?」


    徐觀嵐在心裏狠狠呸了一聲,真是牛皮吹上天,真要這樣說她爹是禮部尚書,本來就管著這些事,她要見起來就是請到府上也比她更名正言順,何況你要瞧熱鬧,樓下人群裏豈不更熱鬧,何必來搶她們的位置。但是這些話她一句都不能說,不是怕她不敢得罪她,隻是她不想起爭執鬧得大家夥都不愉快。


    徐觀嵐道:「林小姐,不如咱們一塊兒吃茶瞧熱鬧,豈不更熱鬧?」


    林玉棠正要發作,忽聽得樓下人群中有人喊「來了,來了!」大家趕緊張頭探望,已是喜炮震天,人聲鼎沸,見十二人旗鼓開道打頭陣,其中一麵旗上寫著「連中三元」,另一麵寫著「皇恩浩蕩」,皆是碩大的金字,十二人手執儀仗,跟著禮官手捧欽點皇聖詔,後麵狀元郎足跨禦賜金鞍朱鬃馬,頭戴點翠銀花烏紗帽,身穿緋羅狀元袍,腰間素銀帶,身上斜披著一副紅錦,又因為身材頎長,周身氣度不凡,越發顯得紮眼,猶如鶴立雞群。


    雖然隔的還有些距離看不清麵貌,卻已讓人不得不感歎,「真乃人中龍鳳!」


    她幾人並排靠窗站著,見了這樣的人物,難免芳心微動,麵帶羞紅,亦不自覺探出半個頭來。林玉棠素來霸道慣了,見狀元郎越發走近,她也忍不住往旁邊退擠著,一下踩到了徐知茵的裙擺,徐知茵本來就緊張害羞地快把帕子給攪爛了,被她一推,一個不穩就往後摔去,徐知茵本能地亂抓,好巧不巧抓到了徐觀嵐脖子上的項圈,推擠間長命鎖脫落飛向窗外,徐觀嵐想伸手去撈,然後意外地她整個人就跌出了窗口。


    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就眼睜睜地看著窗口墜落一個女子,連人帶鎖,好巧不巧,落在新科狀元郎的頭頂上方,巨大的衝擊力甚至將他的烏紗帽都踢落了,連帶著垂下幾縷本來束著的頭發。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於意外,太過於突然,甚至所有人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呆若木雞,天地安靜的可怕,隻餘殘留的喜炮聲。


    徐觀嵐腦子一片空白,臉色煞白,等她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之時,身上傳來的熱量與力度,讓她意識到自己正被一個男人抱在懷中,她臉上的溫度突地蹭蹭上升,大概快燒熟了,而她連抬眼起身的勇氣都沒有。


    「姑娘。」


    頭頂傳來深沉磁性的聲音,她愣愣地抬眼順著聲音往上瞧,逆光中的狀元郎年輕英俊,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唇角微翹,似乎微笑著望著她。


    「還好嗎?」


    徐觀嵐胡亂地點頭,不敢說話也不敢再看他,隻把視線停留在他胸口的鷺鷥補子上。忽然身下一輕,就見得狀元郎已抱著她翻身下馬,蘇紅纓她們早已下了樓,左右一個將她架住,就怕她腿下一軟倒下來。


    而那個狀元郎一句話也沒說,在眾人還未回過神來之際,就徑自撿起烏紗帽輕輕拍了拍塵土,然後端正地戴在頭上,複又翻身上馬,雲淡風輕地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人群裏終於沸騰了起來,這麽奇葩的烏龍事件,幾百年都不會遇到!太新鮮了,足以讓大家茶餘飯後說上三個月,並且可能被說書先生添油加醋變成更為離奇的段子。徐觀嵐的人生從未如此窘迫、尷尬、羞愧過,此刻她心中五味雜陳,隻想捂住雙耳閉上雙眼,隻願自己從未出現過,或者地上能裂出一條逢來好叫她鑽了進去。


    狀元郎薛盛隨儀仗一路回了京郊家中,當日他中解元之時就已成竹在胸知自己將來必會高中留在京城為官,便拿出多年積蓄買下這一處宅院,雖然位置偏僻,房子不大,但勝在環境清幽,又有一汪清澈的河流經屋後,雇了十來個奴仆,接了寡母一同前來居住,結束了多年的漂泊也算是有了個家。


    薛母早早候在家中,家中披紅掛彩,街坊四鄰擠滿了院子熱熱鬧鬧地吃著紅糖團圓,有年長的特意多拿了些糖果回家給孩子吃,說是沾沾狀元郎的喜氣,討個聰明伶俐的好彩頭。聽得鳴羅聲越來越近,薛母忙命人放起爆竹來,不多時儀仗到了門口,薛盛翻身下馬在眾人的恭賀中簇擁著進了家門。儀仗隊說是還要回宮複命,薛母便給了喜錢送走了他們,又熱鬧了一陣才逐漸送走了看熱鬧的四鄰。


    薛盛總算得了空,回房正要換下狀元袍,不想一個物什從袖中掉了出來,他拾起來一看是一枚長命鎖,小巧精致,黃金打造,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隻見一麵用小篆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另一麵刻著一隻……他仔細端詳了一番才看出那是一隻小馬駒,四肢短小作奔跑模樣,眼睛笑的彎成月牙,身側居然還長有一對翅膀,底下還有「眉眉」兩個小字,不仔細的話看不出來,……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奇怪好笑的馬駒,不禁啞然失笑。


    眉眉……他恍然大悟,這個長命鎖是那個姑娘的吧?大概閨名眉眉?


    薛盛想到剛才發生的種種,那個叫眉眉的姑娘雙手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裳,眼睛死死地閉著,眉心糾結著,後來又呆若木雞地睜著大眼看著他,那模樣,不知為何他竟覺得她那塊長命鎖與她氣質很般配,搞笑中透著一絲絲的可愛。


    薛盛正想著如何打聽將長命鎖還給她,這頭薛母一路喊著「盛兒」抹著眼淚走了進來,薛盛忙扶了薛母,說:「娘,好端端的怎麽哭了起來?」


    薛母年紀未到四十,因為年輕時操勞顯得有些蒼老,眼角布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哭:「我都聽說了,怎麽就突然掉下個人來砸了烏紗帽,太不吉利了呀!寒窗苦讀這麽些年,好不容易守得雲開見月明,偏偏被一個丫頭片子砸了烏紗帽,太晦氣了,我心裏氣啊!那丫頭片子到底是誰?這樣的沒規矩,我非得上門去罵她一通才解氣!」


    薛母捂著胸口越哭越氣,這麽多年孤兒寡母有多麽不容易,寄人籬下有多麽不容易,好不容易盼得兒子金榜題名,還沒來得及揚眉吐氣,就被人踩了一身晦氣,她真是越想越氣,越想越傷心,這麽多年吃的苦,頃刻間全部爆發了,眼淚怎麽也收不住。


    薛盛忙安慰他母親,說:「娘,兒子不信這些個,看熱鬧的人太多了,難免擠著碰著,那不過就是一個意外,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娘,您快別哭了,哭壞了身子可怎麽好,往後還有大把的好日子等著兒子孝順您。」


    聽他這樣說,薛母才漸漸止了眼淚,握著他的手說:「盛兒啊,娘這麽多年的苦終究沒有白吃,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總算等到這一天!」


    「娘!」薛盛亦動容,雙膝撲通跪地,薛母連忙拉他起身,「盛兒,你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薛盛定定地跪在地上,說:「娘!您好生坐著,讓兒子給您磕個頭,沒有娘就沒有兒子的今天。」說著便俯身磕了下去。


    薛母萬分動容,眼含熱淚,說:「你父親一輩子隻得個秀才,如今兒子這樣有出息,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等會兒去給你父親上香斟杯酒。」薛盛點頭應下。


    這廂母慈子孝,而那廂徐府就沒那麽祥和了,這件事自然也很快傳到了徐府,馮夫人氣的半死,立刻罰了徐觀嵐和徐知茵閉門思過,抄寫《女戒》、《女則》。


    馮濬去看望徐觀嵐,見她臨窗坐著,小臉皺成一團,正苦哈哈地抄著書,圓圓的臉蛋都似乎瘦了一些。


    「眉眉。」


    徐觀嵐抬頭看了看,臉上苦悶的表情沒有半分變化,懶懶說:「你也來看我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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