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茹又是兩行熱淚說道:「哥哥,今日多虧了宴菱,不然娘隻怕是活不下來……我隻聽爹爹抱宴菱過來的時候,聽他們說了幾句……祖母和爹爹都覺得是表伯母……不,是趙氏的緣故。可宴菱說齊姨娘也參與其中……宴菱真傻,就算是為了娘鳴不平,也沒必要跟表伯父那般衝突,她才十一歲啊。」


    沈靖文回頭看著宴菱,實在是心疼又無處可發。他思索片刻問道:「爹爹在何處?」


    秀茹說道:「爹爹在祖母院子裏……齊姨娘也在。」


    沈靖文鬆開秀茹,轉身往外走。


    秀茹忙問道:「哥哥,不去看看娘麽?」


    沈靖文搖搖頭:「我先去爹爹那邊,若當真如宴菱所說,我不要弟弟死得不明不白,娘這一場無妄之災,我也不要善罷甘休!」


    他從敞開的門看了看內室,隔著屏風,他看不見娘,但他知道,娘還沒醒,娘在夢裏一定也是哭泣著,希望有人保護她吧。


    他握了握拳,加緊步伐往暮春堂走去。


    暮春堂的二等丫鬟攀雀將沈靖文迎進去,低聲說道:「大少爺,老夫人與大爺都在氣頭上,尤其是老夫人……她身子不好,今日受刺激太多了,還請大少爺多勸著些。」


    沈靖文看了她一眼,沒做聲。他知道攀雀的意思,定是爹爹要處罰齊姨娘,祖母卻護著不讓。可雖那是他祖母,沉香院還未醒的那個,是他的親娘啊!


    他踏進廳內,齊姨娘跪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沈裴嵩站在一旁,額上青筋直冒,老夫人則坐在八仙椅中淚流滿麵,廖嬤嬤正在撫著老夫人的背替她順氣。


    沈裴嵩看見兒子進來,有些尷尬的緩了緩神,受了他的禮,轉身一言不發的回到椅子前坐好。


    老夫人則抹了抹淚,招手叫靖文前去,哽咽著說道:「阿文,漏夜趕回來,辛苦你了。」


    沈靖文歎了口氣,握著老夫人的手,半跪在她跟前,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祖母,古時楚恭王與晉人為戰,司馬子反渴而求飲,豎陽穀奉酒而進之。後恭王欲戰,子反不能往,恭王最終斬子反為戮……靖文自幼時,祖父便教過我,難道祖母到現在還不能明白嗎?」


    老夫人淚水漣漣:「不錯,阿文說得不錯……祖母幼時,你曾外祖父就說過,愛之適足以害之……可是你曾外祖母與我,都沒能聽進去。」


    老夫人看著自己皺皺巴巴的雙手,上頭的老人斑格外明顯。她伸手摸著沈靖文的發冠,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告訴她,弟弟是齊家將來的希望,她得萬分仔細的照料。她也是這麽做的,對弟弟,對侄子,對麵前跪著的,如同親生女兒一般的侄女,她無不盡心盡力……直到現在,她才覺得,她錯了,錯得太厲害了。


    沈靖文將頭埋進老夫人的手中,說道:「祖母,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不論是爹爹,還是我與阿韜,祖父都是這樣對我們的,我們的將來,隻能自己去走。舅爺爺他們亦是如此啊!」


    老夫人哽咽的點點頭:「是……你祖父是對的,是祖母短視……是祖母……」


    齊姨娘跪在地上,心如死灰。若剛剛隻有姑母與表哥,她自是有辦法叫他們心軟,叫他們相信,這事與自己毫無幹係。可沈靖文來了,沈靖文是唐氏肚裏爬出來的,肯定會為唐氏報仇的。


    她雖是趴在地上哭泣,腦子卻轉得飛快,不能這樣坐以待斃。沒一會兒,她腦中精光一閃,立刻磕頭如搗蒜。


    「是的,大少爺說得對……姑母,表哥,蓉錯大了……蓉兒實在是豬油蒙了心,竟然由著嫂嫂攛掇,犯下這滔天大錯……」


    沈靖文回頭厭惡的看了她一眼。


    齊姨娘低著頭沒有察覺,隻上氣不接下氣的哭了半晌,爬到沈裴嵩跟前,一哽一哽的說道:「表哥……不,大爺,我不配做你的妹妹,更不配做你的妾……請大爺賜妾一死……」


    老夫人臉色大變:「蓉兒……」


    齊姨娘又對著老夫人磕頭說道:「老夫人,蓉兒對不起夫人,對不起大爺,可是蓉兒最對不起的便是老夫人您。您疼蓉兒與親生女兒無異,可蓉兒竟如此不知足,竟……竟……夫人肚裏的是您的親孫兒,是蓉兒害了它,蓉兒……殺人償命,蓉兒得給它償命……」


    老夫人推開沈靖文,撞撞跌跌走到齊姨娘跟前,摟著她放聲痛哭,回頭對著沈裴嵩說道:「嵩兒……嵩兒,蓉兒她知錯了,知錯了啊……」


    齊姨娘抱著老夫人,拚命的搖頭說道:「不……不,老夫人,那是一條小生命,是表哥的親兒子,我做下這錯事,不是一句知錯就能挽回的……隻是……隻是老夫人,大爺,往後妾不能照料阿韜和宛茹了……他們有我這樣的姨娘,是他們的不幸,往後請……」


    齊姨娘說不下去,隻把頭埋在老夫人懷裏,放聲大哭。


    沈裴嵩亦是紅著眼眶,拳頭握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竟是拿不定注意。


    齊姨娘又哭了許久,才抬頭說道:「姑母,您莫怪蓉兒不孝……隻嫂嫂她們太過巧言令色,蓉兒犯下這滔天大錯,死不足惜。可阿韜和宛茹……姑母莫要她們再與西院聯絡了,他二人自幼耳根子軟,定是受不住他們的攛掇……」


    沈靖文眯了眯眼睛,他本以為齊姨娘是真心實意要替弟弟賠命,原來她的最終目的在這裏!是呢,這事是趙氏做下的,齊姨娘不過歪了心思,從旁協助罷了。


    沈裴嵩聽了齊姨娘的話,果真閉了閉眼睛,啞著聲音說道:「是……母親,春蓉雖有錯,可最錯的卻不是她!」


    老夫人瞪大眼,抬頭看著沈裴嵩。


    齊姨娘也停止哭泣,呆呆的看著沈裴嵩,仿佛半晌才回過神一般,掙紮著推開老夫人,爬到沈裴嵩跟前,拚命磕頭說道:「不……不……求求您,表哥,那是您舅爺爺,那是您的親表哥表嫂。是蓉兒得過錯,都是蓉兒得過錯,求求表哥,您處罰妾,放了他們吧!」


    沈靖文見父親臉上鬆動的神情,心思一沉,趕緊說道:「父親,若說是齊家的過錯,兒子想問問,齊家緣何要害我母親,要害我弟弟?」


    自是因為齊姨娘,不然齊家怎會多此一舉?


    齊姨娘反應極快,當下點頭說道:「大少爺說得不錯,表哥,都是蓉兒的錯。表哥,傷害夫人對我爹爹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反而是蓉兒……」


    沈靖文心中方寸大亂,齊姨娘將所有的過錯攬到自己身上,卻是吃準了祖母與父親都是心軟的,他們不但不會覺得是她的錯,還會認為她是心軟替娘家人開脫。


    他捏緊拳頭,這個齊春蓉,竟不顧齊家的死活。她越是這樣說,爹爹越不會重罰她,而會將所有怒氣發到齊家身上。


    沈裴嵩踹了齊姨娘一腳,轉身回到椅子上坐好,一動也不動,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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