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定齊昱真的惱火了。


    第一次,他在她麵前發火,以往他總是擺出嘻皮笑臉的欠揍樣,那回他卻為了保護自己的爹娘,而動了肝火。


    那家夥不是個不孝子嗎?


    又怎麽會在乎自己的爹娘如何?


    熟悉的茶香味撲鼻而來,引起孟芝的注意。"我來!"


    她急忙站起身,接過孟老爺手上的熱茶壺,她為兩人添了杯熱茶,熟稔地在孟老爺專用的杯子中,斟了七分滿。


    她記得,用這杯子喝茶,有種特殊風味,一向是爹的最愛。"好久沒喝你泡的茶了,還是一樣好喝。"孟老爺滿足淺笑。


    孟芝偷覷了孟老爺一眼,怯怯開口。"爹,你真的相信我是孟芝嗎?"今日,她特地撥個空,溜出齊府回家,目的自然是探望多時未見的父親。


    "傻芝兒,除了你以外,有誰知道爹喝茶隻喝七分?"


    "可……爹怎麽真會相信這種荒唐事?"


    若非那茶燙手,她還真懷疑這一切都是夢,一覺醒來,啥事也沒發生,她還是過去的孟芝。


    "齊昱真過分,明明已經露餡了,他還不告訴我,害我白擔心了好些時候,那家夥還不準我跟齊夫人說實話,還要我繼續瞞下去,真不知道他安什麽心眼。"


    "或許,他不希望這件事,會加重齊老的病情,他有他的考量,未必真要跟你過不去。"


    "爹!別被他誆騙了,若他真如此孝順,就不會拋棄爹娘,遠走他鄉避不見麵五年。"他不孝子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


    孟芝瞪大眼,不敢置信。懷疑爹是不是讓齊昱灌了迷湯,為何自始至終都如此袒護他。


    "唉,這事一時之間也說不清,爹隻能跟你說,有些事情不能隻看表麵,不過這也是你的好機會,你可以順便看看齊府究竟是什麽樣子,若你真覺得齊府讓你過得痛苦……"


    孟老爺話還未說完,孟芝便急忙澄清。"……其實齊府也不是那麽討人厭,齊夫人待我極好,隻是進了齊府,我才知道齊昱早有一個表妹,正疑疑地戀著他,我嫁過去,恐怕將來不隻我一個人痛苦。"


    話說出口了,孟芝自己也嚇了一跳。她原以為申音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麽,沒想到她始終在意著她的存在。


    "況且,齊夫人要的媳婦兒,應該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千金,我沒本事鎮日待在府裏繡花賞月。"她自嘲道。


    她永遠不會忘記,當齊夫人第一眼見到粗魯的假孟芝,臉上的表情有多驚訝。雖然她依然弄不明白,明明"孟芝"表現之差,齊夫人應該見識過了,為何還是要求她和齊昱成親。


    "爹明白了,爹不會再強迫你嫁入齊府,爹遲早會離開,爹隻是不希望將來隻剩下你一人,你會比現在更痛苦。"


    "嗯。"她啜口茶,發現天色已暗。"糟了,耽擱太久,爹,我該回去了。"


    "等等──"孟老爺喊住她。"齊昱那人,遠比你所想的複雜,雖然他是個不錯的孩子,爹也認為,他並不適合你。"


    "那種頭腦簡單,沒血沒淚的混蛋,我本來就看不上眼。"


    匆匆拋下一句話,孟芝便轉身離開。


    好不容易等到夜深,孟芝才拉著齊昱回到書樓;繼續進行找書的工作,所有的書都因為書櫃倒塌,而亂成一團,因此他們必須一本本翻起來,拍去灰塵才能看,遠比之前還要辛苦。


    這回更慘,齊昱的斷手雖已拆下石膏,不過仍未完全痊愈,使不上全力,因此搜書的動作更慢了,眼看齊府已經開始準備兩家大婚事宜,孟芝隻得咬緊牙根,苦撐下去。


    "喂,別發呆了,快找!"孟芝自層層疊疊的書堆裏,抬起頭來,發現齊昱正在神遊太虛,隨手拾起一本書扔了過去。


    匡啷,命中目標。齊昱捧著腳骨哀號。"我這個樣子連吃飯都成問題,更別說找書了,這身子好歹也是你自個兒,萬一撞出個瘀青,你可別怪到我頭上來。"


    "無所謂。"反正手都斷過了,腹部也被插過窟窿了,再慘也不過如此。


    既然他不允許她向齊氏夫妻吐露實情,那她就必須趕在嫁入齊府前,換回真實身份,阻止這樁荒唐的婚事。


    "悶死人了,我要出去走走。"齊昱伸個懶腰,站起身就要走出書樓。


    孟芝瞪著堆在他身旁,一頁都沒翻過的書冊。


    他的手指頭還能動,又不是整隻手廢了,明明說好兩人要分工合作,找出恢複的方法,原以為他會比她更熱中才對,怎麽她比他還心急?可惡!事情應該不是這樣發展的。


    "齊昱,你到底想不想要回這個身體?"


    沒有這個威武雄壯的身體,任憑他的威名再怎麽遠播,也無法縱橫花叢。


    "以前確實很想,不過現在不怎麽想了,我發現,擁有女人的外表,可以做的事更多了。"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麽?"


    "上回你也看到了,敵人因為我的外表是個女人,放鬆了警戒,這對我目前的工作來說,有相當大的助益。"齊昱神秘地笑了笑。


    說到上回,她記得……


    "對了,你還欠我一個解釋,那些黑衣人是為什麽而來?"那天驚心動魄的場麵,她記憶猶新。


    齊昱收了笑,神情轉趨嚴肅。"說實在,我並不希望你知情,我出去走走。"


    "沒交代清楚前,不準離開。"孟芝一個箭步,輕鬆拎住他的衣襟。"你不能這麽自私,那些黑衣人很明顯是針對你來的,在還沒換回真實身份之前,我都有被誤殺的風險,因此我必須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


    齊昱嘴角勾起一抹從容的淺笑。"你放心,我會密切保護你的安危。"


    "憑你這連舉筷也不成的手?"孟芝輕哼。"別忘了,我們在同一艘船上,船沉了,誰也活不了。"


    她學他上回的話堵他。


    "是活不了,可我會趕在船沉前,將船推回到岸邊,這樣誰也不會死。"簡言之,這事沒她插手的餘地。


    "事情不會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確實如此。"齊昱陷入深思。


    不諱言,他心中有比換回身體更值得他操心的事。


    齊昱抬起頭來,恰巧和孟芝的視線對上。


    那雙黑眸雖是他的眼,可眸中透出的神情氣息,完全不同於他的,她的眼神沒有閨閣女子的嬌荏,有的隻是不輕易妥協的堅決,她獨立自信的氣魄,最是令他激賞,很少有女子能有這等能耐。


    嗬,她或許幫得上這個忙。


    "若你答應幫我一個忙,我就將前因後果都告訴你。"


    "什麽忙?"


    "明晚子時陪我下江南一趟。"


    "明、明晚?做什麽?"


    "你隻要回答,要或不要?"齊昱態度突地轉為強硬。


    一想到可以離開蒲城,一圓四處遊曆的夢想,孟芝直覺地就想答應。過去礙於她是女兒身,行走江湖不方便,老爹一人留在孟府,她也放不下心,因此遲遲未有離開的打算,如今──


    似乎瞧出她的猶豫,齊昱主動開口道:"若你擔憂孟老爺,大可不必,我有托人關照,你可以放心。"


    "你怎麽……"知道?孟芝大感驚訝。他怎麽越來越能料中她的心事,反觀她,卻始終對他的事一無所知。


    隻能直覺地預感,隱藏在他那張放蕩不羈的表情下,是另外一層心思,他並沒有她所想的簡單,而她竟不自覺……開始對他好奇起來。


    畢竟沒有多少人,可以獲得她老爹一句讚美,也沒被回以配不上他的寶貝女兒之類的話,爹隻說,他並不適合她,那她倒想看看,她是哪配不上他。


    "好,我跟你去,那我們兩人暗自離開齊府,又怎麽跟齊夫人交代?"她迫切地想了解他的一切。


    "嗬,這你也可放心,我已經囑咐孟老爺,就說我上孟家作客去了,我會趕在齊府的人起疑前回來。"


    重點來了。"那……我究竟要做什麽?"


    "正式扮演齊昱一個晚上!"


    看似笨重的大船,速度竟是出奇的快,由蒲城到江南著名的織城──碧紗城,水路最快也必須走個三五天,他們花不到兩天,再過幾個時辰,船就可以停靠碧紗城外的碼頭邊。


    看著飛快掠過的夜景,孟芝倚靠在船欄邊,就著月光,仔細翻看自齊府帶出來的"異術靈咒"。


    沒時間在亂成一團的書樓裏東挖西找,她索性就地取材,將這本砸的她眼冒金星的破書,拿來瞧瞧,說不定有什麽發現。


    "……攝魂術?抽離別人的魂魄,操縱他人的軀體以為已用……啐,真惡心,食靈咒,吸取他人魂魄,增強自身功力……"


    越往下看,孟芝的眉頭鎖的越緊。不管是具有什麽功用的靈咒方術,都是些害人不淺的邪術。


    "怎麽都是這些東西!"才看沒幾頁,她的耐心已經宣告用罄。


    雖然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諱言,書裏透露了許多操控靈魂的方法,不僅可以奪取他人的靈魂,也可以利用適當的方法,引出自己的魂魄等等。


    想著、想著,孟芝瞧了瞧那本被她扔在地上的書冊。


    反正就當增長見聞羅。孟芝當下決定把書撈回來,繼續看下去。


    "……靈魂出竅術,子夜時分,念咒七七四十九次,可喚出自己的魂魄,得道者一夜可魂飛三千裏,亦可鑽入他人體中……"突然,她的身體一陣發癢。


    孟芝沒有多想,伸手開始抓癢,她一路抓,胸、臉、背、手、大腿……直到摸著一個不明物體,她的身體震了一下,好似電流竄過。


    她好像碰到一個奇怪的東西。


    嗯……那個她總是假裝遺忘的部位。


    連上茅廁,都是累積到不行,再不宣泄就會爆體而亡的情況下,她才不得不去小解,但也僅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茅廁裏,啥都看不到,她就不用"眼睜睜"目睹那可怕的東西。但,她剛剛不僅碰到了,還不小心抓了一下。


    孟芝怯怯地盯著罪魁禍"手",指尖還遺留著那詭異的觸感。她焦躁地來回走動,右手抖啊抖的,用力甩了幾下,那令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深刻觸感,依舊存在。


    更糟的是,那個地方……還是很癢,而且有越來越癢的趨勢。


    那個地方若沒清洗幹淨,很容易發癢紅腫,會癢得讓你寢食難安,生不如死。


    齊昱的警告言猶在耳,她確實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自從交換身體以來,她沒認真洗過一次澡,頂多用水潑潑了事,所以她的報應來了?


    "怎麽辦?現在該怎麽辦?"


    孟芝陷入深思。考慮是該抓個徹底,讓自己舒服一會兒,再剁掉髒手自清?不過難保下次不會再發作,還是……直接剁掉那個地方,杜絕後患,!


    思考片刻,孟芝深知再這麽癢下去,也不是辦法。況且現在情況更慘了,不僅發癢,她還開始感覺熱熱的……


    "嗯,就這麽做吧。"


    孟芝深吸一口氣,抽出腰間的佩劍,舉高──


    "孟芝,原來你在這裏,也不打聲招呼,一個人躲在這裏做什麽?"聽人說,她在這兒,齊昱趕緊找來。


    "既然你要扮齊昱,還得再更像一些,趁堤岸前還有一段時間,我們來琢磨一下對策。"


    "啊,等、等一下。"孟芝背對著來人,慌張地揮動手中的長劍,就怕讓他瞧見她的拙樣。"齊昱,你先別過來。"她還沒處理好,


    赫!她拿劍做啥?


    齊昱硬生生被嚇了一跳,不敢貿然前進。


    劍身在月光映照下,映射出銀光,很明顯地,那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劍。"孟芝,你在忙──"


    眼前過於詭異的情景,嚇的他趕緊閉嘴,雙眼圓瞪。


    她那個姿勢……她在幹嘛?


    劍被舉起,齊昱旋即想到可能發生的事,嚇的臉色慘白,疾步奔往她的身邊。"啊──劍下留''人''呐。"


    管他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狗屁。


    顧不得利劍傷人,齊昱從後方奔來,一個不小心衝力過猛,砰一聲,將孟芝給撞入江裏。


    "呃──對、對不住。"看著在江麵上載浮載沉的身影,齊昱欲哭無淚。


    這下真的什麽都完了,她一定會氣的讓他絕子絕孫,恐怕不止,說不定還會來個屍骨無存。


    就在齊昱準備哀悼往後無人替他送終的時候,黑漆的水麵爆出一陣哭吼聲。"救命,我不會泅水啊……我怕水啊……"


    "哈啾!"孟芝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千、千萬別著涼了。"齊昱不敢多耽擱一刻,拿起外衫,細心替渾身濕透的人兒擦拭濕發。


    還好!東西還在!


    齊昱驚魂未甫,用力喘了幾口氣。他趁著在海裏,一團混亂的時候,大略檢查過了。


    "你、你別再抖了,又沒發生什麽事。"孟芝漲紅了臉,故作鎮定。


    她當然知道他在害怕什麽,想到剛剛發生的烏龍事件,她就羞憤的想自殺。什麽叫"劍下留人",她隻不過是一時情急,找不到東西止癢,又不敢用手抓,隻好用劍背抓,誰知……


    就讓他給撞進江裏,還讓他發現她畢生最可恥的秘密──她怕水。可以料想的到,她可怕的表情與吼叫聲,應該也嚇壞他了。


    糟糕透頂!孟芝氣的咬牙切齒。


    "你也別惱了,怕水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每個人……嗯,都有弱點的。"


    齊昱抹去滿額的冷汗。他同樣經曆了不小的驚嚇。


    "那……這次就算扯平,誰也沒欠誰。"孟芝的音量小了許多。這次真的得感謝他,要不是他死命撐著她,她真的得到海龍王那報到了。


    "哈哈。"齊昱隻能心虛地幹笑。"對了,你剛剛在船舷附近做什麽?站在那裏很危險的,一個顛簸,你就可能摔進江裏。"


    "你沒說,我都忘了,我之前在翻那本''異術靈咒''時,找到一個秘方,或許可以讓我們恢複原狀。"孟芝興奮極了,早忘了才剛經曆過一場凶險。


    "說說看,是什麽樣的方法?"


    "書上記載了一種叫做換靈的方術,它說人身上每一個孔竅都積聚著靈氣,靈氣在我們的四肢百骸、五髒六腑之間兜轉,隻要收集了這些靈氣,進而就能隨心所欲地控製那個人的魂魄。


    "換言之,如果我控製了你的魂魄,再把它放進你的身體裏,你也如法炮製,那我們應該就能恢複原狀了吧。"


    這個結論完全是她自己看書推測出來的,究竟有沒有效,她也沒把握,眼下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聽起來有那麽一點道理,那書上有沒有說如何做?"


    "很可惜,並沒有詳細的記載,隻說人的孔竅以眼、耳、鼻、口、心為主,應該是在這些地方下功夫吧!書上也說主要是收集靈氣,不知道收集是不是吸納的意思,還是……"


    "那就從口開始吧,我比較有經驗。"齊昱嘴角銜起預備使壞的笑痕。


    "為什麽?你試過嗎?"


    "呃,那是因為……唉,你到底想不想試試看?"


    被他唬的一愣一愣,孟芝沒有多想。"你真的知道怎麽開始嗎?"


    "知道,來,把嘴張開。"


    為了早點恢複,她乖乖把嘴張開,認真配合。"這樣夠大嗎?"


    "小一點,對,這樣剛剛好。"


    齊昱雙手捧著孟芝的臉頰,湊近……再湊近,直到鼻尖頂上了她的。


    他眯起黑眸,恍惚間,他似看到眼前的人兒原來的模樣。


    無形中,她的臉蛋、身段,早深印在他的腦海中,她的性子配上那樣的外貌,恰如其分,剛剛好,缺一不可,少了其中一樣,都不會是完整的她。


    "……嗯?齊昱,我、我們會不會靠太近了?"一定是靠太近的關係,不然她怎麽覺得她快喘不過氣了?


    慘了,她一定也得風寒了,身子開始發燒,臉頰也熱起來了。


    "等一下還會更靠近。"


    她的眼波流轉,蘊滿獨一無二的風采,讓齊昱瞧失了神。


    他懷疑,這世上可能有很多申音,他才會不時看到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套戲碼,卻可能隻有一個孟芝,沒有女人可以擁有她那股天生的傲氣。


    嗬,擁有她,想必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他的凝視,令她心慌,一顆心幾乎要蹦出胸口外。"不會吧,我總覺得……不太妥當,我看還是換別的方法……"


    "來不及了。"


    猝不及防,齊昱以吻封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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